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蟹
2016-10-22周缘
周缘
十一的时候,又见中学同学在朋友圈里秀回家,满满一桌子菜,正中的一定是大闸蟹,一袭红装,撩人心魄。
秋风起,蟹脚痒,阳澄湖的清水大闸蟹,正是长在家乡苏州。肥膏厚黄缠住牙齿,跳动在味蕾上。“味蕾”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啊,只为舌尖与美食一刹那的相遇,像花朵绽放的时刻,会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袁枚说:“蟹宜独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李渔“每岁于蟹未出之时,则储钱以待。家人笑以蟹为命,呼其钱为‘买命钱”;张岱则“一到十月,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余杭白,漱以兰雪茶”。
17世纪这些小资情调的文人们,就这样把日子过成明清小品,与四百年后热爱生活的我们相遇相知,他们吃蟹时的讲究,又一次让我咋舌。最熟练的老饕,用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这“蟹八件”,上演一场精细的“手术”。它们轮番上阵,似一段抑扬顿挫的食曲,不但吃得干净,最终甚至能将蟹壳拼回一只整蟹。
小时候吃饭慢,最后总是一个人坐在桌旁;长大了以后一逢吃蟹,竟还是慢条斯理,绝不会为收拾洗碗的人抓紧一点。精敲细剥吃螯剔肉,蟹腿也要用筷子拨弄出一条条完整的肉来,再蘸一点儿姜末陈醋调出的佐料,解了蟹的寒性,也消了吃货的斗志,于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苏州作家陶文瑜说,吃蟹最扫兴的一件事情就是吃到一半有电话来,所以建议移动公司秋天的时候增加一个提醒业务——“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吃蟹,请稍后再拨”。每挑出的一丝蟹肉,都宛如可亲可爱的好时光。这样的时光,当时只道寻常。
《舌尖2》的第三集,是“时节”。“不时,不食”是中国人饮食最重要的特征。《舌尖》顾问沈宏非说,将之真正领会贯彻并且落实到行动上的是苏州人。9月底开捕,11月底下市,每年阳澄湖大闸蟹最好吃的时候也就1个月而已,离家上大学的我们显然错过了这个时节。寄过来要坏的,网购又难辨真假,于是像诗里写的——“时机尚未成熟,变成他们的命运”,只能与君生别离。难怪同学发照片秀优越之后,京津地区的我们会在评论里暴跳如雷了。
到北京读书前,确确实实为了吃不到螃蟹一事难过许久。妈妈说:“我以为你是舍不得我们,谁知道你居然是放不下螃蟹。”长假中她来北京,必然给我煮好的螃蟹带来,备下一切,万万没想到在照澜院的小卖部问了一圈儿也没能找到醋。
那可能是我吃过最糟糕的一次大闸蟹,仅仅是“没有醋”这一条也足以让我难受好久;然而那又实在是让人满足的一道美食,窗外的北京下着雨,妈妈在房间里用水焐热千里迢迢带来的大闸蟹,坐在床前看着我大快朵颐,用温暖的目光抚平自己被雨打湿的心情。在塑料袋里闷了一天,湖鲜的腥味泛上来,可是所有的眷恋都在这样的味道里蔓延开去。
“不是阳澄蟹味好,此生何必住苏州。”章太炎夫人汤国黎寓居苏州时,竟写过这样近乎“偏执”的诗句。爱上一座城市,最简单粗暴却也最靠谱的方式,就是留恋那里的美食。
有时候,“吃货”是背过井离过乡的人才能生出的情感。他乡纵有千般好,都抵不过那些远逝的味道和飘散的记忆,从舌尖,一直痒到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