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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父亲就流泪

2016-10-27焦守云

新湘评论·下半月 2016年8期
关键词:兰考焦裕禄母亲

焦守云,焦裕禄女儿,1953年生,13岁受到毛主席的接见,15岁入伍当兵,20岁当选为党的“十大”代表。现为焦裕禄干部学院名誉院长

习近平总书记曾评价焦裕禄精神,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永远是亿万人民心中一座永不磨灭的丰碑,永远是鼓舞我们艰苦奋斗、执政为民的强大思想动力,永远是激励我们求真务实、开拓进取的宝贵精神财富,永远不会过时。

我也在想,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我们过了50多年仍会为他流泪,仍在想念他、怀念他、呼唤他?

一个人的精神,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焦裕禄精神孕育形成在洛矿,弘扬光大在兰考

父亲焦裕禄对很多人来说应该是“熟悉的陌生人”。那个披着外套、双手叉腰、笑望右前方的形象深入人心,他在兰考的故事我们耳熟能详,但他毕竟离开我们这么久了,对他的了解仍然有限。

提起我的父亲,大家马上想到“焦裕禄兰考除三害”。在兰考的日子确实是父亲一生中非常重要的阶段,但也是他工作经历中非常短暂的一段,他在兰考工作了仅仅475天就去世了。

父亲出生在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的一个小山村。从小逃过荒、要过饭,做过长工、打过短工。1945年,父亲参加革命,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随军南下,在河南尉氏县还搞过土改。

他工作时间最长的是在洛阳矿山机器厂也就是“洛矿”,在那儿工作了9年,占其一生工作时间的一半。也是在这个厂,父亲完成了一个从小学生到大学生的深造过程。厂里把他派到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毕业后他又到大连起重机厂当了2年的实习车间主任。父亲学习回到洛矿以后,带领科技攻关队伍,还有工人师傅们,生产制造了我国第一台直径2.5米双筒卷扬机,填补了国家卷扬机科研项目的空白。从那时候起,国家就停止了进口卷扬机的历史。这是我父亲在工业战线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习近平总书记曾说过,一个人的精神,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焦裕禄在洛矿工作的9年,是焦裕禄精神形成的重要时期,其孕育形成在洛矿,弘扬光大在兰考。确实是这样,洛矿是父亲成长、成熟的地方,他长期在工业战线和精密仪器打交道,养成了一个科学、严谨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态度,考虑问题特别周到、全面。父亲在洛矿工作的9年时间,是“充电”的过程,正是因为在洛矿充足了电,到兰考工作的一年多时间才能发光。

我父亲不是傻大憨粗,不是只会艰苦奋斗苦干实干,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在做一件事情以前,一定要认真观察、反复思考,然后抓住主要矛盾。

到兰考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父亲认为,当时危害最大的不只是“三害”,因为“三害”从古至今都有,最大的问题是领导干部的精神状态——有一点办法的都想调出去,外边的不想进来。甚至有人说,兰考这么穷,这么破,干脆把它分给周边的几个县算了。

我父亲就说了,战胜困难最重要的是人的革命意志、革命品德。他提出了一句口号叫“干部不领,水牛掉井”。就是说如果困难的时候,我们的领导干部不走在群众前面的话,群众就会像一头水牛掉到井里了。水牛浑身都是劲,它找不着出口、想不到办法也是出不来的。他想用这个简单的道理告诉我们的领导干部,在这大灾大难面前,人民群众眼巴巴地看着县委,如果我们都挺不起腰杆,那群众怎么办?

