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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学视域下的《静静的嘛呢石》

2016-10-27樊义红

电影文学 2016年17期
关键词:叙事结构

[摘要]《静静的嘛呢石》是一部优秀的少数民族电影。借用叙事学的理论资源,有助于对该影片做深入的艺术分析,主要从三个方面展开:第一,“生活流”的叙事呈现出藏族的文化图景,看似简单的叙事后面有不简单的艺术考量;第二,其叙事结构包括表层和深层两个方面,但都包含深厚的文化意蕴;第三,作为叙事视点的“中间人”既处于人物身份的中间地位,在精神和情感层面也处于一种中间的状态。

[关键词]《静静的嘛呢石》;生活流;叙事结构;叙事视点

作为中国第一部由藏族导演执导和第一部反映藏族当代生活的故事影片,《静静的嘛呢石》自从横空出世就不同凡响,曾获得第14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最佳导演处女作”奖和第十届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潮流”特别提名奖等国内外的多个奖项。然而,虽获得过诸多高级别的荣誉,但十年来关于该影片的研究却寥寥无几,这是不公平的。其原因与该片当时在国内难于上院线(主要是娱乐性不强)有关,可能真正观看过该影片的观众也并不多。不过,真正优秀的电影不能仅以一时的票房和观影人数来衡量,作品本身的艺术质量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本文试着运用叙事学的方法对其加以观照,希望起到抛砖引玉之效果。

一、“生活流”叙事下的藏族文化图景

不同于新世纪以来多数中国电影叙事对新奇和曲折效果的追求,《静静的嘛呢石》的故事非常简单,主要讲述了主人公小喇嘛从寺庙回到位于村落的家里过年,然后又回到寺庙的三天经历。影片基本上以一种“生活流”的方式展开叙事。尽管在这三天里也发生了一些事,但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冲突,一如我们每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新中国成立以来,少数民族题材的电影有一种趋同化的倾向,即“汉族导演的(文化)视点,女性形象在片中承担着主要的叙事功能或者干脆就是主角,着力追求和渲染异域风光和民族风情的奇观效果,与此同时,在创作上走的也是有中国特色的‘类型片之路”[1]。关于藏族的电影当然也难逃其臼,很多关于藏族题材的电影里面充斥的元素大同小异,无非是蓝天和白云、连绵的山峰、巍峨的布达拉宫、悠闲的牧区生活之类。[2]在此意义上,《静静的嘛呢石》这种讲述故事的方式不仅在当下的中国电影界显得另类(当然也付出了影片“叫好不叫座”的代价),而且在藏族电影发展史上也独树一帜。需要说明的是,这种简单的叙事并不表明该片主创人员的无能。实际上,本片的导演和编剧万玛才旦本身就是西藏知名的小说家,讲故事正是其拿手的本领。在影片中万玛才旦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叙述这个故事,是有其深意的。

在影片类似散文式的叙事中,观众跟随主人公小喇嘛的身影,见识了许多真实的、日常的藏族生活场景和知识。主要可以分为三类:有属于藏族寺庙文化部分的元素,如寺庙、转经、喇嘛、活佛、经师、煨桑、朝圣、祈愿大法会等。有属于民间藏传佛教文化部分的元素,如刻石老人、六字真言、放生羊、念长寿经等。有属于藏族现代文化部分的元素,如电视、VCD、迪斯科、录像厅、娃哈哈等。当然,这种分类是相对而言的,主要依据影片展现的场景而定,有些元素其实有交叉现象。要呈现如此众多的藏族文化元素,一种看似随意而松散的“生活流”式的叙事其实比刻意而紧凑的叙事更能取得理想的效果,这或许是影片没有采用现在一般的电影叙事模式的原因之一。进一步看,这种“生活流”的叙事有助于我们深入当今的藏族生活内部,对当下的藏族生活做一种写实的、全景式的描绘,从而表现出一个与以往的藏族影片不一样的、更加真实的藏地世界。以前的藏族影片大都由汉族导演拍摄,甚至很多演员也是汉族的,尽管他们当中很多人对藏族同胞满怀热爱之情,真诚地去体味藏族人民的内心世界和丰富感情,甚至也拍摄出了优秀的电影。但客观而言,由于文化之间的隔膜在所难免,他们对藏族文化的体悟还是很有限,至少不如本民族导演和演员来得真实和深刻。事实上,上述影片中展现的那些藏族文化元素在以前的藏族电影中并非没有,但大都作为一种叙事的背景而存在。而在本片的“生活流”叙事风格中,这些藏族文化元素却都被置于叙事的“前景”,被以长镜头甚至定格之类的手法拍摄出来,可以说都程度不一地获得了某种“主体性”,本身就成了一种拍摄的目的性存在。影片似乎不想让观众对这些文化元素仅仅做一种走马观花式的观看,而希望他们做一种由外而内的深刻“凝视”。这种客观再现的效果来得如此之强烈,它颠覆了我们头脑中那些关于藏族的概念化的、僵化的、想象中的各种“印象”,让我们慢慢地、静静地沉入了藏地世界的内部。

