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分享经济应着力推进“四大建设”

曹真+栾黎巍

要推动中国分享经济不断发展壮大，成为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动能，必须加强信用、制度、市场和平台四大建设

分享经济是互联网时代具有革命力量的商业浪潮，它将人类社会的资源最大化利用，让经济形态从工业革命后的集体供需转向个别匹配，带来了盘活闲置资源、释放新需求、创造新供给、全民共创共享的重要价值。2016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大力推动包括分享经济等在内的‘新经济领域的快速发展”。分享经济作为拉动经济增长的新路子，正逐步上升为国家战略，成为引领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

一、分享经济的国际实践

分享经济又称为共享经济，其概念最早起源于1978年美国得克萨斯大学社会学教授马科斯·费尔逊和伊利诺伊大学社会学教授琼·斯潘恩在《美国行为科学家》杂志上发表的一篇题为《社区结构和协作消费》的论文。学者们在对汽车共享消费进行研究后，首次意识到分享可能发展成一种独特的经济形态。之后，各种类型的分享经济模式在全球迅猛发展，演绎出不同的经济形态，包括共同分摊消费成本的协同消费（Collaborative Consumption）、点对点的互联网金融（P2P Economy）、自我雇佣的零工经济（Gig Economy）、通过大数据匹配供需的按需经济（On-demand Economy）、关注获得物品使用权的使用经济（Access Economy），等等。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经济持续低迷，但分享经济却一枝独秀，从最初的汽车、房屋分享迅速渗透到金融、餐饮、空间、物流、教育、医疗、基础设施、公用事业等诸多领域。分享经济在提升社会整体创新能力、扩大生产力和增加社会总福利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正日益得到越来越多国家政府和社会的普遍关注。

“后互联网时代”的新一轮科技革命时代已然到来

一是多国政府高度重视分享经济在新经济中的引领作用，持续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在分享经济的发源地美国，在政策的鼓励下，全美共有8000万人参与分享经济，市场规模约5000亿美元，约占GDP的3%。在英国，2014年政府宣布将把英国打造为分享经济的全球中心和欧洲之都，在未来五年将分享经济占英国GDP的比值从目前的1.3%（224亿英镑）增加到15%，并成立专门的分享经济推动组织SEUK（Sharing Economy UK）。在韩国，政府对分享经济企业实施政府认证程序，对有突出贡献的企业给予资金支持和宣传帮助，并调整相关法律法规以适应分享经济的发展。此外，意大利、荷兰、澳大利亚等国都建立了分享经济平台、制定议程并开展公共咨询，积极评估当地政府如何能够尽可能地支持分享经济发展，以达到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创造就业机会、建立社区参与、推进社会创新的目标。

二是一些传统企业加速变革创新，主动接入分享经济。消费者偏好的转变正在改变传统企业的经营观念和业务重心，许多行业巨头通过兼并收购、投资参股、项目合作、创建新业务板块等方式，充分参与分享经济，重塑企业核心竞争力。例如，在交通领域，传统汽车制造商戴姆勒（奔驰）集团从2009年起探索“以租代售”的汽车分时租赁业务，成立全资子公司——戴姆勒智能交通服务集团，作为奔驰smart车型的汽车共享平台;2013年世界首家汽车共享企业Zipcar公司被租车巨头安飞士巴吉集团作价5亿美元收购。在办公空间分享领域，万豪集团（Mariott）、微软等与分享经济企业Liquid Space公司合作，拓展新销售渠道。在互联网金融领域，花旗银行和德意志银行从共享金融服务机构购买信贷资产，打包成债券出售给机构投资者。

