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辟疆与《水经注》——以新发现的批本为核心
2016-10-27孙靖,王媛
孙 靖, 王 媛
(南京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23)
汪辟疆与《水经注》
——以新发现的批本为核心
孙靖, 王媛
(南京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210023)
著名学者汪辟疆先生十分重视《水经注》一书。南京大学文学院图书馆藏有《水经注》十册,经著名学者汪辟疆批校。书中保存了汪氏大量的批点文字,并有其手书题跋多通,颇具文献价值。
汪辟疆;《水经注》;批校
一、 汪辟疆手批《水经注》概况
汪辟疆(1887~1966),名国垣,字笠云,号方湖、展庵,江西彭泽人。先生是近代著名目录学家、藏书家,曾任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目录学研究》《光宣诗坛点将录》等,另有程千帆先生编《汪辟疆文集》,学术事迹详见张亚权编《汪辟疆学术简表》。先生藏书丰富,曾于南京晒布厂五号建“小奢摩馆”庋藏之。其中不乏古籍善本,但因抗战西行入蜀而损失殆半。余者由其后人于1976年和1978年分两批捐入南京大学图书馆,计有经部21种,史部66种,子部41种,集部202种,类丛部5种,新学1种,另有钞本6种,共计342种3 865册。笔者近日在整理南京大学文学院图书分馆善本古籍时,发现赠书中有经先生批校本《水经注》,颇有文献价值,故撰文予以揭示。
汪氏自幼受于庭训,秉承家学,及长博学多识,建树颇多。虽不专治郦学,但关注《水经注》由来已久。其在为学生霍松林藏《杜诗镜诠》所撰题识中,将《水经注》与《诗经》《庄子》《楚辞》《史记》和《杜工部诗》并列,并认为此六书“为治文学者必须熟诵而详说者。首训诂,次语法,次考证,最后通义旨,不可放过一字,不可滑诵一句,不可忽略一事物,寝馈勿失,终身以之,有余师矣”[1]641。先生早年着手《水经注》的相关研究,至中年而用力更勤。先生尝云:
在抗战初起的时期,我因避乱到重庆乡间居住,偶然地把手边戴震《水经注》,从头至尾细细读过了一遍。……但是因为借书困难,而我行箧所携,只有赵一清乾隆五十一年重刊本和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不全稿本,后来又借到沈炳巽《水经注集释订讹》、王先谦《合校水经注》,仍然阙乏甚多,这工作只好搁下。[2]118-119
可惜先生庞大计划最终未能实现,仅有数篇文章问世。据陈桥驿统计,此类文章可见者共九篇,*此九篇文章为:《明清两代整理〈水经注〉之总成绩》(《时事新报》副刊《学灯》1940年第69、70期)、《致胡适论〈水经注〉书》《水经注疏》(1943年)、《熊会贞遗事》(1943年)、《李子魁携〈杨守敬熊会贞合撰水经注疏〉全稿》(附于《明清两代整理〈水经注〉之总成绩》后)以及《杨守敬熊会贞传》(《中国学报》1943年第1卷第2期)、《分析〈水经〉和〈水经注〉作者的分歧问题》(《江海学刊》1958年第1期)、《〈水经注〉与〈水经注疏〉》(《中国》文学第1卷第4期)、《〈水经注〉的版本和整理工作》(《申论》1948年第1卷第10期)。其中后四篇收入《汪辟疆文集》。(陈桥驿:《水经注论丛》,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31-132页)。另有《为什么要研究水经》一文,刊登于《读书通讯》1943年第65期。其中《分析〈水经〉和〈水经注〉作者的分歧问题》考订两书作者,论证精辟,结论公允。《明清两代整理〈水经注〉之总成绩》则纵横评价明清六百余年郦学研究,甚见功力。然学界对汪氏郦学之成就论证有限,仅陈桥驿《汪辟疆与〈水经注〉》一文有所发现,且此文重在辩证由于李子魁的作伪导致汪辟疆“把一部杂凑而成的杨熊旧作误作《水经注疏》的‘誊清正本’”[3]137,并未深入研究汪氏郦学。