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一朵,孤芳自零落
2016-10-21弗酲千梦
◎弗酲千梦
图/龙轩静
有花一朵,孤芳自零落
◎弗酲千梦
图/龙轩静
她生于旧时皇城,长于官宦之家,父亲又喜好结交文人雅士,家庭的熏陶使她在文学创作和绘画方面都卓有成就。徐志摩曾将她比作“中国的曼殊斐尔”,连一向言辞犀利的鲁迅先生也不吝形容她的文字为“高门巨族的精魂”。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便是凌叔华。
凌叔华出生于一个旧氏大家族,因着女儿身,自小不受重视。大宅院复杂的环境使凌叔华生出深深的不安感,在很小
时就表露出异于常人的孤独。她不参与兄弟姐妹们的游戏,只是一个人拿炭火棍儿在院里的白墙上画画。动物、人,还有山水,她想到什么便尽情涂鸦,仿佛只有那面无声的墙壁才可以倾听她高门宅院之中的忧伤。直到六岁那年,画家王竹林看到她在墙上的涂鸦,惊讶于她的天赋,主动提出教她画画。自此,她那本该像旧式闺秀般一眼望到底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凌父的曾外祖父画技高超,可惜族中无人继承,凌父本想让儿女继承绘画衣钵,如今自家小女竟被著名宫廷画家称赞有天分,大喜过望的他当即让女儿拜王竹林为师,甚至为她专门办了一间画室,配备的都是奢侈的红木画桌。
好像一幅尘封多年的古画突然摆到众人面前,马上引来了惊叹的目光。这个不被重视的女孩一跃成为父亲的掌上明珠。有客人来时,她是所有子女中唯一能随父亲见客的千金大小姐,这在重男轻女的大家庭中当是莫大的荣幸。
她后来又拜慈禧太后的宫廷画家缪素筠为师,还得到齐白石等大师的指点,这给她的绘画技术打下了坚实的底子。凌叔华的画大半取材自然,笔画抽象,简洁得无以复加,正如她本人,清淡典雅,像黄昏人静时的素兰。
除绘画之外,政界名人康有为教她写字,怪才学者辜鸿铭教她古文和英语,她又留学日本数年,回国后考取了燕京大学。后来她亲自写信拜文学大师周作人为师,开始正式投身文学。内承文化庭训,外受名师熏陶,凌叔华贤淑文静的美中体现着丰富的文化底蕴,一如她的文字,淡雅秀丽,总带了些高门巨族与生俱来的孤寂和忧郁,连一代才女苏雪林看过凌叔华的作品,也不得不自嘲是“粗制滥造品”。
1924年泰戈尔访华期间,有人提议去当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凌家大书房领略传统的中国文化。凌叔华作为沙龙女主人,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深得众人称赞,泰戈尔更是慷慨地表示她不在林徽因之下。这个留过洋,写过小说,风头甚至盖过了林徽因的女画家,伴随柳絮轻扬,紫藤花开,走进人们的视野,成为凌府集会中最受追捧的才女,也成为诗人徐志摩眼中一道秀丽的风景。
集会后,徐志摩将凌叔华引为知己,在访欧的半年中一共与凌叔华通信八十余封,字里行间皆是款款柔情,连徐父都十分希望凌叔华成为自己的儿媳。面对才华横溢举止绅士的诗人,细腻的凌叔华肯定心动过,不然自视甚高的她怎愿每隔两天便与他通一封信?
但凌叔华亦十分清楚,徐志摩在与她通信时也在与自己的朋友陆小曼通信。成长给予她的不安感使她对婚姻格外谨慎,她寻觅的是能够相守一生的良人,又怎会将青春轻付于风流多情的诗人。凌叔华只委婉承认两人是“兄弟手足之爱”,最终嫁给了含蓄内敛的北大教授陈西滢。
婚后,凌叔华自然不甘心将相夫教子看作女子婚姻的全部意义。她曾过早地从母亲和姨娘的经历中看尽旧式女子命运的凄凉,所以她将文学和艺术当作自己的生活。她有自己的书房,也有自己的秘密,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连那位才华横溢的文学批评家丈夫也不容窥探。
她陆续出版了短篇小说集《花之寺》《女人》《小哥儿俩》,渐渐成为当时中国女作家的领军人物。别人说她的作品揭开了世态一角,让人见微知著地了解了这个社会,殊不知她的作品何尝不是揭开了她心灵的一角,让读者有机会透过重重宅院似的心灵围墙,去了解她的忧郁和孤寂。
1946年,陈西滢被任命为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常驻巴黎。次年春,凌叔华带女儿与丈夫团聚,开始了她客居异国的生活。在此期间,凌叔华先后在伦敦以及欧洲其他国家和美国等地举办了多次画展。这个继承了元明大家绘画理念的女画家用寥寥数笔画出一株幽兰,一茎木兰花,用她对生命清澈的感悟,向整个西方世界展示了东方艺术中关于静穆和生动的底蕴,将画展办成了轰动欧洲的一件盛事。
后来,她与英国作家伍尔夫成为笔友,在伍尔夫的鼓励下,她用英文写作,出版了自传体小说《古韵》。之后《古韵》风靡英国,她也因此被称为“第一位征服欧洲的中国女作家”。可惜的是,西方人真正感兴趣的是妻妾成群的东方式家庭,并非透过诗情画意的文字去了解凌叔华笔下闺阁女子孤寂凄凉的灵魂。这样名不副实的辉煌,该是凌叔华不愿看到的。
丈夫去世后,渐入老境的凌叔华活得像一位隐者。她一个人住空旷的寓所,弹古筝,作国画,侍弄兰花、蜡梅、文竹和水仙,在客厅中摆上清一色古旧的中式陈设、字画、古玩,与故国老友通信。尽管凌叔华受西方文化浸染多年,她对故乡的爱却没有改变,始终保持着一个中式文人的审美情趣。
1989年底,凌叔华自感时日不多,决定回到家乡北京。她坐着轮椅回到史家胡同,望着90年前自己出生的老宅,沉思许久才低声说了句,“妈妈在等我回家吃饭”。也许她寻找了一生的归宿,直至最后才悟到答案。六天后,她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病逝,与丈夫的骨灰一同葬在无锡陈家墓园。
她的一生精彩过,辉煌过,荣耀过,可没有一次这么踏实过,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原点。才华绝世也好,孤芳自赏也罢,终其一生,她不过是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