看过电影《焦裕禄》的人都会记得这样一个镜头——大风大雪天,我父亲领着县委的干部到了火车站。大家不理解,县委怎么开会开到火车站去了。那时候因为兰考逃荒要饭的人太多了,所以国家每天给兰考一辆输送灾民的专列,输送到全国各地逃荒要饭,有的甚至根本没有目的,只要能要到饭,拉到哪儿都行,换句话说,只要离开兰考就有活路。专列一到,那些灾民们,大人喊小孩哭,大家拼命往车上挤,挤上去就是一条生路啊!我父亲沉重地对大家说,你们看看,我们的乡亲背井离乡去逃荒,我们有责任啊!如果在家有饭吃,有衣穿,谁还会背井离乡去逃荒啊?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应该感到羞耻和痛心!我父亲通过这样的方法来统一大家的思想。

“看着老百姓逃荒要饭吃苦受罪,我的心比刀剜还疼”,这是他经常讲的一句话。逃荒要饭都是我父亲经历过的,所以他非常能体恤百姓的疾苦。也因此,他对自己提出了要求,就是县委书记要善于当班长,不但要能干,还要会领。

兰考很多沙土地,比沙土地更可怕的就是沙丘。这些沙丘不是死的,是活动的。兰考刮大风的时候,沙丘会跟着移动,风往哪刮它就往哪滚动,风停了,它们就在那片区域形成新的沙丘。凡是风沙走过的地方,刚播的种被刮出来,刚抽的苗被连根拔了,要成熟的庄稼也全被沙丘压死,非常可怕。父亲多次观察兰考的地质,也曾询问很多老农,但大家都苦无良策。有次他在村边散步,发现一个年轻人去上坟,觉得很奇怪,因为兰考风沙大,大多数坟头都留不住,但这个年轻人的祖坟却有坟头。父亲赶紧过去问他用的什么方法。年轻人说,就是把坟头用胶泥封住,然后再培上黏土,再种上草,这样坟头就保持住了。我父亲听了眼睛一亮,觉得坟可以封,沙丘不也行吗?他还给这个计划起了个名叫贴上膏药、扎上针。我父亲的语言都很形象、生动。

父亲不是个苦行僧,他是一个会创造生活、享受生活,有乐趣的人。但是在兰考,他舍弃了一切爱好

父亲生得高高大大,非常英俊,可以这样说,我觉得饰演过我父亲的演员都没有他长得英俊。这不是女儿看父亲越看越顺眼,我父亲在我母亲眼中那也是非常高大帅气的。

我父亲非常有魅力,他不单高大英俊,而且多才多艺。在小学他就参加了学校的乐队,那时候叫雅乐队,他学二胡,是“童子功”。他在南下工作队的时候,也是文工团员。不但会拉二胡,他还会唱,是一个很好的男中音。当时南下工作队边走边演,他在大型歌剧《血泪仇》里演男一号,这是影响仅次于《白毛女》的一部大型歌剧,演歌剧可不是像我们唱唱歌就行,什么都得会。看过那戏的老人家都说,你父亲的《血泪仇》演得我们在下面直抹眼泪。

我父亲还很善舞,我说的是交谊舞。他为什么会想学这个呢?那时候的洛矿有苏联专家支援,进口的机器大部分也都是苏联机器,他突然萌生了要学俄语的念头,以便向苏联专家请教问题。他去跟翻译学,这个翻译特别逗,说“你山东人舌头不灵光,你看普通话你都不会说,你还学俄语。但我教你,你找一个鹅卵石含到嘴里,没事你就用舌头绕它,把你的舌头磨一磨,磨灵活一点”。我是不相信,但我父亲最后把舌头都磨肿了,也没有达到他快速说好俄语的目的。

我父亲又想,那我直接跟苏联专家学。就我父亲那点俄语水平,和苏联专家没法对话,只能偶尔蹦出个单词来。苏联专家说上班我们不能教你,下班我们要去跳舞,也不能教你。我父亲一想,不就是跳舞吗?你们能学会,我为什么学不会?他又有那个基础,也有一颗年轻人追赶的心。他就找我母亲练。我母亲一米六四,瘦瘦挑挑的,他们两个就在一起跳舞,很快成了厂里非常般配、引人注目的一对。等和我母亲练到不踩脚了,他就去找苏联专家跳。苏联专家都很佩服,说没想到你一个拉牛尾巴的人,舞还会跳得这么好。

