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证
2016-10-25刘汪楠
刘汪楠
袁车父教授是《传统道德》课的教授。袁教授现在是洪城大学最有名的教授。三件事让袁车父教授名声鼎沸。洪城电视台道德讲堂栏目收视率今年破全台所有栏目的最高历史记录,主讲人就是袁车父。洪城大学选修人数最多的课是《传统道德》,主课老师是袁车父。三是匿名资助三百多名山区贫困学生,去年该县教育局长通过公安局的朋友,查邮戳、调用摄像头记录、比对笔迹,终于挖出袁车父这位三十多年的无名英雄。于是带着五十多名受助学生,来洪城大学当面送来感谢信。学生含泪朗读,场面极为感人。
袁车父的父亲也是洪城大学的教职工,退休有三十多年了。当年的劳动就业政策有“顶替”一说,就是父亲或母亲退休可以让一名子女进入同一单位就业,袁车父就是那时进洪城大学当了一名小车司机的。
袁车父被冷落过,那是市场经济时期,物资猖狂,拜金主义疯癫。他作为一名政治教员,经常课堂只有五六个人,而且还有几个是带着别的课程作业来做的。加上袁车父以前当过司机,同学们一听是“袁车夫”的课,都不来上了。
冷落归冷落,袁车父并不甘心,面对一些人的道德沦丧,他转向“传统道德”研究,近几年随着党和国家领导人对传统道德的重视,他的论文论著名声大震。
贾美丽是洪城大学最漂亮的职工,在大学里人事部工作,尽管她学历不高,可有好几位博士生都在竞相追求她,个个碰得头破血流。贾美丽是位冷艳的美人,外表迷人,心气却非常之高。或许是洪城大学太大、单身博士生太多,或许是贾美丽有着厅级高干父亲的背景,白富美本身就是一个香饽饽。
爱情勇士前赴后继,她却不感觉这些个学子有男子汉气概。因为一个个在她面前都尽显热情,用尽讨好手段,让她觉得都是急于吃软饭的主。
偶尔遇到一位名叫任真的博士生,一表人才。贾美丽路遇一次就过目难忘,让同事打听,原来是袁车父门下的一名“传统道德”在读硕士研究生。她请人牵线,在图书馆见了一次面,她施尽温柔,尽量改掉冷艳的味道,仔仔细细地介绍了自己,包括父母的职位。
任真很随和,听完她的长篇自述之后,很绅士地找了个理由。坚决地走开了。
介绍人回话:“人家任真觉得她文化素养不在同一个级别上。“
贾美丽气炸了,尽管自己出身不是什么名校,可是生于名门,好歹也是个本科生呀。
她父亲安慰说道:“追求的人那么多,为何在乎一个任真?”
“不就是只有这么一个看得顺眼的么。”贾美丽伤心地嚎叫着。
还是她母亲聪明:“何不跟任真一道读个研究生呢?先混个脸熟。”
贾美丽一听,大声叫好,这简直是孔明妙计。
任务当然落在她爸爸身上,不费半月工夫,贾美丽就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了袁车父的的博士研究生名单中。
贾美丽第一次进入袁车父课堂时,老教授差点丢掉矜持,不是因为她的陌生,也不是因为她的绝色之美,而是有一件非常小的事,令老教授刻骨铭心。
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袁车父,上个月接到人事部的一个电话,被告知:“根据组织部的文件规定,你的初始学历只能改为高中……”
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放下电话,他认真回忆了自己经历,他“顶替”进入洪城大学当了“车夫”之后,不到一年,国家就恢复了高考,他顺利考上了人民大学哲学系,接着考上了研究生。毕业那年,他完全有条件分配进国家部委,但他硬是要回到父母工作过的洪城大学当老师。
开始几年,他非常不适应。因为有很多人一见面就开玩笑:“袁车父,金鸡变凤凰了,车夫变教授了。”
他很恼火,这怎么叫变呢?是他四年大学本科加上三年修研苦读换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袁车父的勤奋治学,随着他继续在职进修深造,他由一名小助教,成长为一名学术渊博的博导。
接到电话的第二天,袁车父找到了人事部档案管理员贾美丽,想理论理论。但没等他开口,她先发言了:“根据组织规定,全日制教育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要通过国家统一考试;二是要全日制学习,无工资关系,档案必须转出原单位;三要有报到证。”
袁车父申辩说:“三个条件我都满足呀。”
贾美丽面色严肃地:“这不是你说满足就满足,一个车夫在职读两年书,就当老师了还当教授了,够可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袁车父不高兴地说:“这不是我满足不满足的事,问题是我满足这三个条件。”
贾美丽板着脸说:“满足什么?你手里有什么证明,工资关系转移证、报到证?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都在档案里,你查一下不就清楚了。”袁车父说道,“我都交给人事部门了。”
贾美丽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时间跟你纠缠。全校几千个教职工,我一个个去查,查得过来吗?还要不要干别的工作?”