故此本之发现,对于剖析先生的治学历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南京大学图书馆及文学院分馆藏有汪辟疆先生捐赠《水经注》不同版本十种,如明嘉靖十三年(1534)黄省曾刊本《水经注》、明万历十三年(1585)吴琯刊本《水经注》、明钟惺谭元春评崇祯刊本《水经注》、清戴震校乾隆三十九年(1774)武英殿刊本《水经注》、清赵一清校乾隆五十一年(1861)毕沅刊本《水经注释》、清光绪十八年(1897)王先谦刊本《合校水经注》、1935年商务印书馆影印永乐大典本《水经注》、1957年科学出版社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等,其中只有本文所述黄晟刊本《水经注》与朱谋玮《水经注笺》经先生批点。而先生手批《水经注笺》汇合众本予以校勘,批文或转引他书少有考证,或据他本校正鲜下己义,多袭前人旧说,且先生所参考校本难以明确断定。先生尝将戴震《水经注》校语抄于天头,时有“戴云”如何,然后加以己意按断,多有批驳戴校之处,惜此种批文数量较少。对于经注区分,先生则多据他本(疑为殿本)以改。故《水经注笺》批文,多据他本作精细校勘而少有先生个人观点,其价值尚有待进一步发掘。
汪氏批校本《水经注》四十卷,题汉桑钦撰,北魏郦道元注,索书号:善D686/22,凡十册。每半页十一行,行大字二十一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单边,单黑鱼尾,鱼尾下记书名、卷次,版心下记页次、字数。书前有牌记“天都黄晓峰校刊/槐荫堂藏版”*黄晓峰即黄晟(1684~?),字东曙,一字晓峰,号退庵,安徽歙县人,迁居扬州,著名刻书家、藏书家。先以经营盐业致富,后转向藏书、刻书。刊刻有明王圻、王思义父子合辑《三才图会》一百零六卷、《太平广记》五百卷、王士祯《带经堂集》九十二卷等。书印有“黄晟东曙之印”“晓峰一字退庵”“黄晟东曙氏一字晓峰”和“重校刊于槐荫草堂”等。,又有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李长庚序、元欧阳玄《补正水经序》、郦道元《北史》本传,书后有清乾隆十八年(1753)新安黄晓峰跋。字体属清中期流行之写刻,柔软工整,颇有颜体与柳体融合之貌,亦是乾隆时期的字体特征。卷一有六方朱文藏书印,其中三方属汪辟疆,从上至下依次为“辟疆校读”朱文长印、“方湖长”朱文方印、“汪辟疆”白文方印;*据张亚权考证,汪辟疆先生1954年中风致右肢瘫痪,遂以左手代写,而汪先生手稿中有“方湖左手”款并钤“方湖长”印,此印当为1954年之后所用。故此批本所钤“方湖长”恐为日后所补。“汪辟疆”印则出自傅抱石之手。以上数印辨识参考张亚权《汪辟疆先生“方胡行箧所携”印谱考释》,《古典文献研究》第十三辑,凤凰出版社,2010年6月。另有“异书多自散余收”白文方印、“漪主人”朱文方印。卷一首行有题识一行:
甲辰四月读于开封 国垣记。
书后又题识两行:
此本为余十八岁时所读,就中章句点逗,颇有失误。偶从败麓中得之,独为完好,遂付装潢,以存少年时校读之迹,并留示子孙,不足为外人道也。甲子三月静便。
题识后并钤有“汪辟疆”朱文方印。由汪氏生平可知,“甲子”当系1924年,此年先生在江西。“甲辰”则为1904年,此年先生“十八岁”,随父入豫,进河南客籍高等学校,至1909年均就学于此。卷首目录后又有六行题识:
前清光绪三十年,随侍梁园,客有在先生座上谈六朝郦道元文章之美,而其所著之《水经注》尤视为读《史》、《汉》佐证,揭水道以疏古今地理,而并详其经流之古迹胜览。山水灵奇,丘壑存废;金石标题,孕育灵秀。沾溉靡尽,心窃志之。是年二月,于相国寺售书摊得朱谋玮《水经注笺》原印本,颇为珍视。嗣又得黄晟本于“好古堂”,即此本也。黄刻颇存朱《笺》而文又削剔之,又不标朱说,似欲窃为己有。然以刊刻尚佳,颇便诵读,因日读四五页,逾年而毕。惜尔时阅书不多,就中颇有失读处。今亦不更正,一存其真。己巳六月,方湖记于老湾新舍。