三是资本市场看好分享经济的商业潜力，推动分享经济进入高速增长通道。分享经济企业轻资产、高杠杆运营的特点，使创业公司具备了更大的价值想象空间，吸引众多风险投资竞相进入。2008年-2015年全球分享经济企业融资交易次数达到800余次，融资总规模近270多亿美元，年融资规模翻40倍 （见图1）。在全球资本的催化下，一批成立短短几年的新生代企业的估值持续走高。2015年8月，在全球排名前十位的“独角兽企业”（估值超过10亿美元且未上市的初创企业）中，分享经济企业占据四席，其中Uber以510亿美元、Airbnb以255亿美元的估值分列第一和第三位，甚至超越了老牌同行企业的估值。美国经济学家杰里米·里夫金因而预言，分享经济将在21世纪下半叶成为与资本主义经济抗衡并占据主导地位的新经济范式。

二、国际分享经济的重要启示

透过分享经济席卷全球、方兴未艾之势，可以观察到未来经济发展的几大趋势信号：

一是“后互联网时代”的新一轮科技革命时代已然到来。一直以来，互联网仅改变着信息的传递速度，对事物及行业本身的影响非常有限;但在“后互联网时代”，伴随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等技术的发展成熟，人类社会将迎来“第四次工业革命”，即以互联网产业化、工业智能化、工业一体化为代表，以人工智能、清洁能源、无人控制技术、量子信息技术为主的全新技术革命。作为脱胎于现代信息技术创新应用的一种新经济形态，分享经济短时间内即在全球范围内破土萌芽并取得爆发式增长，从一个侧面预示着第四次工业革命将对未来世界经济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二是新消费正日渐成为引领产业转型升级和经济提质增效的重要力量。18世纪中叶以来先后发生的三次工业革命表明，每一轮科技革命都会催生出新一轮消费升级。尤其在工业化中后期，消费将逐渐成为推动经济增长最重要的动力源。分享经济横跨高技术产业和现代服务业，本质上是集服务消费、绿色消费、信息消费、品质消费等特点为一体的新型消费经济，是新科技革命与新消费趋势相互融合的产物，未来将极大地催生并带动一批相关产业发展，以及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等领域的新投资新供给。

三是科技与经济的深度融合将重构社会生产协作关系、加快传统产业改造。目前，分享经济呈现两大发展趋势：一是由B2C（企业与个人）、C2C（个人与个人）向B2B（企业与企业）演进，出现了企业间通过第三方平台进行闲置资源及生产能力的企业级分享，企业可以利用分享经济使过剩产能发挥出最大的经济效益;二是从单纯私人物品的分享逐步扩大到准公共产品的分享，如美国农业部与加州企业SWIIM合作，使农民通过平台出租多余的水量;波士顿初创企业Yeloha为居民之间提供太阳能电力分享服务。

三、分享经济在中国

步入发展黄金期

虽然分享经济在中国起步较晚，但发展迅猛。根据国家信息中心与中国互联网协会联合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2015年中国分享经济市场规模达到1.95万亿元，分享经济提供服务者约5000万，参与分享经济的活动总人数已超5亿人。预计未来五年分享经济年均增速在40%左右，到2020年市场规模占GDP比重将达10%以上，市场前景广阔。

（一）分享经济符合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内在要求

第一，分享经济创造新供给、刺激市场需求，是摆脱传统发展模式困境、推进结构性改革的重要突破口。当前，全球市场需求萎缩，我国面临产能过剩、老龄化加剧和资源环境约束增强等多重挑战，经济下行压力加大，投资回报率降低，加剧了社会资源浪费和产业结构失调。分享经济运用互联网技术进行交易，能够极大地减少供给和需求的信息不对称，实现碎片化供给和多样化需求的有效匹配，解决和满足用户需求的多样性。分享经济主张通过对社会存量资源的调整来实现产品和服务的最大化利用，完全颠覆和改变了以往靠不断增加新投入来刺激经济增长的思维定式，在贯彻落实“五大发展理念”、深化供给侧改革，加快去产能、去库存和降成本等方面优势明显。

