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边缘女性书写与创伤修复
2016-10-27牟善峰张薇
牟善峰 张薇
[摘要]爱尔兰导演兰纳德·阿伯拉罕森的电影作品以关注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见长。本文从其电影《房间》中女主人公乔伊被囚禁的边缘化生存和内部精神的自我囚禁,进而产生极端的自我否定出发,探索边缘女性寻求自我身份重构、摆脱边缘境地、心理创伤修复的方式和途径。同时展现着导演兰纳德·阿伯拉罕森借由《房间》表达对边缘女性生存的怜悯关怀,对人性的扭曲、丑陋、自由以及真善美予以关注与思考。
[关键词]边缘化;创伤;兰纳德·阿伯拉罕森
2016年,爱尔兰导演兰纳德·阿伯拉罕森凭借《房间》获得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奖提名,他的电影作品常以边缘人群生存状态的视角为切入点。电影《房间》着眼于边缘女性受到的创伤,内部的自我精神囚禁以及积极修复心理创伤,重新构建女性身份,“边缘”回归“中心”的整个过程。
一、反抗被迫的边缘化和身体的囚禁
边缘化是一个社会学的概念,边缘人群远离中心,与中心相对立,处于主流社会之外,游离于社会群体之间,脱离社会的少数群体。影片《房间》中女主人公17岁的少女乔伊在放学途中被绑架,同被迫生下的儿子杰克一起被囚禁在不到10平米的狭小的房间里,长达七年无法和外界联系。在与世隔绝的房间里,乔伊丧失了自由。老尼克多次侵犯乔伊的身体,强行占有她,她在囚禁生活中饱受折磨,被迫丧失了自由人的身份,同时也被迫成为远离社会的“边缘人”。
影片中首先设定一个压抑的黑暗囚禁的场景,镜头一开始便锁定在“边缘人”乔伊的生存状态,所谓的房间——棚屋被老尼克安装了防止乔伊逃跑的密码防盗门。狭小局促的生活空间使乔伊的生活非常压抑。即使是在自由之后,这一幕幕的影像也在不断提醒着乔伊过去令人窒息的囚禁生活,同时也预示着她自由之后想要融入社会所面对的种种阻碍。边缘人群缺乏集体的认同感,外部的文化舆论和各种压力使边缘人无所适从,从而引发内心的矛盾和孤立,迷惘于身份的不确定中,导致形成独特的性格。囚禁的生活使女主人公乔伊不仅仅身体上被监禁,而且被现实社会所“抛弃”,面对边缘环境和无可奈何的生活状态,乔伊的心里会感到孤独,产生无所依靠的边缘的弱势心理。
“房间”中的囚禁生活不仅仅是空间上的房间中,乔伊也被囚禁在自己的时间当中。“时间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维,就像空间之维一样。”[1]由此可见,一个人不仅可以被空间所囚禁,也可以被时间囚禁。“过去”“现在”“未来”都是时间概念,“但是当一个人完全被割掉‘过去和‘未来以后,她的‘现在也成了囚牢”[2]。“现在”的囚禁生活没有尽头,而乔伊的“过去”也被强行阻断。乔伊的过去被“房间”中的密码门隔绝,她过去拥有的一切,群体社会、身份、名字都无一例外地被剥夺,只有她自己在囚禁中回忆着这一切。她不再是女儿、学生,而将来更是渺茫看不到出路,她被囚禁在“现在”这段空白时间当中。
乔伊就这样被囚禁在时间和空间当中,但是身体被囚禁的同时,精神却在一次次逃离。乔伊反抗囚禁的第一种方式是讲述。乔伊和小杰克的行动是受到房间限制的,但是乔伊的思绪可以借由回忆回到过去,也可以通过幻想在未来的世界里自由生活。乔伊向杰克讲述真实世界的房子、院子,甚至是在后院吊床上吃着冰激凌的细节。小杰克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一切莫不都归结于对话,归结于对话式的对立,这是一切的中心……两个声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条件、生存的最低条件。”[3]乔伊通过与杰克的对象化交流和互动试图证明并肯定自己的存在,用这种方式使自己与遥远而缥缈的外界产生联系。
反抗囚禁的第二种方式是逃跑。每个个体都想寻求和谐的生存环境,“边缘化”是一种暂时的生存状态,这种开放性的思维为边缘化存在提供了一种身份转变的可能性,从而鼓励被“边缘化”的个体和群体积极加强自我意识的构建,帮助拓宽自我意识,建立多元性的主体。影片中老尼克虽然控制了乔伊的人身自由,但是乔伊的内心反抗却是不可控的,尤其是在生下杰克后,新生命赋予母亲的这种力量,让乔伊无数次想方设法地谋划逃跑。