二、有意味的叙事结构及其文化意蕴

本片的叙事虽然看似简单,其实也有颇多值得玩味之处,比如影片的叙事结构。围绕着主人公小喇嘛,该片在空间的展示上大体上有这样的变化:在寺庙——回到村落的家乡——回到寺庙。叙事学理论认为,叙述性作品的基本结构类似于陈述句的句法,其展开可理解为一个主题从平衡到不平衡,经过努力或曲折后再到平衡的过程。这样一种概括虽是针对文学作品而发,其实也适用于电影叙事的结构,包括本部影片的结构形态。结合该片的故事情节来看:影片一开始展示了小喇嘛的寺庙生活,简单但也算平静。唯一的不安分之处在于小喇嘛对电视和VCD的好奇和迷恋。接着小喇嘛回到家乡,接触到一些人,遭遇到一些事。影片呈现出不平衡的状态,这不仅表现为小喇嘛的一系列经历,更表现为他内心世界或强或弱的起伏不定。最后小喇嘛回到寺庙,影片又回到一种平衡状态。从这个意义上看,该片的叙事结构具有某种完整性。而从具体的细节上看,影片还多处做到了情节的呼应:前面出现老喇嘛的收音机,后面就有老喇嘛把收音机给了小喇嘛以安慰后者;前面提到老喇嘛要去西藏朝圣,后面就有老喇嘛改变主意要和小喇嘛同去;前面有刻石老人的出场,后面就交代了刻石老人的死亡;前面有民间演员排演藏戏《智美更登》,后面就有观众对该戏的正式欣赏……真可谓前呼后应,滴水不漏。这样一种结构的处理意义重大,它使得上述影片的“生活流”叙事在随意之中又多了一种规范和谨严,防止影片叙事滑向一种流动无序的误区。进一步看,小喇嘛最后回到了寺庙,一切似乎又恢复到开始的平衡状态,但真的是这样吗?特别是考虑到众多喇嘛、经师和小活佛等人对电视剧《西游记》的欣赏和痴迷,影片最后呈现的平衡状态恐怕更多的只是一种表象。

叙事学理论认为,叙事的形式不是简单地服务于对内容的传达,也不只是纯粹的形式本身,还有一种生成意义的功能,而对其意义的理解则可以是多方面的。基于这种认识,对该片的叙事结构,还可以做另一种维度的观照,即认为本片表现为一种“循环式的结构”:以寺庙的生活为中心的小喇嘛在难得的三天假期里回到凡俗的生活里,在经历了种种之后又回到寺庙,故事的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这就形成了一种叙事的循环。在藏族的文化里,藏传佛教的影响甚大,而“因果轮回”的观念则是其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妨认为,这种循环的叙事结构恰好与藏传佛教的轮回观念暗合,构成了一种“异质同构”的关系。考虑到万玛才旦小说所受的藏传佛教的深刻影响,这种对结构的理解应该不无道理。也就是说,影片的循环式结构实际上指涉和对应着一种藏族文化的观念,由对此结构的考察入手,可以深入探究藏族文化的密码。叙事的形式和文化观念在此实现了一种完美的契合。这也是该片在形式处理上的过人之处。