光绪三十年为甲辰年,即公元1904年,己巳年为1929年。是则先生1904年2月在河封相国寺获明朱谋玮《水经注笺》,寻又得清黄晟刊《水经注》,于4月开始批阅,约至次年读过一遍,并有批校。此后先生辗转北京、上海等地,多次搬迁。至1924年3月,先生在南昌心远大学教授时,又从“败麓”中拣得《水经注》,并作书后两行题记。至己巳年(1929)六月,即抵南京次年,先生回忆批读往事,又作书前六行题记以存纪念。先生读书颇重史部,以《史记》、《汉书》、《通鉴》为甚,尝言:
班《书》为传记之正宗,《通鉴》为编年之极则。读史不先从此事于此,无当也。太史公自属奇作,视班尤高。[1]65
与题记合观,可知在先生看来,《水经注》作为中国地理学的扛鼎之作,正为读史之良佐,故重视此书渊源有自,因而有悉心批阅之事。
关于黄晟刊本所用底本,黄跋并未明言,只提及于《水经注》有功者数人,*跋中提及北魏郦道元、金蔡正甫和明朱谋玮三人。但“嗣后朱谋玮附增注笺,蔡正甫又作补正”之语,将蔡、朱二人时代先后顺序颠倒,可见黄晓峰于郦学并非内行。便“爰取旧本,重为校勘”。[4]依先生题记所言,“颇存朱《笺》而文又削剔之,又不标朱说,似欲窃为己有”,可知先生认为底本当为朱谋玮《水经注笺》。且据先生批点校勘结果来看,黄刊本确有不少内容直袭《水经注笺》,尤其是对后者讹误承袭,其中不少迥异于他本,更是明证。据黄跋所言,此本刊于清乾隆十八年,即公元1753年,全祖望、戴震和赵一清三种校本均未付梓,因无所凭依,故校勘质量有限,尤其是经注相乱情况尚未厘清。*如卷二《河水》“河水南入桢陵县西北”混入经文。全祖望于乾隆九年(1749)至乾隆十五年(1755)七次校勘《水经注》,直至光绪十四年(1888)才刊行;戴震校《水经注》由武英殿刊行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赵一清《水经注释》多认为乾隆五十一年(1786)由毕沅刊于开封,纵使如范希曾《疏补答问补正》卷二所言“《水经注释》四十卷,《刊误》二十卷,赵一清,原刻本,乾隆十九年赵氏家刻”,亦在黄刊本之前。故上述诸本黄氏均无法亲睹。
二、汪批本《水经注》特色
《水经注》向来号称难懂难读:一方面由于其中涉及众多州郡城邑、河道水系之名,且古今地理沿革和地名变换导致的混乱关系难以缕清;另一方面则由于《水经注》自宋以来便残缺不全,加之经注混淆,错讹满书。鉴于此,先生批点侧重名物训诂、驳误质疑,尤其是在古今地名对照和古地名注释方面甚见功力。概括而言,汪氏批点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古今地名对举。如卷二《河水》“右会大夏川水”一句,眉批:“大夏,今河州。”卷十五《瀍水》“瀍水出河南谷城县北山”一句,夹批:“谷城,即今河南府新安。”卷三十二《江水》“新汲”一地,眉批:“今洧州。”
第三,指出古迹位置。如卷三《河水》“魏太平真君三年刻石树碑”一句,眉批:“碑在山阴县。” 卷六《汾水》“汾水西径虒祁宫”一句,眉批:“虒祁宫在曲沃。”卷三十三《阴沟水》“老子楚相县人也,相县墟荒,今属苦”一句,眉批:“《地理志》云:‘有赖乡祠在苦县城东,老子所生地。’”
第五,注释人名。如卷一《河水》“汉大司马张仲”一句,眉批:“张仲当是张戎。”
第六,揭示用典。如卷一《河水》“盘石之隥”一句,眉批:“‘盘石之隥’一段是采《汉书》杜钦语。” 卷九《淇水》“东北径枉人山”一句,眉批:“《哀江南赋》山名‘枉人’,当本此。” 卷二十六《淄水》“齐所以为齐者,以天齐渊名也”一句,眉批:“《汉书·郊祀志》亦云:‘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
第七,补充评述。卷十五“司马迁谓之人鱼”一句,眉批:“《史记注》:‘人鱼似人形,长尺余,出东海中。’今台州有之,则不独在伊水也。况既有四足,则不似人形矣。此谓其声似人,彼谓其形似人,未审孰是。” 卷十九《渭水》“南出东头第一门,本名覆盎门”一句,眉批:“戾太子之败也,从覆盎门出亡。” 卷二十六《淄水》“《列仙传》:鹿皮公者,淄川人也,少为小吏,才巧,举手成器”一句,眉批:“鹿皮公举手成器,班孟泼墨成字,神仙多才如是。” 卷二十九《湍水》“(张敏)碑之西有魏征南军司张詹墓,墓有碑,碑背刊云:白楸之棺,易朽之裳。铜铁不入,丹器不藏。嗟矣后人,幸勿我伤。自后古坟旧冢莫不夷毁,而是墓至元嘉初尚不见发”一段,眉批:“为此碑者大愚,后人不发此墓亦愚,世人皆愚人之所愚也。”
