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宗教背景下的戏剧“双胞胎”现象——以《杜十娘》与《茶花女》、《美狄亚》与《秦香莲》、《灰姑娘》与《叶限》等为例

韩秋月

天津工业大学人文与法学院

试析宗教背景下的戏剧“双胞胎”现象
——以《杜十娘》与《茶花女》、《美狄亚》与《秦香莲》、《灰姑娘》与《叶限》等为例

韩秋月

天津工业大学人文与法学院

双胞胎现象是指，在时间空间不可能相通，异域文化不可能交流的情况下，不同的地域产生了故事非常相似、结尾却完全不同的文学作品。本文从宗教背景的角度出发，对这一现象加以分析，得出宗教影响是造成结局不同的结论，抛砖引玉，引起大家关注。

宗教背景 双胞胎现象

一、“双胞胎”现象

所谓“双胞胎”现象是指，在时间、空间不可能相通，异域文化不可能交流的情况下，不同的地域产生了故事情节非常相似的文学作品。具体到中国和西方，有以下具有“双胞胎”特点的作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与《茶花女》，《秦香莲》与《美狄亚》，《酉阳杂俎·叶限》与《灰姑娘》，《哈姆莱特》与《赵氏孤儿》等。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以下简称《杜十娘》）问世于1624年，作者是明代的冯梦龙；《茶花女》出版于1848年，作者是法国小说家小仲马，两部作品的问世时间相差200余年。《秦香莲》的产生时间已经不可考，故事本身发生在宋代；《美狄亚》是古希腊三大悲剧之一，作者是古希腊悲剧大师欧里庇得斯。《叶限》的故事出自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作者段成式，生年不详，卒于唐懿宗咸通四年（863年）；《灰姑娘》是欧洲流传最广的民间故事之一，最早见于法国古典主义作家夏尔·贝洛（1928-1703年）的童话集《鹅妈妈的故事》，后来被德国童话作家格林兄弟搜集整理，收录在1812年出版的《格林童话》中，时间相差近1000年。而《赵氏孤儿》的作者纪君祥生卒于元代（1271-1368年），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春秋时期；《哈姆莱特》问世于1599-1602年，作者是英国的戏剧大师莎士比亚，时间相差300余年。

二、相似的故事、相异的结局

（一）相似的故事

《杜十娘》和《茶花女》共同讲述了一个具有悲剧性质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都是富家子弟，在社会上享有比较高的地位和声誉；而女主人公都是沦落风尘的女子，备受社会的践踏和歧视。但是就是这样一对地位悬殊的男女，却发生了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而最后没有结成善缘却酿成悲剧的导火索，都源于男主人公的父亲和金钱。《秦香莲》和《美狄亚》的故事也高度相似，主人公秦香莲和美狄亚是有着极其相似命运的女性，她们都是贤德忠诚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母亲，都因为丈夫被招赘入帝王之家，追逐荣华富贵而被无情地抛弃；同样，她们又都不畏强权，不甘于命运的摆布，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和人格。而《叶限》的故事简直就是中国版的《灰姑娘》，女主人公叶限和灰姑娘都是善良单纯的少女，都因为父亲去世而被后母虐待，后来又都在超自然力量的辅助下获得了圆满的结局。

（二）相异的结局

但是，相似的故事并没有导致相似的结局，而相异的结局恰恰是问题的关键。

《杜十娘》中的杜十娘得知自己被李甲转卖给孙富后痛不欲生，在痛苦慨叹“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之后，怀抱百宝箱沉江而死，以自我毁灭的决绝捍卫着自己作为女性的尊严。但是《茶花女》的结局却不是这样。女主人公玛格丽特的爱人阿芒并没有像李甲那样背叛她，相反阿芒对茶花女的爱情是执著而坚定的；让茶花女放弃爱情的，是阿芒父亲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爱阿芒，你就只能用这个方式向他证明你的爱情，为他的前途而牺牲你的爱情”，最后茶花女被迫放弃爱情，重新回到原来自我摧残的生活中，在疾病和阿芒的误解和怨怼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秦香莲》中的秦香莲，在面对丈夫陈世美的背叛时，苦苦哀求，但是陈世美不仅不为之所动，反而派韩琦去杀人灭口。秦香莲在万般无奈之下，才状告到包拯那里。即便在包拯那里，如果陈世美有所悔悟，认下妻儿，香莲仍可以原谅丈夫，一家团圆。但是陈世美至死不肯相认，逼得包拯将他问斩。较之秦香莲，《美狄亚》中美狄亚的做法要激烈得多。当得知丈夫再婚的消息后，美狄亚不抱任何幻想，更没有像秦香莲那样以理相劝，以情相求，而是立即反击。在假意征得丈夫伊阿宋的同意之后，美狄亚把用毒液浸泡的袍子和皇冠送给了取代自己位置的公主，公主穿戴上后，浑身冒火，公主的父亲克瑞翁上前解救，立刻被粘住，父女俩被活活烧死；为了进一步惩罚负心之人，美狄亚将自己和伊阿宋生的两个儿子也杀死，甚至连伊阿宋抚摸一下死去的孩子，亲手安葬他们的要求也被拒绝，让伊阿宋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余生。

