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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见义勇为家庭的8年风雨路

2016-10-26赵瑜

廉政瞭望 2016年10期
关键词:陈佳残疾人妈妈

赵瑜

“弟弟的孤僻和妈妈携款出走分不开,我们一直盼她回来。但她很少主动打电话来,跟她要生活费时,态度不好,还骂我。”但在其他亲戚都纷纷指责母亲,骂她不管孩子,甚至卷走爸爸治病的捐款时,肖凤也没有用难听的词形容她。

“她刚开始走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盼,盼她能回来。但后来不盼了,因为我知道没希望。”肖凤在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哽咽。

她的父亲肖红志,2008年跳入沼气池救人。自此,再也没有站起来。妈妈陈佳照顾父亲一年后,离开了家。

“她觉得在我们家,活得太累了吧。”肖凤说。

妈妈出走,家不成家

肖红志是成都市金堂县五凤镇玉凤村人,家住的地方多面环山,路不好走。出事前,他开微型面包车接送乡亲,每个人收几块钱,生活倒也安稳。

2008年3月30日,他的邻居在自家十几年未开过的沼气池里陷入昏迷,邻居妻子发现后,赶忙喊“救命”。肖红志跑去帮忙,跳下沼气池后,把邻居放在身上,大声喊“顶起!顶起!”但没过多久,他就因吸入沼气中毒而昏迷。待村民把他们救上来时,邻居已中毒身亡,肖红志则被送往华西医院抢救。

肖红志的大姐肖红玲回忆,刚住院那会儿,很多媒体来报道弟弟见义勇为事迹,五凤镇政府为他捐款、发放临时救助金、申请低保等,还有弟弟的队友、邻居、社会人士也陆续带来一些捐款。

那时,肖红志的妻子陈佳一直照顾他。2008年的报纸上,还刊登了她在医院守着肖红志的新闻。但自09年下半年开始,肖凤说妈妈就经常不在家了。

“那时她总回娘家。我上了初中开始住校,周末回家时,也常找不到人。后来,就看不到她回来了。”

在肖凤的记忆中,父亲从华西出院时,牵着母亲的手,已经可以慢慢走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父亲情况变差了。

“家里人说爸爸是被妈妈出走气坏的,我不知道,也接受不了。”肖凤说,原来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很幸福。爸爸的事让生活变得困难,妈妈出走让他们没了家。她更没想到,妈妈离开后,6岁的弟弟开始足不出户,也不与同龄人玩耍。

“弟媳走了,我们没法每天接小娃儿上下学,就把他送到县里的‘孤儿院(其实是所扶贫寄宿学校)。”肖红玲说。

肖凤去学校看弟弟时发现,他在路上遇到了同学,相互也不打招呼。和生活在一起的爷爷也很少交流。

“弟弟的孤僻和妈妈出走分不开,我们一直盼她回来。但这么多年,她很少主动打电话来,生活费也只有要,她才给,每次态度都不好。”在其他亲戚都责骂母亲,骂她“不管孩子,却跟别人未婚生子,还把爸爸治病的捐款带走”,社会舆论也指责她时,肖凤始终没有用难听的词形容她。

“我在外地读书,钱根本不够生活,跟她要钱,她还骂我是坏娃儿。有时候,我真觉得很难。”

连遭重创的8年生活

如今,肖红志由大姐肖红玲照顾。为方便生活,肖红玲把他带到了她工作的成都新都区新民镇。在镇卫生院旁边,拐入一个胡同,再走100米,就看到高墙围着的院子,那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院里有几户人,肖红玲租下的平房最便宜,每月100元。

三间屋呈东西向结构,肖红志和姐姐各住一侧。中间的堂屋摆了一张茶几、几把木椅,还堆了一些杂物,余下空间就是肖红志平日的活动区域。此时,他正坐在轮椅上,等着吃午饭。见到有人来,发出“啊啊”的声音,又费力说了几个字。肖红玲说,他和你打招呼呢。

肖红玲招呼人坐下后,让陈大爷找来一块布围在肖红志脖子下面,自己去外面的屋子拿来一碗面条,用勺子一口口送进肖红志的嘴里。吃着饭的弟弟笑了,伸开双臂。“做得好,就这样多伸伸胳膊好。”陈大爷说。

陈大爷已年过七十,本来在敬老院养老,是肖红玲每月花500元钱,请来照顾弟弟的。

“弟弟原来180斤,现在瘦了20多斤,但我一个人仍弄不动他。”肖红玲说。

“他上厕所都需要旁人帮忙,开始我很不习惯,毕竟是姐姐,不是妻子。但我不能不管他,是吧?”肖红玲笑着问弟弟,肖红志也乐了,“啊啊”表示同意。

“他的意识清醒,什么都能听懂。去北京打针以后,可以喝东西了,手指和胳膊也能伸开了。我们现在就希望他能把针打完。”肖红玲口中念叨的针,是2012年,带弟弟去北京一个医院治病时注射的,当时弟弟被诊断为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

“那时有一些捐款,加上借的钱,只够打4针,一针要一万五。钱用完之后,就回来了,医生说还差12针。我们没钱给他治,要不他现在说不定能站起来。”肖红玲红了眼圈。听了这话,肖红志紧握拳头,身体不断地撞向轮椅椅背,嘴里“呜啊呜啊”。

