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士禄：一辈子两件事

2016-10-24杨新英

军工文化 2016年8期

关键词：核电站

文/杨新英

彭士禄：一辈子两件事

文/杨新英

他说一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造核潜艇，二是建核电站。

彭士禄 | 1925- |中国工程院院士，核潜艇首任总设计师。

彭士禄院士80寿辰时，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工程院院长徐匡迪发来贺信：“您是著名的核动力专家，我国核动力领域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在20世纪60年代，您主持了潜艇核动力装置的论证、设计、试验以及运行的全过程，并参加指挥了第一代核潜艇的调试和试航工作，您参加、组织研制成功的耐高温高压全密封主泵达到了当时的世界先进水平；在20世纪80年代初，您提出的投资、进度、质量三大控制要素，为大亚湾核电站工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在秦山二期核电站的建设中，您提出了‘以我为主，中外合作’，自主设计、建造60万千瓦机组的方案，并亲自计算主参数、进度与投资，为秦山二期工程提供了可靠的科学依据……”简短的贺信是对彭士禄辛勤工作和科学贡献的完整诠释。

2015年11月18日，迎来了彭士禄院士90寿辰纪念日。许多曾与他一起工作战斗过的同志们都激动不已，回忆起曾与彭士禄在核潜艇研制现场，在大亚湾核电站、秦山核电基地共同拼搏奋斗的日日夜夜。

在他们的印象中，彭士禄——一位为祖国核动力事业奉献了一辈子的人；一位品德高尚、令人景仰和爱戴的人；一位有真才实学、功勋卓著的科学家；一位真正敢作敢当、光明磊落的共和国的部长；一位像他父亲彭湃那样的真正的共产党人。

彭士禄，正是有了感恩，才有了他的无私无畏；有了无私无畏，才有了他的敢作敢当，才有了他一生坚忍不拔的毅力，才有了他为祖国的核动力事业奉献一辈子的无怨无悔，更有了他不可摧毁的为民族振兴和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理想信念。

他是一个勇于担当、敢于拍板的人

20世纪70年代初期搞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很多问题都是在一片争论中去摸索，那个时候的彭总师，就是敢拿主意，他们都管他叫“彭大胆”、“彭拍板”！听到这两个称呼，彭老总是哈哈大笑：“我胆子是大，敢做决定，但我是有根据的。”彭老总的“根据”是数据，而且他坚信只有一手数据才是可信的。“所有的数据我都是自己算的，错了，我负责；对了，功劳是大家的。”当时曾有人善意地提醒他拍的太多了，当心拍错了。他笑着说：“关键时候不拍板怎么行，拍错了我负责，要砍头砍我，要坐牢我去，陆上模式堆搞出来可以给我提一万条意见”。

他亲自计算了秦山二期60万千瓦压水堆的主参数和投资估算，提出了同等因子概念与汇率风险的关系，为我国自主设计建造大型核电站的立项上马做了重要的基础性工作。他很有魄力，有很强的进取精神，凡事有七分把握，就敢于“拍板”，当机立断，不犹豫，不拖拉。在大亚湾核电站筹建时期，他讲的最多的是“抓紧时间”：“一天100万美元利息，早一天建成就是省100万美元。”在现场做好了各项准备，为了争取时间，他未等国家计委批准就决定先破土动工，为此还受到了批评。但他不在乎，他常说：“只要为了人民，为了工作，我们就问心无愧。”彭大胆、彭拍板是名实相符的。

他是一位既懂技术，又懂经济的科学家

彭士禄深知，搞大型工程，既要懂设计，又要懂经济，还要懂辩证法。如果不懂设计，就不能“自力更生、以我为主”地建设核电站；不懂经济，延误一天，损失多少，心里没底；不懂辩证法，绝对管不好工程。于是，在蛇口招商局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办公室里，他埋头在写字台前，把外商提供的核电站的100多个主要参数亲自核算了一遍，并自学经济学课程，对核电站进行了经济学分析，得出推迟一天将损失100万美元的结论。他还综合多方面因素，提出了投资、进度、质量三大控制，为投资和进度控制问题建立数据模型。这套管理思路在大亚湾核电站、秦山核电站及后续的田湾、海南、福清核电站等核电站的建设中得到了广泛应用。

他是一个正直、善良、大公无私、忠孝仁义的人

可以说，他从来就没有过“私”这个概念。在延安中学时，发了津贴，他就买红枣给大家一起吃；今天你吃我的，明天我吃你的。30多年以后，他当了副部长，东西还常常被拿去“共产”：从鞋子、衣服、打火机到烟、酒、茶，谁需要谁就拿去。

为了表达对为了保护他苦苦地坐了三年牢，宁把牢底坐穿，也绝不供出他是彭湃儿子的伟大女性潘舜贞姑妈的抚养之恩，彭士禄夫妇坚持每月按时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来寄给潘舜贞老人做生活费，每逢年节还要多寄些钱让她买件新衣服，让老人衣食无忧地幸福生活。此外，他还每月按时给祖母周凤及岳父岳母寄钱，直至这些老人们去世为止。

