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耍猴人
2016-10-25
我觉得真实是一种思考,我们不能从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文化水准、我们的生活要求、我们的生活质量等,去要求你未知的或你不懂的那些社会准则,这样都是不正确的。所以,在这近30年里,我的镜头从来没有说谎。
我是马宏杰。从事摄影算起来有30年的经历了,这之间的经历比较波折,从一个工人自学成为摄影师,然后从摄影师又作为一名记者,从一名记者最后又到了《中国国家地理》做图文编辑。这之间,走过了很多坎坷的路,让我明白什么是摄影师,怎么做一个优秀的摄影师。
1980年刚毕业,有一个朋友喜欢拍照,就花了700块钱买了一台理光5相机,在当时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有了这台相机以后,我们就开始到处拍风景照,后来,逐渐开始自己冲洗胶卷, 那个过程也锻炼了自己。我们不但自己学会了冲洗黑白胶片,也学会了自己冲洗彩色胶片。我们还用放大机放彩色照片,所以那时候练就了一身摄影的基础。当时我还没有想到自己要成为一个摄影师,1987、1988年的时候我自己买了一台美能达700,有了相机就容易对自己身边的事情很关注,就先去拍自己的亲戚、朋友、熟悉的乡村、城市等。我从1989年开始到2000年前后,每年拍摄大概一千个胶卷左右。
我拍摄了大量的选题,其中《最后的耍猴人》这组作品拍摄了12年,现在仍然在继续。2002年5、6月份的时候,我在街头拍照,发现四个人,肩膀上背着和牵着猴子在走路。当时处于职业的敏感,就想问一问怎么回事儿,猴子不应该关在公园里吗?怎么会被他们牵着到处走呢,他们跟猴子有什么样的关系呢?于是我就骑着摩托车调头,一路追赶他们到火车站,一问才知道,这些人是耍猴人,都来自河南新野县。
后来了解到,耍猴是河南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新野县这个地方没有好的乡镇企业,没有高产的农业,那么耍猴就成为了这些人很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新野当地最多曾有三千多个耍猴人,他们每年就像候鸟一样,天冷的时候就到广西、广东、成都,夏季就去内蒙古、哈尔滨、黑龙江等夏季凉爽的地方耍猴,因为天气太冷猴子就不表演了,太热也不表演。“百戏兴于汉”,文献记载最早是在汉朝时期开始有猴戏表演。从新野县博物馆出土的汉化像砖上,有人和猴在一起表演的场面,这或许就是一个佐证吧。
在民国耍猴不是像现在这种耍法,而是唱戏,纯粹是一种表演的艺术。猴子要穿上孙悟空、猪八戒、杨六郎、姑娘、老汉等十二三个戏服去表演,但这种偏艺术的表现手法随着时代的进步也就逐渐放弃,甚至消失了。现在会穿戏服、配合唱戏的猴子已经很少了。但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大家文化水平提高,尤其是维护动物权利的意识比较强,仅仅还像以前一样跟猴子之间打斗,容易引起城市人对这类表演的反感,因而耍猴人越来越不受大家的欢迎,他们又无力去改变这些事情,只自己意识到市场逐渐在消失。现在大城市已经不允许耍猴人表演了,所以他们现在都是走县城、集市等小地方,在那玩耍。
其实耍猴也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分掌班、把式、溜子、看挑儿。掌班拿得最多,负责全局;其次是把式,负责耍猴,再其次是溜子,在场外收钱;看挑儿拿得最少,负责在家里做饭,一天就五块钱,但如果在家闲着,一分钱也挣不到。
我书中的主人公,杨林贵。跟他结交就是十二年,十二年看到他们和猴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我们想象的在街头打耍的那种关系。深入他的生活我才发现,有些东西眼见也不为实。我们在街头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往往首先给人一种脏兮兮、不安定、走江湖,或者是坏人等等不舒服的感觉,后来我到了他们家以后我才发现,情况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我在他们家看到,他们居然和猴子睡在一起,妇女居然用自己的乳房给猴子喂奶,我当时就很惊讶,但等了一年以后我才有机会拍到了给猴子喂奶的画面。2002年的时候,我想跟耍猴人杨林贵扒火车,但他们并不打算带我,因为觉得我是累赘,他们觉得我这种生活在城市的人,不可能吃那种苦。我好说歹说总算把他们说通了,才带上了我。我们从新野县出发,到湖北襄樊的编组站,从那里扒火车去成都。扒到火车上之后才觉得生活真不易。他们是牵着猴子走江湖在挣钱,而我是拿着相机在生活,跟他们一样,都是为了活着。但我们活着多少会有些生活的质量而言,而他们呢,就仅仅是为了活着,而且那么不容易地活着。扒火车的这个镜头,可能在电影里见过,很精采,但是我们扒的时候真不一样。这一路上都非常艰辛。
杨林贵自己讲述,他走了近20年的江湖,遇到的好人总比坏人多。今天的中国仍有很多人生活在贫困之下,很多人迫于生活的境遇,必须保持一条笔直且狭窄的生活道路一直向前,所以,能努力地活着的人都是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