反抗压迫和寻求解放是女性主义者首要的奋斗目标。乔伊可以说是女性主义践行者,被迫的囚禁环境让她不得不处于现实社会之外游离的边缘生活状态。而这种被边缘化的特殊状态,更加坚定了女性主义者争取自由的决心。尽管自己的处境孤立无援,在两性抗争中处于弱势,但是她却努力地与老尼克进行自由与囚禁的抗争。老尼克剥夺乔伊自由的同时占有她的身体,妄想从心理上征服女性。这也是一场女性与男权之间殊死的对抗。乔伊想方设法与外界联系,寻找一切机会逃跑,使用苦肉计,让儿子小杰克假装生病,然后又假死来迷惑老尼克。
二、自我内部囚禁
创伤(Trauma)起源于希腊词汇,指外界事物对身体产生的伤害。后续发展中,创伤的意义拓展到心理学上的研究。心理学家西蒙·弗洛伊德认为心理创伤大多是由生活事件相关的天灾人祸所引起的情感反应,其产生的影响甚至可以阻碍一个人的发展。心理创伤有时远大于身体创伤对人们的伤害。当个体遭受到可怕的事件时可能会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心理创伤可能带来不可逆转的身份丧失。
在影片《房间》中,囚禁的封闭环境并没有使影片中的乔伊呈现自我封闭的倾向,她反而渴望逃离棚屋、找到亲人、回归到现代社会当中。她发现外面的世界和囚禁之中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她从囚禁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获得身体上的自由,但是她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内心自由和放松。逃离房间后,乔伊本来寄希望通过自我讲述的方式让自己的精神也得到释放,她希望有人能认真聆听七年中发生的故事,希望有人能走进她的世界,将她的灵魂从深深压抑的世界中解放出来,但是被社会抛弃的现状、疏离的父母亲情、记者的步步紧逼追问、被毁灭的人生、与现实社会的格格不入,使乔伊既不能回到记忆中的美好过去,又无法融入全新的现实生活环境,看着过去的自己一张张年轻美好的照片讲述的好像是别人的记忆,回忆带来更多的是痛苦和仇恨,种种情境却无处宣泄,最终造成了她孤独自闭的心理创伤。
她主动隔绝自己与外界交流,审视着镜子中的自我,感受到一种对自己的陌生感,记忆中环境的变化,人与人之间只是一种社会关系,女主角乔伊主动选择被边缘化,站在边缘处审视现实社会、生活和内心的隐痛,她内心极度压抑,不幸的经历导致她形成心理创伤,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法融合和解脱。
为了消解自己内心的迷茫,乔伊多次寻找内心的依靠和自我认同,不想屈从于社会规范下苟延残喘。一个人在被边缘化,无法把握不确定的现实世界时,往往会“非常迫切地想迁往他处”[4]。而在《房间》中,边缘人乔伊是无处可逃的,她努力地突破重重阻碍逃离监禁生活,向现实社会靠拢,却还是摆脱不了心理的囚禁,徘徊于现实和内心的夹缝中,苦苦寻求出路却多次失败,终于导致自我走向毁灭崩溃——溺水自杀。
水可以看成是一面镜子,“镜(画)中之像和水中之像都是主体自我身份的映像”[5]。当乔伊选择在浴室里溺水自杀时,这可以看成是试图与自己过去的镜像相融合。潜入水中,实际上是主体进入过去,找寻自我,寻求完成自我统一的过程。
三、创伤与修复
女性主义对边缘女性地位进行预言,边缘与中心的关系是具有流动性和发展变化的,可能随着历史时机的变化,边缘不会永远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中心—边缘的二元对立关系模式处于一种随时被解构的危险中,边缘将会有机会推翻中心霸权,产生越界的可能性。边缘人渴望融入社会群体却又常常遭到排斥,内心往往焦虑不安和具有自卑感,最终去寻求极端的解脱方式。电影中女主角乔伊努力摆脱自己边缘的位置,渴望回到主流社会,寻找精神上的慰藉和自身的归属,却遇到了重重阻力。尽管通过不甘的抗争回到了主流的物质社会,但她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她的精神仍处于矛盾的挣扎中。
心理创伤往往是边缘化人群最普遍的问题和症状。边缘人执著地对过去某一阶段的生活无法摆脱,以致对身心发展造成严重影响。电影中女主人公乔伊的自杀是对深层创伤的无可奈何的情感表达,这种深层创伤不仅来自于老尼克对她长达七年的监禁和心理虐待,更多的是她对内心的自我囚禁。与母亲的激烈争吵到乔伊自杀的过程,他们的关系逐渐从紧张走向平和。乔伊以她独特的方式对创伤做出反应并试图进行自我拯救,乔伊用审视的目光完成了一次自我疏导,对过往的经历来了一次彻底的剥离。五岁的儿子杰克的童真和纯净的亲情,一次又一次触摸到乔伊柔软的内心,给了她爱的希望和重生的力量。这是从边缘化到融入的一个过程,同时也是乔伊肯定自我、突破自我囚禁的内心世界的变化。