他是一位能听得了反面意见、尊重科学的人

曾有一条核潜艇发生了堆内有局部堵塞的事故，如何处理当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种是可以降功率运行，另一种意见是不能运行了。两种意见争论得很激烈。彭士禄支持降功率运行的方案，军方也很倾向于该方案。在一次舰队副司令员主持的大会上，气氛很是紧张，主持人点名要彭士禄的学生发言表态。学生却说了一个与彭士禄相反的意见：“核燃料元件，从平均通道、热通道的观点而言，100%的流量可以发出100%的功率，流量少了多少，功率就降多少，这是热工设计的原理，是安全可行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是堆芯局部有了堵塞，应该考虑局部的通道，局部的堵塞可能使该处的流量少了很多，堵塞面积大，甚至会发生局部没有流量，造成传热恶化，甚至元件烧毁，所以一定要清除堵塞物，在堵塞物未清除干净之前不应开堆，以确保安全。”自这次会议后，彭士禄再也没有说过可以降功率运行的事，显然，他认可了学生的意见。军方经认真考虑后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他是一位不计较荣誉与得失的人

在荣誉面前，彭士禄从不计较得失，也从不提出任何个人要求。多年来，他总是忙碌在工地或出差。1978年，当他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时，他正在工地，有人通知他去参加全国科学大会，他根本不知自己是受奖者。在他荣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时，还惊讶地说：“我也可以得奖？”

对于什么时候调级，什么时候评职称，什么时候涨工资，他一概不知，也不打听。他总说：“党和国家给我的比我付出的要多得多。”

↑ 彭士禄在秦山二期工地

↑ 彭士禄在工厂调研

关键时候不拍板怎么行，拍错了我负责，要砍头砍我，要坐牢我去，陆上模式堆搞出来可以给我提一万条意见。

他是一位富有魅力、德高望重的人

在我国核电发展初期，三大工业部门：核、电力、机械，在发展我国核电的思路与分工上存在分歧和矛盾。核与电力，存在着核电以核为主还是以电为主的争论；核与机械，存在着大型核专用设备应该由谁家来设计的分歧。彭士禄发挥他在工业界的威望，利用核能动力学会这个特有的跨行业的平台，推进核、电力、机械、海军以及院校的“四‘国’五方”大联合。他经常开导人们说，核电是一个多学科、多行业的高科技综合体，谁也离不开谁，要想持续安全、快速地发展，行业与学科的合作与协调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加深这一思想和观念的理解，他还常常对周围骨干讲很多故事和案例。如，1995年全国开展国花评选活动，牡丹花名声很大，但在评选初期，河南洛阳和山东荷泽，摆开了谁是“牡丹之乡”之争，干扰了国花的评选。后来，双方理智地想通了，提出“全国牡丹是一家，齐心协力争国花”。这样，很快在评选中聚焦，占了上风。最后，牡丹获得国花的美誉。他把这些理念和想法贯穿于实际行动中。策划召开了“合作共赢，促进核电和谐发展”的大型年会，做了《全国核电是一家，齐心协力谋发展》的主题报告，有力地推动了我国核电产业健康发展，推动了核相关行业和系统的协同与联合。

他在业界的威望很高，很多人愿意当他的学生，并对他有求必应。他退休以后还一直关注核电站高放废液的水泥固化问题。当他听说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胡博士是从美国回来的，而且有水泥固化方面的先进资料，他就去拜访胡博士。一开始胡博士不知道他是谁，后来得知眼前的这位老人竟是彭士禄时，激动地说：“我早就听说过您，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如同神一样，您现在告诉我需要什么，我一定都给您！”

他是一位重情重义、大气慷慨的人

在某海滨的船厂时，一位技术人员跟着彭总师下厂，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工人及技术人员都要请彭总师吃饭。若谢绝，主人就会生气。若都答应，只有几天时间，哪能排得过来？彭士禄就想了个办法：“少吃多餐”。这样，他一顿饭就可以吃几家。这已然不是在吃菜吃饭，而是在“吃情”了。

他和工人、技术人员关系特别密切。他一生慷慨得很，把物质的东西看得很轻，从不吝啬自己的财产，只要朋友喜欢可以随便拿去。在船厂工作期间，为了让一位生活困难的工人上班不迟到，他将自己的一块高级手表送给了这位工人师傅用。每次出差到厂，他都要到这位工人家中探视、聊天，吃忆苦饭。有一次，司机朋友们想喝点酒，他便毫不吝啬地拿出自家保存的上万元一瓶的洋酒“路易十三”，让几个司机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他知道自己的一位同事收藏酒器和老酒，便毫不迟疑地送给他好几瓶酒。同事收藏与中国核潜艇有关的文物，他想都不想就把半个世纪前用过的计算尺和一个核潜艇图案的纪念瓷盘送给了他。