所有年轻人喜欢的事情,他都喜欢,像打篮球,那会人家都说如果这场篮球缺了老焦,很可能打不赢。他还爱钻研,爱写文章。在大连起重机厂时,给他们的厂报、广播电台写了很多文章。父亲这辈子最好的一件衣服,就是母亲用他的稿费买来的。当时李雪健老师演我父亲时穿的衣服,前后都是大补丁,前胸、后背、屁股都有补丁。我母亲就说,其实你父亲那时候还是比较讲究的,他的衣服旧是旧一些,就袖口、领口有补丁。我母亲还说,你父亲不是个苦行僧,不是说他就是好吃苦,就是好受罪,就是不享福,其实,他是一个会创造生活、享受生活,很有乐趣的人。他讲话非常幽默,你想他去兰考的时间不长,就成了出了名的顺口溜大王,他下乡的时候,农民都想跟他对两句。

但是在兰考,面对当时的那个情况,他舍弃了一切爱好。

我母亲一辈子都崇拜我父亲,生前对我父亲那么好,我父亲去世后的几十年,我母亲几乎住到哪儿就把我父亲的遗像搬到哪儿,让我父亲一直陪伴着她。她对我们说,你们兄弟姐妹六个,哪个都比你们父亲条件好,但哪一个还都比不上你们的父亲。她说你们父亲有两个特点,第一是聪明,第二是刻苦。聪明是天生的,刻苦是他后天修炼的。

父亲是一个贫穷的父亲,但他给我们焦家子孙留下了精神金矿,祖祖辈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父亲临终前跟我母亲说,“俊雅,咱们生活这十几年来,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对你的承诺也都不能实现了。我走了以后,你就更辛苦了,咱们有两个老人你要好好孝敬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还有六个孩子,你要把他们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有一条你得记住,我死了以后,组织上会给你适当的照顾,”我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我们没有参加工作的孩子,每人一个月有9元的抚恤金。“其他的事情,你一定不能随便伸手,向组织要钱,要东西,要补助,要救济。”

这是我父亲跟着我母亲最后的约法三章。这是他不爱我母亲,不爱我们这个家吗?绝不是!这人要规矩,他活得规矩,死得一样规矩,活着不搞特殊化,死了也不允许搞特殊。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小,不懂得什么叫家风,就知道父亲对我们的要求很严。现在看来其实也很简单,第一,教育我们从小热爱劳动,不能不劳而获;第二,要艰苦朴素,不能跟别人比吃比穿,要比就比学习、比进步;第三,领导干部的家属、孩子不能搞特殊化。

当年我大姐毕业以后要工作,母亲就问父亲怎么安排,父亲说有三项工作可以做,你们挑。他说第一个可以留在县委打扫卫生,打扫厕所。我母亲一听,说亏你想得出来,叫你姑娘在你眼皮子底下掏厕所,不行不行。我父亲又说那就让她当理发员,学一门技术。我母亲说一个大姑娘天天给人家剃头那不好。我父亲又说,这两个不行,还有一个就是去食品加工厂当工人。我母亲一听当工人还行,戴着工作帽,穿着背带裤,咱们工人有力量,挺好。报到那天,我父亲专门领着我姐去的,说是个食品加工厂,其实连个手工作坊都不如,就是腌咸菜,造酱油,再挑出去卖。我父亲特意给厂长交代,我把姑娘搁到你这是参加劳动的,一定不能让她在办公室。

