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鲁王》研究的回顾、分析与前瞻*
2016-10-20龙仙艳,杨正江
龙 仙 艳,杨 正 江
《亚鲁王》研究的回顾、分析与前瞻*
龙 仙 艳,杨 正 江
《亚鲁王》研究至今历时短短七年,然而其燎原之势的亚鲁热、如火如荼的亚鲁王及路漫漫兮亚鲁学值得回顾、分析与前瞻,其中分析亚鲁王研究所表现出来的综合性、立体性与及时性,既是对亚鲁王研究回顾的总结亦是对亚鲁王研究前瞻的基点。
亚鲁王;亚鲁学;立体性
作者龙仙艳,女,苗族,贵州松桃人,文学博士,贵州师范大学副教授(贵州 贵阳 550000);杨正江,苗族,贵州紫云县人,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文广局副局长兼紫云县亚鲁王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贵州 安顺 560800)。
引言
在2009到2016短短的7年之间,亚鲁王经历了从亚鲁王史诗到亚鲁王文化再到亚鲁王学的不断升温:《亚鲁王》于2009年成为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重点项目,并被文化部列为2009年中国文化的重大发现之一;2010年被纳入中国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1年《亚鲁王》由中华书局出版,其出版成果发布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2013年《亚鲁王书系》得以出版,亚鲁学由曹维琼明确提出,《亚鲁王》学术会议召开,这些研究及其学术活动的推动,使《亚鲁王》史诗的影响更加深远,故而燎原之势的亚鲁热、如火如荼的亚鲁王及路漫漫兮亚鲁学值得回顾、分析与前瞻。
一、回顾:燎原之势亚鲁热
纵观近年来的《亚鲁王》研究可谓燎原之势,具体表现为亚鲁王书系的出版、亚鲁研究的多层次推进及亚鲁会议的陆续召开。
首先,从2010年亚鲁文化搜集、整理之后,在不到6年的时间里亚鲁出版了三套书系。第一部为《亚鲁王》[1]:分为史诗部分和图版部分,其史诗《亚鲁王》分为两章即第一章《远古英雄争霸》和第二章《重建王国大业》,在共10 819行的史诗中叙述了亚鲁王的创世、战争与迁徙;在田野图册部分则以图文并茂的形式介绍了与亚鲁王文化密切相关的东朗、工作照、流传环境、丧葬、停灵、做客、砍马及开路。这是文化客位者进入《亚鲁王》研究的基础文献,限于语言的隔离,多数研究者不得不借助于汉译文本进行研究。
紧随其后的是《亚鲁王文论集》[2]出版,这部文集共两部分,第一部分囊括了4篇论文及5份田野报告,第二部分则是8位歌师的口述史:这部文集既有对亚鲁王这一活态口语诗学所依托的苗语丧葬仪式甚至苗族文化语境的历史梳理如吴正彪的《麻山次方言区苗族民间口传文化背景及其社会历史发展概观》和《祖先记忆的仪式展演与族群文化建构的历史回溯》,又有翻译初期本民族学者的思考与选择如李云兵的《关于〈亚鲁王〉搜集若干问题的思考》与吴晓东的《史诗〈亚鲁王〉搜集整理的两种文本》,此外4篇围绕着亚鲁王为载体的麻山丧葬调查报告及8位歌师的口述史。由于吴正彪、李云兵等本土学者翔实的文化解读与扎实的语言学修养,加上田野调查和口述史的时效性与基础性,使得这一混合着论文、田野报告及口述史的亚鲁王研究文集成了他者解读麻山的基础与基点,成为进入亚鲁王研究的必读书目,仅以2013年在贵阳召开的亚鲁王学术会议为例,在提交的31篇论文中共被引用77次。
同年,《亚鲁王书系》[3]出版,《亚鲁王书系》由《史诗颂译》、《歌师密档》与《苗疆解码》三部分构成。在这套系列丛书中,主编提出“亚鲁学”即以民族史诗《亚鲁王》的文本整理为基础;以苗族独有并为族群共享、贯连古今、对苗族社会生活有重大影响的“亚鲁文化”为主要研究对象;以记忆于族群,记载于各种表意文化事象中与亚鲁故事相关的内容为主要研究领域;以文化人类学、历史文献学、民族学、文化生态学、民间文学等相关学科的理论为指导,以各相关学科的适用方法为工具,探索“亚鲁文化”在苗族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和影响等。正因研究内容明晰、研究方式多样与研究价值凸显,其编者提出亚鲁学的学科定位在于以史诗《亚鲁王》为基础,对“亚鲁文化”进行全面的活体解读[4]。