他是一位善于培养年轻人的领导

他很喜欢培养年轻人。他说，人有了一定的地位、权力、成就、资格后，就容易自以为是，倚老卖老，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容易对别人做事不放心，这很容易阻碍新生力量的发展。“我们没有必要什么都把持在自己手里，没必要认为自己都是正确的。要学会放手让年轻人去干。凡事是你听过的会忘记，见过的会记得，做过的会明白。不放手让年轻人去做，优秀的人才就难以涌现。老同志要为年轻人让路，让舞台，大胆地让年轻人去创新，错了也不要责难和批评，要引导和鼓励，并勇于承担责任。”

在陆上模式堆实验室建设期间，当时大家都很年轻，搞实验室没有经验，也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工作难度可想而知。当时彭总对这批年轻人非常信任，便鼓励他们不要怕，边学边干，相信他们一定能把实验室建好。彭总的信任和鼓励让大家增强了信心，加快了设计进度。反应堆热工实验室方案设计完成后，所科技委进行审查，彭总说：“给你们提三个问题，回答出来你们就往下干，答不出来回去继续完善”。当他对答案感到还比较满意时便说：“还可以，小伙子们大胆干吧，干出成绩是你们的，出了问题是我的。”彭总的话使大家既受鼓舞又受感动，彭总的话让大家终生难忘，这种作风一直是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他是一个没有架子、待人和气的人

彭士禄平易近人，和同志们相处都非常融洽。在47-1室工作期间，每当他的特供烟发下来的时候都把烟友们叫过去，把他的好烟分给大家抽，名曰“有福同享”。等他的烟抽完了，烟瘾又上来了，就找烟友们要：“哎，老弟来一支”，不管什么烟他都能抽，美其名曰“能上能下”。他经常能上能下。有一次，他带领几个人从坨里到城里看资料，中午，他和大家AA制，每人一元钱美美地吃了一顿。晚上，回到坨里，他笑着和大家说：“中午改善了，晚上咱们还是能上能下吧，节省点，各自为战吃面条。”彭主任平易近人的作风大家感触很深，他没架子，待人和气，和他在一起总感到很轻松愉快，他这种作风是一贯的，就是以后当了副部长了还是这种作风。“彭部长在七院工作期间，虽然时间不长，但与七院机关工作人员亲密无间，大家都亲切地叫他老彭。休息日，他经常到各家各户串门聊天，喝口小酒，而且无所不谈……”一位曾在七院工作过的老同志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年彭部长到他家促膝谈心的情景。

他是一个爱喝酒的人

酒会给人以灵感，但喝多了就会糊涂误事。什么时候喝酒，什么时候喝多少酒他都明白，但也有控制不住自己喝高的时候。在研制核潜艇及核电站建设的过程中，有时候为了驱赶疲劳或御寒，他经常与同事们把酒畅谈，还喜欢多喝点。他真的放量痛饮，还是在核潜艇水下试航成功的庆功宴上。那天，他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于是尽兴豪饮，喝得酩酊大醉，一醉方休。

他是大家的良师益友

彭士禄是最优秀的核专家、最优秀的学术带头人和技术领导人，是大家的良师益友。他勤奋好学、刻苦钻研、积极探索、严肃认真，他勇于担当、敢于负责、艰苦朴素、平易近人，他的作风是我们大家的楷模，他的精神是核事业的财富，他是我们一生学习的榜样。

彭士禄为人随和，没有官气。在他手下工作，只要你尽心尽力，就不必拘谨和约束。所以，他是大家最敬重、最亲近的师长和领导。他的身传言教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中。曾在二机部工作的一位领导讲了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故事：2009年，彭部长把他叫到家里，交待他起草一篇纪念文章。在此之前，他与彭部长在工作上没有直接联系，所以，不了解彭部长对文字方面的具体要求，对完成他交给的任务颇有点诚惶诚恐。但既然是领导信任，他也就承担下来。彭部长和他大体说了说文章内容要点，鼓励他一定要多查些资料，相信他一定能够写好这篇文章。

回来后，他就查阅大量相关资料，很快完成初稿。送彭士禄审阅后竟然一次通过了。后来，这篇文章还被收入到由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印的纪念文集中。

他与彭部长工作上联系不多，但彭部长竟记得他在文字方面稍有积累，给他机会能做这么一件重要的工作，他心里感到特别荣幸和欣慰。因为，从做这件事情的经历中，他学到了知识，提高了写作水平，还陶冶了情操，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读书是一种乐趣，他的生命要和书紧紧地连在一起。他十分感谢彭部长：“彭部长是我们的良师益友。”

2006年5月，受广东汕尾市委、市政府邀请，彭士禄和中国广东大亚湾核电站原工地联合党委书记安清明、中广核集团原总经理钱智民同志一起去汕尾市考察粤东核电厂址，安清明即兴赋诗一首：

少年脱险踏征程，

回眸展望越八〇。

艰难受命历无影，

核艇之父功殊荣。

发展核电填白空，

点将披甲再出征。

澄然高尚两袖清，

光辉伟业永芳名。

2012年3月，原国防科工委发展研究中心党委书记、国家国防科工局直属机关党委巡视员袁和平同志在制作《军工记忆》纪录片时，在采访彭士禄院士后，用饱含激情的两种笔墨字体书写诗歌一首：

心潮澎湃访禄翁，

核艇首堆建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