《叶限》和《灰姑娘》的差异则表现在女主人公的主动与被动上，灰姑娘是主动接近王子并成为王子的心上人的，而叶限是被陀汗王发现后才被封为 “上妇”。

三、宗教背景对“双胞胎”故事的影响

产生相异结局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是宗教背景的影响却是我们不可忽略的。

（一）宗教赋予的人的主观能动性

西方宗教认为，人是上帝的宠儿，上帝是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人类，让人类来管理这个世界的。这一宗教精神导致西方人在对待大自然和人际关系的态度上，更多地表现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以显示人类的品格和高贵。这一点在《灰姑娘》中得到充分的表现。灰姑娘在父亲娶了新妻之后，便受到后母和异母姐妹的刁难和虐待，干的是最重的活，睡的是满是灰烬的厨房，生存环境极为恶劣，灰姑娘没有一句抱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改变自己处境的愿望。当机会到来时，她不是被动地等待和放弃，而是主动出击。她看到异母姐姐精心打扮去参加宴会，便主动向天空中的白鸽和小鸟求助，后又向榛树求助。当得知王子要凭着遗失的金鞋寻找爱人时，灰姑娘梳洗干净，穿上漂亮的衣裙，主动穿上金鞋，让王子认出了她并爱上了她。

和宗教文化下的西方不一样，中国是一个宗教意识不强的农业国家，中国人更相信土地的力量，主张天人合一，看重大自然和人的和谐；顺应天命，随遇而安，是中国人对待外界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影响到了人际关系，压抑了中国人的主观性和反抗性。所以中国人更多的是安于现状，求稳拒变。在《叶限》中，叶限在亲生父母都去世后，“为后母所苦”，其凄凉处境不亚于灰姑娘，但是我们看不到叶限有什么改变自己处境的主动；即便是自己养的鱼被后母杀死，叶限也顶多是痛哭于野外，不敢有半点反抗；在参加洞节时，叶限一路上羞怯胆小，如履薄冰；仅仅因为听到后母所生之女说了一句“此甚似姊也”，便“遽返”；遗失的鞋子，也不是叶限自己主动穿上，而是陀汗王强行搜家掠室，发现叶限，命叶限穿上的；最后被陀汗王封为“上妇”，也不是叶限抓住机会、施展心机的结果，完全是一种被动的意外。

（二）宗教赋予的人的负罪感和圣洁感

西方宗教的归属是上帝，上帝和人类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所以在上帝面前，人是渺小，是有罪的；但同时，人又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来管理这个世界的，所以人又充满了圣洁感。负罪感和圣洁感是西方文化的一大特点。《茶花女》中的玛格丽特最后之所以能够主动放弃爱情，正是缘于这种负罪感和圣洁感。当阿芒的父亲告诉茶花女，她和阿芒的结合不仅会断送阿芒的前程，不仅会伤及一位善良的父亲，而且还会伤及一位无辜的姑娘——阿芒的妹妹时，茶花女的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当阿芒的父亲为了他儿女的前途向茶花女哀恳，并告诉她将来有一天要把她的名字当做朋友的名字来祈祷时，茶花女心中又充满了圣洁感，“我的思想境界与过去截然不同了，我的内心充满了骄傲”。这种宗教意识下的负罪感和前所未有的圣洁感，使得茶花女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宁愿承受阿芒的误解，至死不肯解释。

但是在中国文化中，这种源自宗教的“虚幻”的负罪感和圣洁感是不存在的，中国人更看重实实在在的家庭，注重家庭中人的职责和义务，注重家庭成员中的伦理关系。一个人如果被家庭所拒绝，那么在社会上也基本是死路一条。在《杜十娘》中，李甲将杜十娘转卖给孙富，分明向杜十娘宣示自己的家庭对杜十娘的拒绝，所以杜十娘只有投江而死。且不说李甲的父亲不会以家庭荣誉为理由出面感化杜十娘，就算有此一举，杜十娘也不会重回娼门，因为在中国文化中就没有这种源自宗教的负罪感，更没有负罪感被释放之后的圣洁感。

总之，“双胞胎”现象是一种非常值得关注和研究的文化现象。故事的相似，说明人类在情感上的相同；而结尾的相异，又说明不同文化、尤其宗教文化对民族的影响。而正是这种相似又相异的故事，才昭示出人类文明的多样性，昭示出文学作品永恒的魅力。

［1］李艳梅.弃妇的反抗——从中西文化背景中审视美狄亚和秦香莲的性格差异［J］.内蒙古大学学报，2003（6）.

［2］和建元.情爱的悲歌，道德的祭品——美狄亚与秦香莲形象比较的再思考［J］.戏剧文学，2009（12）.

［3］胡楚梦.中西古典戏剧中的复仇女性留给当代的社会反思［J］.戏剧之家，2015（6）.

［4］李宁.茶花女与杜十娘悲剧命运的比较［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1）.

［5］袁韵.用生命祭奠的人性尊严——对杜十娘与茶花女悲剧结局的再思索［J］.名作欣赏，2007（10）.

［6］伍联群.论杜十娘与茶花女的文化悲剧意蕴［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

［7］李秀娟.从杜十娘与茶花女看中西社会文化背景差异［J］.文学界.理论版，2012（5）.

［8］张巧欢.《灰姑娘》与《叶限》文化差异之比较［J］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科版，2012（11）.

本文系2014年度天津市艺术科学规划项目“京剧发展过程中的宗教因素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A14027

韩秋月，天津工业大学人文与法学院传媒艺术系教师，人文教研室主任，硕士生导师，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