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遗恨
2016-10-26吴卫华季世成
吴卫华++++季世成
金兵铺天盖地南侵,汴京外城防很快被攻破。
皇宫大内里,赵佶颓废地倚坐在卷云书案边,眼神溃散地说:“敌兵围城,京城已成虎口下的羔羊,你王兄已出城议和三日未归,最好的结果也会称臣赔款,唯恐金人索要宫里你辈中姐妹,辱及皇家尊严。左卫将军扈少卿忠勇可嘉、仪表堂堂,你下嫁他也不委屈,明天宣他迎你于归吧。”
静福帝姬是赵佶第九个女儿,小名媛媛,因为色艺双绝,名播海外。她神情严肃地站在父亲对面,张了张嘴,却又紧紧地闭上了。门外的宦官突然禀报:“皇上回来了。”
年轻的赵桓带着寒气踉跄进来,看见赵佶就爬跪到地上,号啕大哭:“儿臣丧权辱国,去金营议和,那金国左副元帅完颜宗望悍然无礼,不仅对儿臣百般冷待,还要儿臣写下降表跪拜进见,并索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另要一千五百名少女。”
赵佶惊问:“你都答应了?”
赵桓余悸未消:“若不答应,他们便要屠城。”赵佶哀叹:“倾尽府库二百年的积蓄也不够,且一千五百名少女,上哪儿找去?送给虎狼又怎忍心?”
赵桓道:“不送只有死路一条,送去还能活命。先派人在民间搜寻,不够数再从宫中凑足。”
一直没说话的赵媛媛忽然说:“恨此身为女子,不能为父兄分忧!”赵桓看向妹妹,哀怨之色溢于言表:“我倒想成为女子,不用为国破家亡负责。”赵媛媛听了,垂首不语。
扈少卿祖上以武功起家,扈家代出名将,至扈少卿更是英武逼人,很得徽宗青睐,所以官拜左卫将军。扈少卿的父亲听宫里的侍者宣诏赠婚后,脸色勉强地谢了圣恩,扈少卿则大喜过望。
送走皇宫侍者,扈少卿不解地问父亲:“扈家得以攀附皇家,况且静福帝姬貌美如花,父亲怎么反倒闷闷不乐?”扈少卿的父亲叹口气道:“如今的皇室已是金人案上鱼肉,貌美的女子更是招祸的因由。太上皇哪里是提携我家,明摆着是在分祸给我们。”
扈少卿虽然觉得父亲说得对,可报国豪情未灭:“文死谏武死战,就算不为保护静福帝姬,儿子也当驰杀战场为国尽忠。”
十二月初三这日,从皇宫出来两排仪仗队,也不嚣张鼓乐,萧条冷落地把个显赫帝姬送进了扈府。
洞房花烛夜,宫灯红亮。美人虽然就坐在眼前,可扈少卿不敢唐突,他忽见赵媛媛慢摘凤冠缓解霞帔,以为她要睡了,忙近前想接下衣冠。哪知赵媛媛绕开他径直去置挂衣冠,冷冷道:“城外敌兵密布,国难当头不行苟且之事,就算是夫妻也不该,我们还是分床而眠吧。”
扈少卿尴尬地缩回手:“从今天起,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你,甘愿为你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赵媛媛蜷坐在床上,看着赌咒发誓的扈少卿,幽幽地说:“你还是上床来吧。”
汴京城内的赵氏父子一直幻想不惜任何代价,通过斡旋的方式,保留宋朝赵家政权,一再派朝廷大员张邦昌到城外的金营求和。
在求和期间,南熏门城墙上有个霹雳炮手,不小心发炮打到城外,没有伤到一个金兵,却在汴京城内引起轩然大波:破坏求和大计,这还了得!赵佶、赵桓异口同声命令,把那个倒霉的霹雳手拉出南熏门砍了,以示求和诚意。
扈少卿把这事告诉了赵媛媛,赵媛媛听后久久未语,找来窄袖紧身的骑马服穿上。扈少卿不解地看着她:“这样打扮做什么去?”