其次,亚鲁研究的多层次推进。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发表了大量的亚鲁王研究论文。自2010年亚鲁王为外界所关注以来,从中国知网可以查找到《亚鲁王》研究论文超百篇,减除简短的报到性质与重复性的论文,加上文集与会议文章,《亚鲁王》研究论文约百篇,此外尚有约160篇期刊报道文章。第二,多项国家及省部级专题立项。迄今为止,共有4个国家级课题即2013年吴正彪主持的《史诗〈亚鲁王〉的搜集整理研究》与蔡熙同年主持的《〈亚鲁王〉的文学人类学研究》及2015年李敏杰主持的《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英译及研究》和同年杨兰主持的《苗族史诗〈亚鲁王〉社会功能研究》立项,此外梁勇主持的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史诗〈亚鲁王〉音乐研究》与2015年杨正江申报的文化部项目《亚鲁王》先后获批。第三,撰写了多篇以亚鲁王为专题的硕博论文。这其中有杨兰的《苗族史诗〈亚鲁王〉英雄母题研究》、王斯的《贵州苗、布依、彝族英雄叙事长诗研究 ——以〈亚鲁王〉、〈安王与袓王〉、〈支嘎阿鲁王〉为例》、冉永丽的《苗族史诗〈亚鲁王〉悲剧形象研究》、佟彤的《魂兮归来 ——〈亚鲁王〉文本与仪式研究》、奉婷的《贵州麻山地区格凸河流域苗族村寨实态调查研究》以及麻山苗族知识分子梁勇的《麻山苗族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阐释》和谢关艳的《苗族〈亚鲁王〉人名词频研究》,折射出本土学者对亚鲁王文化事项的持续关注。同时,暨南大学蒋明富以《论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文化内涵》以文化内涵为关键词,逐一梳理了《亚鲁王》这一苗族文化经典的丰富内涵。更值得一提的是厦门大学的杨春艳以《麻山苗族〈亚鲁王〉的人观研究》为题的博士论文对亚鲁王进行了基于田野调查基础上的深度推进。
最后,亚鲁王专题学术会议的陆续召开。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陆续召开了三届亚鲁王学术研讨会:第一次专题会议是2009年10月由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与紫云县委政府联合组织召开的“《亚鲁王》史诗疑难问题研讨会”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湖北三峡大学、贵州省文联、贵州省文化厅、贵州民族出版社、贵州民族大学、黔南民族师范学院等省内外资深专家学者对《亚鲁王》史诗的版本、整体性记录整理方法以及学术视角的科学分析进行了讨论并形成了共识;第二次是2010年10月13日,来自国家文化部和省内外的50余名苗学专家学子齐聚紫云,把《亚鲁王》文化论坛做成了指导史诗记录整理研究的一次盛会;第三次专题会议是2013年10月,由中国民协、贵州省文化厅主办,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贵州省文化馆等承办的苗族史诗《亚鲁王》学术研讨会在贵阳举办。来自中国社科院、中央民族大学、厦门大学等高等院校及科研院所的专家学者,以及从事《亚鲁王》搜集整理的民间文化工作者近百人出席了研讨会。此后,贵州省苗学会从2010年的学术年会开始,在近年来的苗学年会、苗族会议或史诗研究等学术会议上,不仅曾经主办有“《亚鲁王》史诗学术专题会”,其它年会中亦有不少论文以《亚鲁王》专题进行研究。此外,在2015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学术年会及同年在黔南师院举办的《中国南方史诗与口头传统》学术会议以及2016年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的学术年会上,都有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研究文章参会。