第二，分享经济大幅降低“双创”门槛，有利于促进民间投资、增强实体经济活力。国家大力倡导“双创”，而分享经济模式打破了传统的“全时雇佣”关系，为个体创业就业提供了一个灵活的参与方式，不需要新增投入，创造新产品，只要利用闲暇资产与闲暇时间，就可以提供驾驶服务、住宿服务，以及专业技能、知识等的分享，并使个人获得收入增长。分享经济通过整合各类要素资源，使个人参与到社会化大生产中，将原来分散的个人行为变成了一种通过平台匹配的规模经济，使创业创新的门槛更低、成本更小、速度更快，既推动了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的蓬勃发展，又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为“双创”注入新活力。

第三，分享经济能有效降低能源资源消耗，有助于实现低碳生存和可持续发展。一方面，互联网+分享经济将共同打造零边际成本社会，产品边际成本无限降低、市场价格趋于稳定，打造最佳的经济可持续发展模式;另一方面，分享经济在减少商品的生产和浪费、减少碳排放、资源和生态环境保护等方面具有重要的积极作用。例如，一辆充分发挥效用的“共享汽车”可以替代4辆-10辆私家车，人均减少约40%的行驶公里数，并减少55%的城市拥堵，在缓解空气污染、交通拥堵、资源紧张、环境恶化等“大城市病”方面将有显著效果。

（二）中国具备分享经济发展的三大有利条件

一是城市人口比例的增加、流动人口的增长和人均消费能力的上升为共享资源和服务提供更多机会。中国城市人口密度非常高，在美国只有4个城市的人口超过200万，而中国这样的城市有大约40个。城镇化率的提高将带来两个方面的重要转变，第一是人口从农村向城市、区域之间的流动创造了大量闲置供应以及涨落明显的潮汐需求，为产生基于个人生活服务创新的商业模式提供了基础条件。例如，一些城市众多的闲置房屋资源使得房屋共享式短租日渐成熟。第二，人口聚集提高了创新发生的概率。研究表明，普通城市居民的创造力是农村居民的3倍，城市的创造性产出以非线性方式增长，城市化率与互联网渗透率的提高将使得传统的小众长尾需求变成具有巨大市场潜力的普遍需求。随着中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剧，城镇人口规模的快速扩张将突破城镇既有的服务承载能力，引发“打车难”、“看病难”、“住房难”等各类社会问题，亟需以分享经济作为重要补充和替代，完善城市基本公共服务保障水平。

二是“银发浪潮”为分享经济的跨代际发展创造新空间。2015年，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已达2.21亿，未来中国人口还将加速老龄化，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正以年均3.2%的速度递增，2050年将突破4亿，老年人口占比将达31.2%。由于新一代老年群体，尤其是中产阶层的城市老龄人口，在房屋、车辆、货币财富等方面积累有大批闲置资产，普遍存在使用不足、利用效率不高的问题，可以通过与零资产或少资产占有的年轻一代进行实物分享，或通过理财投资等实现财富的流动增值，以激活资源的潜在价值。

三是互动分享型消费理念和消费习惯的建立为分享经济积累起庞大的用户基础。尼尔森市场调研公司（Nielsen）2014年的一个全球性调研结果显示，在乐于分享的前十位国家和地区中，94%的中国地区受访者表示愿意将自己的物品和服务分享出去，以获取经济上的收入，这一数据高于全球68%的平均水平近26个百分点，位列分享经济公众接受度排名第一位，反映了中国传统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社会观念，更易于形成基于分享原理的消费习惯并长久地固化下来，为分享经济培育稳定可靠的消费群体。

四、发展分享经济

应着力推进“四大建设”

当前，中国分享经济独角兽企业超过16家，覆盖出行、空间、二手交易、专业/个人服务、教育、P2P金融、自媒体、医疗、食品、众包物流等十大行业的30多个子领域，但其中近一半集中在出行和金融共享行业，且行业分布不均衡、市场表现参差不齐、与现有政策发生冲突、交易存在安全隐患等问题突出。要推动中国分享经济不断发展壮大，成为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动能，仍需在以下几方面重点发力：