赵媛媛绝望地说:“原本企望父兄能坚守城池,再有各地的勤王兵到,或许不至于亡国绝祀,可如今父兄怯懦到这种地步,是自作孽不可活。你我也不要呆在这城里等着做金人俘虏了,杀出城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扈少卿吓了一跳:“城外几十万金军,出去只能白白送死,再说也未定下议和事项,那鞑子也许只图些金银就退兵了。你暂且忍耐些时日,实在要做俘虏了,我拼死也要保你杀出城去。”
靖康二年,宋朝跟金国达成协议:准免道宗北行,以太子、康王、宰相等六人为质,应以宋宫廷器物充贡;准免割河以南地及汴京,以帝姬两人,宗姬、族姬各四人,宫女一千五百人,女乐等一千五百人,各色工艺三千人,每岁增银绢五百万两匹贡大金……
尽管汴京城的官员刮地三尺,也无法满足金人的漫天要价,徽、钦二帝为了苟延残喘,只得拿妇女抵债,一批批官家和民间的女子,被陆续送到城外金营中。由于远远不能满足金人索要的金银数目,金军首领大不耐烦,于二月初七日,金军左右副元帅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亲自率领一万精锐骑兵,严阵以待外城的南熏门外,勒令二帝及宗室外戚出城抵债。
内城里到处都是哭声,一片走投无路的惶恐景象。离皇宫不远的扈府中,静福帝姬看着备在大门口的轿子,迟迟不肯上轿。扈少卿阴晦着脸色说:“太上后妃、诸王、帝姬可乘车轿出城,后宫以下,骑兵背负,这是金人的命令。”
赵媛媛面色惨淡地盯着扈少卿:“可恨父兄怯懦,才有今天生不如死的屈辱下场,你是左卫将军,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把我送给金人的。”扈少卿反问赵媛媛:“你没看到我穿着一身骑兵服?”
赵媛媛这才注意到扈少卿自降身份打扮成了一个普通骑兵,疑心大起:“难道你想混入骑兵中掩饰自己显赫的身份?但愿你这样能避开金人的注意力,找到逃命的机会。”扈少卿眼里迸出一丝拼命的悍光:“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妻子送给金人蹂躏,我要背负你杀出南熏门去,就算死也要死得节烈。”
赵媛媛感动得珠泪沾睫:“若能杀出南熏门不做金贼俘虏,我要同你远离皇室,去做乡野贱民。”
二月初七中午,太阳白惨惨的,寒风透钻绣襦。徽、钦二帝率同后妃、诸王、帝姬许多至亲血属,分别乘坐车轿凄惶狼狈出宫。更不堪的是后宫以下女子,一个个物品般由大宋皇城的骑兵载到马上,疾驰向外城的南熏门。
南熏门正对皇宫大内,道路宽广笔直,二帝及后宫车轿络绎贯出南熏门。南熏门外,大金国左右副元帅完颜宗望、完颜宗翰,顶盔贯甲一身重胄,志得意满威仪凛凛。他们身后是人高马大的一万名精锐铁骑,阵势森严长枪如林,严密监视二帝及后宫佳丽出城受俘。屈辱的车轿后面,是背负内城妇女的骑兵,他们驰马奔走,把同胞姐妹交付金人,以致南熏门外尘土飞扬。
金人的一万名精锐骑兵,见城内二帝和大批妇女出降,一时群情激愤马蹄躁动。宋朝官兵见金人强悍势大,人人色沮胆怯。
在背负妇女出城的骑兵队中,突然有一个骑兵横出队列,直驰金兵阵势薄弱的右翼。那人是左卫将军扈少卿,背负的是静福帝姬赵媛媛,因为金人严禁宋军携带武器出城,扈少卿遂将一把锋利的砍刀,藏掖在他跟赵媛媛的身体之间,赵媛媛贴伏在他的后背,旁人一时看不出来。待马驰近金兵时,赵媛媛取刀递给扈少卿,扈少卿拔刀出鞘,极尽臂力一刀砍翻首当其冲的金兵。金兵们看惯了宋人的软弱,一时竟无反应,扈少卿抡圆了刀左搠右砍,拼命想突杀出去。
金兵被扈少卿砍翻几人稍稍退避几步,很快挺起长枪对付扈少卿。左副元帅完颜宗望生气地问亲金的降臣张邦昌:“那是什么人?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传令将其马踏为泥!”张邦昌看清后,奴颜婢膝地说:“拿刀的是左卫将军扈少卿,背负的是静福帝姬赵媛媛。”
完颜宗望得知是静福帝姬后,笑眯了眼睛命令:“不得伤害静福帝姬一根毛发,将她活捉交来。”