第八,驳误质疑。汪氏态度审慎,于有疑处仔细推敲,不知处则阙疑待考。如卷九《清水》“太公望君,河内汲人也”一句,眉批:“《史记》:‘太公望者东海上人也。’亦不应是汲人。”卷二十《丹水》“汉祖入关,亦言下淅、郦”一句,眉批:“析、郦两县,考之诸书,则在今南阳、河南两府界。师古云‘析县,今内乡’,则今内乡即析县也。然《图经》云‘卢氏在析县职之北乡’,则今析川乃是析县。若是,则析县又属内乡,又系析川,既为可疑,而郦县注云‘即菊潭县也’又在何处耶?当再考之。郦当时内乡,析当时淅川,恐师古所谓内乡非今内乡耳。”卷二十一《汝水》“水出南阳雉山,亦云导源雉衡山”一句,眉批:“雉衡山在南阳府城,若云高文通乃叶县人,此山当在叶县耶?”卷二十三《获水》“其先奭氏,至汉中叶,避孝元皇帝讳,改姓曰盛”一句,眉批:“然则今之姓盛者皆奭氏之后耶?”卷二十七《沔水》“沔水出武都沮县东狼谷中”一句,眉批:“武都沮县,当在今巩昌两当县界,河池今徽州也。一说沮县即今汉中宁羌略阳,非两当也,两当自属武都耳。”
第九,文字赏析。文学赏析并非重点,但先生精炼的评价却有画龙点睛之感。如卷六《浍水》:“青崖若点黛,素湍如委练”一句,眉批:“古诗炼句。” 卷二十《丹水》“丹水东南流,至其县南,黄水出北予山”一句,眉批:“丹、黄水其名故佳,又加以墨山赪壁,天然图画,不假绘设矣。” 卷二十二《洧水》“俯视游鱼,类若乘空矣”一句,眉批:“乘、空两字,妙极形容。”
尤其值得引起关注的是对《水经注》文字校勘的批注,其反映了汪氏早年在古籍校勘方面的理论与实践,约可分作三类。
第一,存异文。如卷三《河水》“至是乃为河之巨险”一句,夹批:“一本无‘河之’二字” 今案:各本均有“河之”二字,明朱谋玮《水经注笺》无,[5]卷三陈桥驿先生《水经注校正》有“河之”二字。同卷《河水》“圁水出西,东入河”一句,“东”字旁夹批:“一作‘南’。”今案:戴震校殿本《水经注》作“东”,并有校语:“案:‘東’近刻作‘南’,盖后人所妄改。”[6]卷三《水经注笺》《水经注释》均作“东”,《水经注校正》同。
第二,补脱文。如卷十九《渭水》“驾白鹿见汉武皇帝,将臣之”一句,夹批于“将”字前补一“帝”字。今案:诸本均有“帝”字,《水经注校正》同。卷二十《漾水》“水出京兆上洛县西北冢岭山”一句,于句前补一“丹”字。今案:各本均有“丹”字,《水经注校正》同。
第三,正讹文。如卷一《河水》“东上岸尼拘律树下作修”一句,眉批:“‘尼衢律’即是上‘尼拘律’。”今案:《水经注笺》《水经注集释订讹》均作“衢”,《水经注释》、殿本《水经》作“拘”,《水经注校正》作“拘”,衢与拘音近而讹。又如卷十六《谷水》“世祖尝宴于此台,得走鼠于台上”一句,眉批:“‘走’字当是‘廷’字之误。”今案:《水经注释》作“廷鼠”,“走”“廷”形近易混。殿本作“鼮鼠”,《尔雅》唯有“鼮鼠”而无“走鼠”“廷鼠”,《水经注校正》正作“鼮鼠”。又如卷二十六“东北流山”一句,“山”字旁批:“当是‘由’字。”今案:此句下原有注文“‘山’字疑衍,或有脱误”八字,先生并未迷信盲从。殿本《水经注》《水经注释》均作“由”,《水经注校正》同。
先生亦难免有误校之处,如删衍文,卷一《河水》“于六年树南贝多树下坐”一句,夹批:“‘于’字疑衍。”今案:《水经注笺》此句下有注文“‘于’字疑衍”四字,[5]卷一殿本《水经注》、沈炳巽《水经注集释订讹》《水经注释》均有“于”字,《水经注校正》同。*此例先生误校,但仍可作为先生参考《水经注释》之证据。