二、分析:如火如荼亚鲁王
纵观近年来的亚鲁王研究,其态势表现为研究的综合性、立体性与及时性。
(一)综合性
诚如亚鲁王研究者蔡熙所言:至今仍在苗族丧葬仪式中唱诵的活态史诗《亚鲁王》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文学,而是与人类的生命活动、文化活动等融为一体的原生态文化,它与宗教祭祀、巫术、音乐、舞蹈等活动紧密结合,集唱、诵、仪式表演于一体,体现了艺术起源的原生态特征。它涵盖了神话、仪式、历史、语言、宗教、哲学、文学等诸多方面,具有多元文化价值、多元文化视角[5]。正是不限于英雄史诗的文学分类与解读,自2010年2月始,由唐娜发表在《民间文化论坛》之《贵州麻山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考察报告》算起,约有百篇论文从文学、非遗、综合研究、音乐学、历史、人类学、美术等多学科参与了论述,《亚鲁王》论文研究较为简洁的学科分布如下图:
正如上图所示,文学研究占据了目前亚鲁王研究的重要比重,具有民俗学、语言学、神话学、文学人类学、主题学甚至戏剧学等多角度参与。民俗学的研究需要提及的是长期关注亚鲁王文化的余未人女士,由于扎根于田野,负责亚鲁王的汉译工作,故而其对亚鲁王的研究既有系统性如《读品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21世纪新发现的古老史诗〈亚鲁王〉》等,又有专题性如《〈亚鲁王〉的民间信仰特色》等;在语言学方面,李云兵、吴正彪、杨宏杰等学者皆对《亚鲁王》的语言学问题进行了探索与反思,李云兵对于麻山方言进行了界定并为亚鲁王搜集专门制定了一套麻山苗文,杨杰宏提出《亚鲁王》在译注中存在着诸多问题,故而尽可能完整地保留不同译文的版本存在,突出演述语境的真实性,采用四对照译注与影像、录音、图片、民族志相结合的文本整理方法来达成译注文本的准确性,可作为口头传统文本整理的参考维度更多还原[6];神话题材的梳理与比较也成为《亚鲁王》文学研究的重要维度,如王宪昭以神话情节和母题为关键词,梳理了《亚鲁王》良好的神话生存土壤与具有鲜明特征的神话意象,从而解读其神话母题的丰富内涵与文化意义,叶舒宪则以遍布世界的动物杀戮行为,提出其宣泄和净化功能。
即便活态吟诵的亚鲁王在麻山地区传承千年之久,然而文本化的汉译本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被搜集、整理与出版,非遗普查的推动功不可没,这使得《亚鲁王》的研究中非遗的角度不仅在数量上分量较高且在质量上值得一提。非遗研究呈现出明显的综合性,具有学科分类上的模糊性和综合性,在行文中笔者偏向从非遗的角度论述亚鲁王的相关事项,忽略其具体的学科分类。如郑向春在《因补助与扶持引起的纠纷》和《奖励制度与非遗传承研究——以苗族<亚鲁王>传承为例》先后撰文,提出补助传承人需要考虑亚鲁王传承的家族与师承二元并置的传承方式。此外必须提及的是由彭兆荣主持的201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体系探索研究”,在重大课题的研究中,彭门弟子杨春燕、张颖与巴胜超等陆续从非遗角度探讨《亚鲁王》文化事项,其中巴胜超提出的基于“家园遗产”的生养制度值得反思。
《亚鲁王》属于活态口语诗学,至今依然在麻山一带的葬礼上吟诵,故而区别传统苗族古歌的音乐学研究的缺失,《亚鲁王》的音乐研究得到了较多的阐释诸如曾雪飞等的《祭祀音乐中的权力文化与社会秩序——以麻山苗族地区丧葬仪式中〈亚鲁王〉演唱为例》与《歌剧〈亚鲁王〉的音乐特色》等,必须提及的是本土学者梁勇对于《亚鲁王》音乐研究的持续关注,在其硕士论文《麻山苗族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阐释》运用音乐人类学研究了《亚鲁王》的传承语境。