“那你说怎么办?”袁车父问。
“我们的结论已经下了,谁推翻谁举证,只要是你能拿出合法材料,我们一律改正。”
一向能言善辩的袁车父,此时无语了,他感觉被一种奇皅的逻辑理论压倒了,无力反驳。
课堂上的袁车父,很快恢复了镇静。他照着事先备好的课,不一会儿就完全进入了课程内容,休息时间到了也不觉得。有位学生指着手表提示他,他歉意地点了点,宣布休息十分钟。
“袁教授,认得我么。”
一下课,贾美丽就冲向讲台,想引起同学的注意。说白了,就是想引起任真同学的注意。
整堂课,大半时间她的眼光都落在任真身上,而认真听讲的任真根本不知道贾美丽混进了同学里了。
“万人迷,谁不认得。”同学中,有一个学生大声道。
“谁?”她转过头,用目光寻找着发言者。最后,目光落在任真身上。
任真一脸无奈,说:“我没吱声。”
贾美丽回头迷人一笑,转过身来问教授:“袁教授,有一句话从古流传至今,您说是对的还是错的?”
“哪句话?”袁车父对她没什么好感,连眼皮都没抬下。
“人为才死,鸟为食亡。”
袁教授一惊,心想奇葩女又一个奇葩的提问。
贾美丽的提问,完全是为了引人注意,她才不在乎提问的对错。
她受不了老师那种毫无感情机械式的指点,挑衅般地:“我认为是对的,教授你说呢?”
“是不是谁想推翻,谁就得举证呀?”袁车父又想起那天的事,强压着怒火。
“对呀。”贾美丽非常得意,用眼光扫了同学一眼,又多看了任真两眼。
袁车父强压着内心的不满,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爆发。平静地说:“我举证不了,我投降。”
“这算什么本事。”任真走了过来:“奇葩的提问可以难倒所有人。”
他是袁车父的得意门生,经常去老师办公室和宿舍讨教。导师前几天的档案奇遇,他早就听说了。他正在为老师遇到让人苦笑不得的档案风波感到愤愤不平呢。
“我可不可以也提个问题,让你举证?”任真笑着问。
“好哇。”贾美丽一下子就引起了任真的注意。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任真说。
“不生气。”贾美丽心花怒放。
“听着,我的前提是:你是一位纯洁的品德高尚的姑娘。”任真笑着说。
“本来嘛。”贾美丽快要飘起来了。
“假如,我的首个前提是假如。”任真又笑着补了一句。
“知道,就是说不是真的。”贾美丽已经飘起来了。
“假如有一位男同学说,昨天公安局扫黄活动中,抓的卖淫女中有一位逃走的人像你。”
“什么?”贾美丽脸色犹如四川变脸戏法,立马变成难看的猪肝色:“教授,他骂人,他下流。”
袁教授似笑非笑,强调道:“他有两个假如做前提,再说这是属于学术辩论,不存在对错。”
“你要证明不是那位逃脱者,必须拿出合法的证明材料。”任真笑着说,“这是你的逻辑。”
“无聊。”贾美丽没得到便宜,转身出去了。
尽管有两个假如,好事者总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总是以为无风不起浪,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月之后,贾美丽感觉追求者明显减少。接着,人事部也有人窃窃私语,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
“贾美丽是风流女”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校园。
她甚至半夜还接到骚扰电话,问她是不是寂寞,要男人陪。
没过几天,她的爸爸被纪委带走接受调查。她变得像个瘟神,同学都躲得她远远的。
有一次,她的大学闺蜜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关切地问:“贾美丽,你爸爸腐败,你也用得着一定要坠落吗?”
“不是这样的。”贾美丽怒嚎道:“我是纯结的。”
“哪你能拿什么证明给大家看呢?”大学闺蜜半信半疑。
鉴于这种不好的传闻,袁车父感觉人言可谓。于是,他在课堂郑重其事地告诉大家:“任真讲的那个假如,逃脱者已经抓到了,不是贾美丽。”并再三强调:“贾美丽是个人品高尚的姑娘。很多人家因为腐败的父亲就必有腐败的子女,但贾美丽能出淤泥而不染。”
袁车父是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他的话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贾美丽身边的追求的人又多了起来,连任真也开始关心和帮助她了。
贾美丽非常感激袁车父,抽空去档案室认真查阅了他的材料。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在课堂上告诉袁车父:“袁教授,我查了档案,你是全日制的。”
袁车父释怀地一笑:“我都快退休了,是不是全日制无关紧要了。”
“教授您笑了。”贾美丽说。
“是的。”袁车父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用举证了,不用再困惑了。”
责任编辑 谭 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