此外,汪氏已注意使用理校之法,所据者多系全书文意与体例,但在没有版本依据的情况下,常只作初步判断。可见先生之态度严谨,校改十分慎重,这与古籍校勘中强调的“慎改”原则若合符契。如卷二十四《汶水》“汶水又西径汶阳县城北而注”一句,眉批:“疑有讹字。”今案:《水经注释》作“汶水又西径汶阳县城北而西注”,[7]卷二十四殿本《水经注》同,句下并有“案:近刻脱‘西’字。”《水经注校正》同。此可为先生未见《水经注释》与殿本《水经注》之证据。又如卷九《清水》“谓之清河,即淇河口也”一句,眉批:“有讹字。”今案:《水经注笺》同,殿本《水经注》作“谓之清口”,并有校语“案:近刻讹作‘河’字”。《水经注释》作“谓之清口”,《水经注校正》同。此外,还将一些词语抄于天头以引起重视,如卷一之《河水》“鹿野苑”,卷二《河水》之“津逮”、卷十一《滱水》之“八渡马溺”、卷二十六《淄水》的“时水”等。
事实上,汪氏对于《水经注》的研究有着系统规划,早年批阅与日后研究工作关系密切。汪氏从胡适回复的信函中得知《水经注》的版本信息后,*先生曾在1946年冬天致信胡适,论及《水经注》,胡适的复函中提及其本人在海外所见二十余种版本以及国内存珍贵版本八种。以上均见《〈水经注〉的版本和整理工作》,收入汪辟疆著,程千帆编《汪辟疆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认为相关整理工作当分两步进行。关于校勘工作:
我们正好利用这些珍秘的材料,再来一次缜密校勘的工作,并且应用科学的方法,以期寻根彻底,探求前人所以伪误的根源,庶几使这一部奇书,神明焕然,了无疑滞,替千百年后的学者辟一坦途。[1]121-122
关于进一步的工作整理:
在戴、杨、熊三家既已发起端绪,我们又在科学进步的时代,正好利用地理学、地质学、考古学和测量新技术,以证实一千四百二十二年以前郦氏当日水道的实况。[1]122
且在抗战期间,就有实现这一庞大计划的初步设想:
此外在重庆时,曾取早年手校《水经注》,重加校正,拟撰辑《水经注集解》一书。又以杨疏多乖误,并拟撰《水经注杨疏订讹》。当时以生活未能安定,迄未写定。[3]690
1943~1944及1947~1948年,汪氏亦在中央大学教授《水经注》课程,[3]689欲继续郦学研究,惜先生宏愿终未实现,诚为憾事。
三、结 语
《水经注》在宋代已有残缺。*《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均著录为四十卷,尚为全本。北宋仁宗年间成书的《崇文总目》著录三十五卷,较之原本,已残五卷。然《崇文总目》成书稍早于《新唐书·艺文志》,故后者著录当沿袭《旧唐书·经籍志》,非有完本重现。宋代以降,雕版大兴,北宋前期有崇文馆阁本(即《崇文总目》著录本)三十五卷,已缺五卷;北宋后期有成都府学宫刊三十卷本,再缺五卷;哲宗元佑二年(1087)刊四十卷本,割裂旧文,虽称足卷,但非原貌。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地理类”但著“水经”二字,不得其详,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并无《水经》或其注之记载。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八著录。可见,全文共计三十余万字的《水经注》无论在抄本时代还是在雕版印刷初期,其保存难度可想而知,残损错乱在所难免。以上参考汪辟疆《分析〈水经〉和〈水经注〉作者的分歧问题》(收入汪辟疆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明清两代整理〈水经注〉之总成绩》(《水经注疏》代序,台北中华书局,1971年)、徐中原《〈水经注〉研究》(民族出版社,2012年)。及至明代,刊本渐多,原本残缺不全、书简散脱的现象才慢慢得到改观,这种改观得力于众前辈学者接连不断、日益深入的研究。在历代学者的研究历程中逐渐产生了考证、词章、地理三派。*三派之分采陈桥驿说,参见陈桥驿《论郦学研究及其学派的形成与发展》,《水经注论丛》。