金兵得令,呼啸着乱枪扎毙扈少卿的坐骑,扈少卿和赵媛媛跌落下马。看着四周万蹄踩动,扈少卿心中惊骇,面色惨白,已不再奢望活命,奋起余勇掷出手中砍刀,就近把一金将斩落马下。马受惊回旋,扈少卿疾探身左手抓住马笼头,右臂挟起赵媛媛,一用力将赵媛媛放置到马背上,接着在马臀上狠力一拍,大声催促:“快快逃命!”那马性本暴烈,受疼后狂奔乱撞,兼之金兵不敢伤害赵媛媛,竟被它冲撞开一条路,向南跑去了。
赵媛媛独骑在前,身后万千金兵铺天盖地围捕过来,数息便将赵媛媛层层叠叠困在中间。呼哨声、戏谑声此起彼落,一场残酷的杀戮,变成了对大宋帝姬的恣意取乐。赵媛媛在马上进退不能,惊愤羞恨中唯求速死。一金军千户大声喝止悍傲谑浪的骑士们:“元帅有令,以国宾礼待静福帝姬,有突唐冒昧者,军法处置。”
千户传完命令,上前牵起赵媛媛的马缰绳,径直将赵媛媛带到左副元帅完颜宗望的面前。
南熏门外的开阔地带,草木枯萎黄土浊重。二帝被右副元帅完颜宗翰宣金帝诏废为庶民,另立宋朝宰相张邦昌为新帝,国号大楚,统辖黄河以南,附庸金朝。
仅此一次用来抵债的各类女子,竟然多达11635人,其中皇室女子超过了3000人。
受俘仪式结束后,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弟兄分割宋俘各回大营。完颜宗望带着二帝及静福帝姬等宋俘,返回离京城五里的刘家寺。军营里因为来了大批女俘,兵士们都有了寻欢作乐的目标,他们强迫女俘换上舞衣,献舞斟酒,一个个拥妇女恣酒肉,欢乐无极,女俘稍有反抗,便遭屠戮。
二帝被囚陋室,冻馁交加相对流泪。赵媛媛比父兄的处境好些,竟还派有一个金人婢女照顾她。
一天,完颜宗望大摆庆功宴,召二帝赴宴,二帝推辞不去,传令的人大声喝斥,二帝不敢不去。
华屋重檐内,宴席排列,将士满座,当中的完颜宗望冠插雉羽,胸垂貂尾,见二帝战战兢兢进来,以臣子礼跪拜地上不敢仰视,遂轻蔑地训斥二帝:“你们父子昏庸无道,妄信神仙,才有这丧失家国的报应。名号已废,做庶民也是便宜了你们,还有其他奢望吗?”二帝惶恐不敢应对。完颜宗望忽然笑起来:“想保有富贵也不难,眼前就有捷径一条。”
二帝茫然不解地看着完颜宗望,赵桓向前爬跪半步:“微躯不死,已是元帅开恩,若能够残生衣食无忧,当感激涕零。”完颜宗望说:“把静福帝姬许我做妾,你们父子自然能保全富贵。”赵佶忙说:“一女不事二夫,媛媛已经嫁作他人妇,请元帅另择女子。”
完颜宗望勃然大怒:“你做皇帝时,后宫佳丽三千,又岂不是凭借权势横征强贡来的。如今你沦为我的囚犯,由我生杀予夺,我只管强收了,你们又能如何?”
二帝吓得面无人色,赵桓以额撞地:“听任元帅择取,媛媛如能见宠又恩及父兄,我们父子无异于枯木逢春。”完颜宗望余怒未消,连连冷笑:“你们父子如此软骨头,国家不亡才怪。请静福帝姬来,我要你们父子亲口将她许配给我,请先回座上饮酒。”
不一会儿,赵媛媛被带进来。完颜宗望让人添加凳子,要赵媛媛坐到他的身边来。赵媛媛一言不发,倔强地站着。跟来的婢女想强行拖拉,完颜宗望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罢了,她高兴就随她站着好了,只管喝咱们的。”说完端起一大杯酒,向着众将领举举,一口喝尽,抹抹嘴巴,“上歌舞,奏管弦,听说赵佶最喜欢这些玩意儿,恐怕没有想到会被我们享用吧。”
一些颇有姿色的女子,被迫换上舞衣进来跳舞劝酒,其中有不少皇室女子,她们强颜欢笑,任由金军将领搂抱调笑。二帝羞愧得不敢抬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一金将抱着个民女胡摸乱啃,那民女满脸怒色,左拒右推挣不脱身,见桌下遗有箭头一枚,遂捡在手中狠力刺穿自己咽喉,立时毙命。大厅上的歌舞一时停住,人人发怔。完颜宗望气恼地说:“把尸体拖出去,不信就制服不了她们。那穿红衣服的,还有那戴金凤钗的,藐视我朝将领顽劣不驯,拉出去处以铁杆刑示众,以儆后者。”