审视不断受到伤害的过程到慢慢地愈合,从身份的丧失、寻找到重新建构,乔伊在精神上的创伤中经历了一系列艰苦的斗争。乔伊的自杀行为激发了儿子杰克的成长,他剪掉了自己留了五年的长发,寄给因自杀未遂而住进医院的母亲,让他的爱与母亲同在。杰克逐渐适应了新世界,他带着母亲乔伊回到了那座承载他全部童年回忆如今却破败不堪的房间。杰克一系列爱的表达使乔伊的主体意识渐渐复苏,自我身份也得到重新认识和构建。“自我身份认同是强调自我的心理和身体体验,以自我为核心。”[6]自我身份的认同是对自我身份的寻找,对自我的重新认识,重新建构自我身份的社会属性。被囚禁的经历、支离破碎的生活,面对这些苦难,乔伊不但认识到自己边缘人群的处境,更重要的是她采取创造性行动使自己不再成为边缘人。在经历直面真相的痛苦和挣扎后,这一阶段的女主人公更加勇敢而坚强。
如果说乔伊17岁时被绑架后遭到囚禁的生活是社会对她的抛弃,那么重获自由后自我身份的丧失是人生再次被抛弃。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儿子杰克已经接受新世界,他坚强的意志和耐力影响着他的母亲乔伊。对过去的回顾,以接纳过去的自己和包容别人的错误为起点,用爱的回归与正视伤痛的过去修复创伤。
弗洛伊德指出,心理创伤完全治愈必须通过创伤事件的重演,这可以帮助失去自我身份的边缘人群正视内心的伤害。乔伊在杰克的要求下重新踏入房间时,杰克大声地告诉母亲:“如果门开着,这就不是个房间。”通过这种形式,乔伊与杰克分享了彼此的苦难,乔伊经历了自我寻找,一步步从边缘化走向“中心”世界,经历了内心的自我解放和成长,重新构建自我身份,最终乔伊释放了自己的痛苦,创伤得以治愈。
四、结 语
《房间》这部电影描述的是一场女性主义者关于边缘化与反抗边缘的斗争。导演兰纳德·阿伯拉罕森以女性视角审视边缘化人群的生存状态,在电影《房间》中为命运不幸者代言,旨在指出处于生存边缘的女性如果想走出囚禁,修复创伤,身体和精神必须同时采取行动,边缘人的命运需要被关注和记忆,他们需要被人们关爱。伟大的电影作品,总是最关切人性的欲望,这也是导演兰纳德·阿伯拉罕森电影创作的出发点。电影《房间》从女性和母性的双重视角揭示了人性的魅力,从情感中彰显出人性的力量,人性对生命状态自由的追求,对社会身份平等的追求,对内心世界和谐的追求。同时,兰纳德·阿伯拉罕森借由《房间》表达对人性的扭曲、丑陋、真善美的关注与思考。
[课题项目] 本文系黑龙江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基于云环境下的高校演播室实验教学课程群的生态化研究与实践”(项目编号:JG2014010835)。
[参考文献]
[1][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猫眼[M].杨昊成,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2]张雯.身体的囚禁 精神的逃离: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长篇小说研究[D].杭州:浙江大学,2011.
[3]巴赫金.诗学与访谈[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40.
[4]段义孚.逃避主义[M].北京:立绪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6:15-23.
[5]张明德.流散族群的身份建构——当代加勒比英语文学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186.
[6]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J].外国文学,2004(02).
[作者简介]牟善峰(1981— ),男,黑龙江哈尔滨人,硕士,哈尔滨师范大学传媒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影视艺术与技术。张薇 (1984— ),女,黑龙江哈尔滨人,硕士,黑龙江工商学院外语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跨文化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