注重校勘考据、纠谬补缺的考证学派,以朱谋玮、全祖望、赵一清、戴震、孙星衍、王先谦、王国维等人为代表,旨在广搜散籍,恢复原貌原样;侧重文学欣赏的词章学派,代表学者如朱之臣、钟惺、谭元春等,旨在发掘书中的文学意蕴,从而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至于黄宗羲、顾祖禹、胡渭、阎若璩、杨守敬、熊会贞等讲求经世致用的地理学派,*在陈桥驿《郦学概论》(《水经注论丛》,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年)中,将疏解《水经注》者如杨守敬、熊会贞等人与在研究地理时利用《水经注》内容者如黄宗羲、顾祖禹、胡渭、阎若璩等人归为同类,统名曰“地理学派”。此种分类实可商榷。因做疏解者必定涉及地理学研究,故二者共通性自无可置疑;但研究目的及出发点却大相径庭,可谓区别明显。然此种分法以人系学,非以书判学,亦有其合理之处,故仍采旧说,备考。则与后世历史地理学颇有共通之处。汪辟疆于以上三派之间逢源其中,左右采获,兼收各长。批文以《水经注》地名注释为核心,将《水经注》相关版本对读比勘,参考前四史,又对照图经,主训诂为而兼及校勘,在两个方面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南大文学院此批本不仅展现了汪先生早年即已具备相当深厚的学术功底,其批阅方法更是对后世有相当的启发意义。汪氏在文学史、文献学史上贡献非凡,此本的发现不但有助于研究《水经注》民国时期批本的情况及其演进过程,亦有利于对汪氏学术思想发展及学术成就的探索。限于学识,本文仅对此本作一初步发覆探索,祈请学界进一步探索与研究。
(感谢业师武秀成教授、文学院图书馆黄静馆长以及师兄李轶伦的帮助。)
[1]汪辟疆,著,程千帆,编.汪辟疆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陈桥驿.水经注论丛[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
[3]张亚权.汪辟疆学术简表[M]∥汪辟疆诗学论集.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4]郦道元.水经注·卷首序[M]. 清乾隆黄晓峰刊本.
[5]郦道元,撰.朱谋玮,笺. 水经注笺[M].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李长庚刊本.
[6]郦道元,撰.戴震,校.水经注[M].清乾隆武英殿刊本。
[7]郦道元,撰.赵一清,校. 水经注[M].释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责任编辑卓祯雨]
Shui Jing Zhu Annotated By WANG Pijiang
SUN Jing, WANG Yu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3,China)
WANG Pijiang, a well-known scholar, has paid much attention to Shui Jing Zhu for a long time. There are ten volumes of Shui Jing Zhu at the Liberal Arts School Library, Nanjing University, which were annotated by Wang. These ten volumes are highly valuable because a lot of his comments were kept in these books.
WANG Pijiang;ShuiJingZhu; annotation
2016- 01- 14
陕西省十二五规划重大古籍整理项目(SG13001)
孙靖,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从事文献学、学术史研究。
K204
A
1671-394X(2016)09- 0085-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