一是加强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夯实分享经济的信用基础。信用是互联网世界的通行证，基于供需双方互信关系而达成交易的分享经济更是高度依赖信用体系的建立。目前，中国的信用体系建设远远落后于经济发展体系建设。在欧美发达国家，高度发达的个人征信系统已成为分享经济的坚强背书，美国的个人征信体系已经覆盖85%的人群，德国四分之三人口的信用状况有据可查;而中国目前个人有征信记录的仅有3.2亿人，仍然有超过70%的人为信用“黑户”，未被纳入征信系统覆盖范围。因此，必须高度重视分享经济的信用价值，努力解决分享经济规模化发展的核心问题，尝试以社交活动促进信任、以流程控制保障信任、以第三方数据验证信任、建立跨企业的信用数据共享等方式完善信用体系建设。

二是加强制度建设与监管模式创新，避免摩擦和冲突。分享经济在很多领域改变了传统商业模式，对传统行业产生冲击，甚至超出了既有的监管范围，导致分享经济监管面临两难问题，即沿用传统管理理念，可能会阻碍发展，有悖国家战略;放任不管，则可能导致摩擦不断，社会矛盾与纠纷加剧。因此，分享经济也面临着制度重建、规范化发展的挑战，监管层应转变思维、创新政策，填补制度空白。首先，政府监管部门应给出正面信号，加快市场化改革步伐，进一步完善行业政策规则。例如，在出行分享领域，可通过加快公共交通行业改革解决出租车与专车之争，而不是扼杀专车发展。其次，政府应制定细分领域的法律法规和监管办法，解决好不公平竞争、税收漏洞、信息泄露、劳动者权益保护不足、消费者利益保障机制不健全等因制度缺陷而产生的一系列备受诟病的现实问题。此外，分享经济由于参与面广、调动资源大，原有政府单一的监管模式已经无法满足治理需要，市场秩序的监管和维护将主要依靠和发挥市场自身调节机制，应该充分利用社会组织、媒体、公民监督等社会力量实现对分享经济的协同治理。

三是加强市场建设，建立开放、包容、共享的分享经济生态圈。市场中既缺乏规范管理又缺乏法律规范，容易造成市场混乱，分享经济企业不能因为存在监管缺失或监管的灰色地带就放松自我监管。解决这一问题，不能单纯地依靠国家法律，企业可抱团建立产业联盟或行业协会，主动加强行业自律，加强产业间的联系与协作、推进信息共享与标准化建设，重点对分享经济的准入条件、安全和质量标准、交易规则、风险控制、违约处罚等市场规则进行严格细化，促进行业内部管理。同时，要为不同所有制、规模类别的各类市场主体创造平等的生存发展空间，并努力提升分享经济参与者、使用者的素质，营造既有“大树”又有“小草”的多元化分享经济生态系统，避免行业垄断，最大限度地调动和发挥不同市场主体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

四是加强信息网络等基础性平台建设，搭建分享经济的交互桥梁。信息技术和网络社会，包括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移动互联网等互联网技术的普及，使分享经济从理想变成现实，是分享经济赖以依存的重要技术支撑。通过互联网平台，个体之间进行直接的商品和服务交易的成本大幅度下降，互联网的大数据分析以及智能移动终端的普及实现了资源供需双方的精准高效匹配。同时，互联网平台上的支付手段、评价体系日趋成熟，交易双方能够迅速地建立起了解、信任和合约关系。鉴于分享经济所有的规则、信任、资源等都必须依靠共享的网络平台进行数字信息交易，有必要加快构建高速、移动、安全、泛在的新一代信息基础设施，推动大数据、智能算法技术的更新迭代，为分享经济加速发展建立可靠的技术保障。

作者任职于国家开发银行研究院金融研究发展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