繁重的劳动这一关我姐姐都过了,但让她受不了的就是面子——要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酱油和咸菜,碰见熟人、朋友,她都觉得抬不起头。大姐哭过、闹过,使小性子不吃饭、罢工,什么招都使了,不行!我父亲说,别人能干,你为什么不能干?就因为你是县委书记的姑娘?有一天我父亲就对大姐说,小梅,爸爸今天事不多,陪你去卖酱油吧。他说,爸爸小时候卖过油,可以教你怎么挑担子不磨肩,怎么吆喝能把东西赶紧卖出去。那天我姐很高兴,心想爸爸跟着我,看谁还笑话我。她看着父亲很自如地挑着担子吆喝着卖酱油、卖咸菜,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姐突然反应过来了,爸爸是县委书记都不觉得丢面子了,我什么都不是,有啥丢面子的。那天我姐就说,爸爸你回去吧,我以后再也不闹了。那段时间对姐姐一生都有很大的影响,姐姐现在在开封生活,经济情况不太好,她孩子多,下岗、待业的都有。如果姐姐去找领导,请他们给孩子安排工作,也不是件难事,但我们姐妹之间有个共同的约定,就是要守卫好父亲这面旗帜,就算不能为父亲争光,但也绝不能给他抹黑。父亲是一个贫穷的父亲,但他给我们焦家子孙留下了精神金矿,祖祖辈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天上一颗星照着地上一个人,如果你是一个好人,你那颗星就亮,如果你不是个好人,你那颗星就发暗

父亲的严格要求和言传身教树立了焦家的良好家风,一直感染影响着焦家后代。是家乡文化和父老乡亲一直影响着父亲,让他最终能成为世人心中永远的丰碑。

前面我说到父亲出生在淄博市博山区的一个小山村,这个地方是孔孟之乡,也是我们的大孝之乡,非常重视孝道。像我父亲看到穷苦人家的老太太,他就喊娘。可能有些人奇怪,怎么就喊娘了?喊娘是他们那个地方的一个习惯,也是我父亲的一个习惯,这一声娘一喊,那就是自家人了。他经常跟其他领导干部说,我们要做人民群众的儿子,还要做孝顺的儿子。有了这种想法,自己的儿子为自己的娘做事,难道还讲条件?除非你不孝顺。

我作为电视连续剧《焦裕禄》的总策划,试着写了主题曲《喊了一声娘》,就是我根据对父亲这一生的了解和理解找到的切入点。小时候他的父亲死得早,是娘把他养活大的。我这样写,“小时候我喊了一声娘,山也应来水也响,脚下的路啊步步要走稳”,因为我们那出门就见山,这是娘教他学走路的情景;“出门时我喊了一声娘,娘抻平我的旧衣裳,娘啊娘啊,你的话记心上”,那时候家里穷,衣服很破,我奶奶就经常跟两个儿子说,我们穷,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出去走路,要把头抬起来,我们的衣服破也不是我们的错,但是我们要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所以出门进门,奶奶都拿着小笤帚,给我大伯、我父亲身上扫扫灰尘;“长大后我喊了一声娘,天也阔来地也广,人生的路啊步步留脚印,有娘我就挺脊梁”,这描述的是参加工作以后,这个娘就是我们的人民群众,我父亲觉得脚下的路都会留下脚印、留下痕迹,人民群众给他撑腰,支撑、支持他,他就可以挺起脊梁来做事;“回家时我喊了一声娘,娘抚平我的痛与伤。娘啊,娘啊,你的嘱咐永不忘”,这个回家就是回到老百姓家,特别是我父亲病重以后,老百姓都会问“你怎么黑了”“你怎么瘦了”“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这老百姓的一声一声问候,就抚平了我父亲的病痛,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娘,又想起了娘的嘱咐。什么嘱咐?我奶奶没有文化,是一个小脚老太太,但是她懂道理,她这样教育孩子,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好男儿就要有担当。这是我奶奶经常对我父亲讲的话。她说天上一颗星照着地上一个人,如果你是一个好人,你那颗星就亮,如果你不是个好人,你那颗星就发暗,或者说天上没有你那颗星,地上不承认你这个人。这就是我父亲从小受到的教育。地方文化的教育和娘的教育让我父亲从小就有了强烈的担当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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