如果说以上所分析的影片叙事结构还只是表层的,下面就将转入对其深层结构的探究。从社会结构上看,影片所展现的藏地世界实际上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寺庙的世界和民间的世界。对藏族社会稍有了解的人应该知道,这样一种划分从某种意义上看就是藏族社会基本结构的写照。一般而言,二者具有某种对立性,前者表征着神圣,后者表征着世俗。但藏族社会的奇妙之处在于,这种对立并不具有绝对性,寺庙的世界也有世俗的色彩,民间的世界也有神圣的光辉。前者如小喇嘛可以在过年时回家探望,喇嘛们对民间弹唱的普遍喜爱等;后者如老人们对藏族佛教的笃信,刻石老人不停地雕刻嘛呢石等。神圣与世俗就是这样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这一方面使得寺庙的世界有了某种烟火气,另一方面使得民间的世界有了某种超越性。进一步看,这两个世界不是互不干涉,而是互相作用。在影片中寺庙的世界对民间世界的影响无处不在,比如小喇嘛给初生的婴儿念长寿经,这种影响随着藏传佛教在藏族形成已有一千多年。而民间的世界对寺庙世界的影响才是影片着力表现的,其典型的情节是小喇嘛把电视和《西游记》的VCD带到了寺庙,上至小活佛,下至小喇嘛,无不为《西游记》而痴迷。这种对《西游记》的集体观看隐喻了民间和现代的文化对寺庙文化的某种浸入及传统的藏族社会结构的某种松动。

三、作为叙事视点的“中间人”选择

本片出场的人物不少,但主要人物只有一个,即小喇嘛。上文中我们主要把其作为线索人物看待。但在片中很多时候,他还是叙事视点所借助的人物。“这种奇特现象——某人物既是我们观察的对象,又是我们的视觉之媒介——经常出现于视觉艺术当中。”[3]本片中的小喇嘛不仅串联起影片的全部故事,本身还作为一个有意识的主体在看、在听、在感受和在思考。影片的很多内容就是借助他的眼光呈现在我们眼前。

小喇嘛的身份看似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影片选其作为主要人物其实意义重大。上文我们区分了影片展示的寺庙和民间两个世界。而小喇嘛可看作是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游走的“中间人”:他的身份是喇嘛,但在本片中他却带着生活在寺庙世界的特色,深入到民间世界内部。在一番身与心的经历后,他又把民间世界的信息带回到寺庙世界。可以看出,正是这个“中间人”选择才成全了上述的叙事结构。这一人物的意义还不限于此。一般而言,身为“中间人”的形象都是矛盾的、冲突的和难于抉择的。小喇嘛在影片中不仅是“中间人”的身份,在精神和情感层面也是一个“中间人”。影片借助小喇嘛的形象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在沉静之中悄悄发生变化的藏族社会:传统的道德规范日渐式微、拜金主义开始盛行、外来文明的侵入、本土文化传承的后继乏人……在此社会环境下,不同年龄层的人们表现出普遍的区别性特征:老年人和中年人是藏族传统文化和精神的坚守者,比如小喇嘛的爷爷和父亲;青年人是矛盾的一代,比如一群青年人刚刚演出了藏族传统戏《智美更登》,马上跳起了现代迪斯科舞;少年人则对世俗和现代的生活表现出更多的向往,比如小喇嘛的弟弟一心向往大城市,好几个小喇嘛纷纷还俗。这一切小喇嘛都看在眼里,听在心上,让他困惑、迷惘、难于抉择。可以说片中三天的时间里虽然没有发生大的、外在的矛盾冲突,但小喇嘛的内心却从未平静过。平心而论,小喇嘛对寺庙生活尽管颇有抱怨,并未真正上心,但也并不特别厌恶。但其对世俗和现代的生活却有掩饰不住的向往。身边的小喇嘛纷纷还俗了,他成了这一片土地的最后一个小喇嘛。他要承受众人的期望,但其内心却并不坚定。片中最后的一个场景很能说明问题:父亲要把电视、VCD和《西游记》的光盘从寺庙带回家里,小喇嘛给父亲送行。凝视着父亲远去的身影,他久久不愿离去,而此时寺庙里祈愿大法会的预备钟声已经敲响。此时的他在想些什么?他的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煎熬?而未来的他又将何去何从?小喇嘛的彷徨不定不仅是他个人的人生难题,其实也是当前藏族社会发展的一种写照。近几十年来,在全球化、现代化和汉族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下,藏族社会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藏族文化也面临发展中的选择困惑。藏族的明天将会怎样?这是这部影片引发我们思考的问题。

[课题项目] 本文系2014年度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小说叙事和民族文化认同”(批准号:2014CWX034)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李安.文化自觉与产业自觉 兼谈电影《静静的嘛呢石》的策划与运作[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6(04).

[2]李彦.静静的嘛呢石[J].中外文化交流,2006(06).

[3][美]西摩·查特曼.故事与话语:小说和电影的叙事结构[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144.

[作者简介]樊义红(1978— ),男,湖北荆州人,博士,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当代文艺理论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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