在新民镇,肖红玲带着瘫痪弟弟生活的事,邻里都清楚。有红白喜事需要帮手,都会想到肖红玲,干一天有100块的收入。但这个活儿并不常有,况且陈大爷一人也照顾不了弟弟。

这8年来,除了陈佳携款出走外,这个家庭还遭遇过两次重创。2012年,在肖红玲照顾弟弟3年后,她远在深圳打工的丈夫无法忍受,提出要么她也去深圳打工,要么离婚。那时,她儿子上了大学。权衡之下,她选择了照顾弟弟。

提起这段,肖红玲止不住流泪,肖红志在一旁也跟着哭。同住一个院子的张大妈看到姐弟俩在哭,生气地说:“这世道,好人没有好报,谁还做好事?从没见过一个姐姐照顾兄弟吃喝拉撒这么多年的。”

今年8月末,肖红志的二姐夫去世了。肖红志出事以来,看病、医保、救助金等都是二姐夫在办,没想到他7月末被查出癌症晚期。现在,家里只剩老父亲和两个姐姐。另有一个大哥住在凉山州,难得回来一次。

肖红玲瞒着弟弟,回金堂办妹夫的丧事。回来发现,弟弟浑身弄得很脏。陈大爷说,他一天都不吃东西,一直在抹泪。她觉得弟弟心里有数,只好搪塞他,二姐夫是去国外治病了。

张大妈跟他们做了多年邻居,没事的时候总来看看。聊天中,不时地惋惜肖红志的二姐夫。肖红志一听,就“啊啊”地挥舞着手臂。

“其实,他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刚出事那年,常有人来看望和社会捐款,治疗跟得上,恢复的效果还不错。”肖红玲说。

拿什么来守护他们的余生?

对于卷款出走的事,陈佳并没有否认。但她说,自己走的时候,家里根本没什么钱,前后收到的十几万捐款都给肖红志治病了。肖红志的父亲说,当时政府来看望肖红志,给了2万块。他给两个孩子存了1万读书,剩下的1万被陈佳拿走了。但陈佳则强调:“你们不能只听肖家人的一面之词!我一直都在给孩子打钱,大的每月1000元,小的每月600~800元。”

肖家则坚称,陈佳并没有每个月都给生活费。这么多年,两家人相处并不好,但为了弟弟,他们几次和陈佳谈,让她回来照顾家庭,况且他们还没离婚。

说这些事时,肖红玲嗓门变大,语速很快,肖红志也显得激动。只有提到两个孩子,他们才重新露出笑容。

肖凤一向让家人感到骄傲。她成绩很好,去年考上石家庄一所重点大学,拿了政府每年4000元的生活补助还有助学金。肖红志见义勇为出事后,金堂县和五凤镇政府一直在帮扶他们,包括3000元见义勇为奖励金、给肖红志家办低保、购买残疾人养老保险、残联发放残疾人专项补助、联系助残和助学基金会等。每年过年,县、镇政府领导也会上门慰问。

但这些,对还需近20万元治疗费的肖红志而言并不够。肖红志当年救的邻居已经不在了,他们一家人为了感谢肖红志,把自家的低保补助给了他,加上肖红志家的低保和残疾人补助,他们现在每月能领到2700多元。但肖红志每个月的药费、治疗费、租车费、房租、水电、陈大爷工资等,就要花掉2000元。

肖红玲不知道该找谁,只能一遍遍找政府,希望为弟弟争取到更多治愈的机会,包括金钱、医疗和廉租房。但相关部门也很无奈,“政策范围内,能做的都已经都做了。”金堂县五凤镇政府人员说,“肖红志的事件,从县到村都知晓,能为他争取的救助,已经按照最高标准在发放了。”

肖红玲不明白,“弟弟做了好事,为何得不到足够的救助?”有的观察人士还发问,社会热心人尽力了,政府部门也尽力了,肖红志尚且如此。那其他陷入相似境地、情况更糟的人呢?如何守护好他们的余生?

对此,国内的一家公益组织表示,我国对残疾人的资助一般都是政府行为,比如民政办、残联等。残联下面有对接的公益组织,但自发的公益组织力量微弱。在国外,社会组织、公益组织比较活跃,可以承担一部分的救济工作。

人大教授杨立雄则认为,现行残疾人保障体系,是“普惠”结合“特惠”,前者强调政府和社会的责任和义务;后者可理解为建立残疾人生活津贴制度,不分贫困程度,人人有份。长此以往,不仅难以让残疾人摆脱贫困状况,反而会加重对福利的依赖。

因此,如何从源头上供给残疾人家庭,增加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促进残疾人改变自我,提高生活质量,才是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如今困扰肖红玲的,是争取廉租房的愿望要落空。

本来,肖红玲想带着弟弟回家,既省房租又方便照顾家人。但老家条件更差些,村里都是山路,没法推着弟弟出门,去医院更难。

于是,9月初,肖红玲到县信访局,想为弟弟申请县城廉租房。大半个月后,回复却是肖红志不符合申请条件。为此,记者电话咨询了相关部门,信访局和房管局解释,申请廉租房的条件之一是申请人名下无房产,但肖红志名下有,就是老父亲住的山里的房子。还有一种方法是,考虑到肖家家庭情况,让肖红玲自己申请,但同样须符合名下无房产等条件。

初秋的天气,当地温度依然在25摄氏度,而肖红志已穿上了毛衣。他们所在的三间房虽是水泥墙,但棚顶只铺了一层塑料瓦,透光,也透风。

肖红志总是抬头望屋外的天空,时而笑,时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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