其余女子被命列队出去看行刑惨状,只见铁杆扎穿她们的腹部将其钉在地上,两人爬绕惨号,看得人肝胆俱裂。完颜宗望虎视一遍众女子,最后把目光落在赵媛媛身上:“这样的下场,都是不识时务造成的。你父兄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你愿意吗?”赵媛媛苍白着脸色,依旧一言不发。二帝早吓得魂不附体,赵佶战栗着劝赵媛媛:“女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父兄的性命靠你保全了。”
赵媛媛悲悯怨恨地看看二帝,然后跟完颜宗望说:“我是左卫将军扈少卿之妻,要我改嫁也得有夫君休书。”赵媛媛之所以有此说,是因为认定扈少卿已经死于马蹄之下,借此推诿拖延完颜宗望逼婚。
完颜宗望笑说:“战场上死人千万,也许那扈少卿早死在马蹄下了。”赵媛媛毫不退步:“我要活见人死见尸,如果相逼,唯有一死。”
完颜宗望见状,不敢强迫赵媛媛,心想给些时日消磨去她的傲性,等将她带到国都会宁,自会就范依顺自己。
三月初,金军留下张邦昌的伪朝廷,开始分七批满载妇女和财物北去,赵宋皇室的男丁女口,几乎被一网打尽。赵媛媛同父兄被第三批起解,前往金朝国都会宁。饥寒蹂躏下,病弱不能行的女子,往往被金军弃遗道旁,以致死亡相继。
二帝穿青衣戴竹笠骑劣马,混于皇室俘虏中,被看守的金兵喝止嘲笑。赵媛媛由一匹骆驼载着,伴随完颜宗望左右。
半月后的一日,金军来到金朝腹地一个叫不留的镇子,住宿休整。赵媛媛忽然被带到完颜宗望那儿,完颜宗望得意地问赵媛媛:“你不是要扈少卿亲口跟你解除婚约吗?我要你死心好了。”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宋俘被押进来,看着也是一个青壮男儿,神情却呆滞畏缩,显然受了不少折磨。赵媛媛惊疑地叫道:“扈少卿,你没有死?”
扈少卿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转瞬即逝,意志愈加崩溃:“但凡战争,女俘无不受辱如娼妓,我愧为你夫,不如两两相忘各寻活路吧。”
在金人面前把妻子拱手相让,这还是以前那个敢担当有勇气的扈少卿吗?跟父兄二帝的怯懦还有什么两样?赵宋皇室再无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赵媛媛绝望得心灰意冷。
扈少卿那天在南熏门外没有被马踩死,受俘后由完颜宗翰带到了斋宫的金营,之后跟随完颜宗翰第一批离开了汴京,所以完颜宗望没有找到扈少卿。完颜宗翰要减负,遂在不留镇安置下一些不重要的宋俘,其中就有扈少卿,后来的完颜宗望才得以发现扈少卿。
四月北方尚寒,完颜宗望的队伍继续北进,行至呼洛河时,因要涉水过河,女俘们被囊括兜盛于驼马的两侧,如运货物,受冷水迸溅,极为狼狈苦寒。早无生望满怀悲愤的赵媛媛,见那水深处可及驼腹,遂趁人不注意,从驼背上一头扎进水里,左右的金兵手忙脚乱地把她捞出。完颜宗望看着水淋淋死活不说话的赵媛媛,心生敬意地叹口气:“你父兄要是有你一半骨气,也不至于亡国受辱。”
夜里,赵媛媛用衣带上吊,又被看守她的人救活。谁知一夜灯烛不灭,看守打盹醒来后,竟见赵媛媛两只纤手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脖颈,人早已气绝而亡了!
看守急忙去禀报完颜宗望:“见过投环赴水的,从没有见过自己掐死自己的,这得有多大毅力。”完颜宗望看过后,一脸严肃地命人好好安葬赵媛媛,并写书向金帝讨封赵媛媛为节贞义烈帝姬。
到达金朝上京会宁后,二帝等九百人迁往韩州,由金朝拨地十五顷,令他们耕种自给。赵佶被金帝封为昏德公,赵桓被封为重昏候,嘲笑二帝一昏再昏。扈少卿则身染恶疾,金人不管不问任其受尽病痛而死。被掠的女俘,除了赏赐分割给有功的将士,其余的都进了浣衣院,也就是妓院。
南宋的高宗赵构,禁止民间修史,害怕父兄的耻辱广泛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