由于“亚鲁王英雄史诗”、“亚鲁王文化”与“亚鲁学”的多维拓展,故而《亚鲁王》研究的综合性还表现在研究的综合角度,一些论文如徐新建的《生死两界“送魂歌”——〈亚鲁王〉研究的几个问题》与何圣伦的《文化生态环境的建构与苗族史诗的当代传承》等11篇陆续参与了探讨。前者以生死信仰“送魂”歌、万物相连“创世纪”、口耳相沿“英雄诗”、沟通两界“东朗人”、“多语并置”再传承为行文脉络,梳理了《亚鲁王》的众多热点与争论点,旨在呼吁尊重文化主位者的言辞、话语呈现生命本相和对世界的独特表述[7];后者则提出《亚鲁王》只能以具有文化传承使命的苗族歌师、具有宗教情感的接受者和具体唱诵场景构成的文化生态中才会显现出活力来,《亚鲁王》需要传承的不只是其文本内容而是连同其生存的生态环境[8]。这两篇论文其共性在于呼吁对亚鲁王定位是否为“英雄史诗”的反思,认为需要超越西方现代狭窄的学科分类,呼吁对于地方性知识的理解和尊重。限于篇幅,《亚鲁王》较小范围的史学研究、人类学研究、舞蹈研究等不再展开详细讨论。
(二)立体性
区别于上个世纪民国时期的苗族古歌社会调查,不同于解放初期以及上个世纪70年代的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苗族古歌文学调查,《亚鲁王》的搜集、出版和整理皆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有关。在此背景下,对于亚鲁王的调查和研究更多地强调其立体性即注重基本内容、分布区域、历史渊源、传承谱系等问题的基本梳理。借用艾布拉姆斯所言的文学四要素,亚鲁王文化研究的四要素皆被多次关注,我们2009年开始做的关于《亚鲁王》的各项工作,已经由过去单纯的搜集整理过渡到全面考察其文化生态、背景,作品与理论研究齐头并进。这是我们在“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基础上探索的一条新路子。如果把搜集整理比喻为“平面”、“单纯”的工作,那么,我们在这次做的就是一种“立体”的、“多层次”的工作[9]Piii。具体而言,亚鲁王文化研究的立体性具体表象在对以亚鲁王为中心的作品、世界、作者与读者的研究,只是由于亚鲁王为活态的口语诗学,故而此处作者即亚鲁王歌师即东朗或褒牧,而读者则为亚鲁王的听者包括麻山苗族民众以及亡灵。
作品即《亚鲁王》文本,亚鲁王的文本研究占据了其立体性研究的极大比率接近于百分之八十的比重,这与传统中国将史诗定性为民间文学息息相关,正是其“发于文本、行于文本且至于文本”的研究传统,故而亚鲁王的文本研究呈现出上文言及的综合性。文本研究中,对于史诗类型学的分类、语言学的考证、主题学的探讨、神话学的解读甚至美学鉴赏等皆不在少数。如蔡熙在《〈亚鲁王〉的创世神话比较研究初探》、《〈亚鲁王〉的女性形象初探》、《〈亚鲁王〉的日月神话探赜》以及《从〈亚鲁王〉看苗族文化中的文化超人形象》等系列论文皆以主题学或神话学甚至文学起源说丰富了亚鲁王的文本探讨。又如朱伟华在《苗族史诗〈亚鲁王〉叙事特征及文化内涵初探》亦可以看成文本解读的较佳个案,在梳理亚鲁王的基本内容后,论文提出《亚鲁王》史诗体现的与土地万物亲密关系及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不以蛮勇称强的文明气息,不仅属于苗族更属于整个华夏子孙,是“农耕民族的苦艰史诗”[10]。
世界而言,虽然亚鲁王广泛分布于西部方言区的苗族社区,然而以目前调查为止,依然以麻山次方言的分布最为集中且篇幅浩大、内容翔实,故而对于麻山地区的系统文化研究在近期也得到持续不断的关注。吴正彪在系列论文中多次提及,其中在《麻山次方言区苗族民间口传文化背景及其社会历史发展概观》以历史人类学视角梳理了麻山地区社会发展史,提出麻山地区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的特征为多民族杂居且国家在场较为弱化;在其与班由科合著的《祖先记忆的仪式展演与族群文化建构的历史回溯》中则以“仪式”、“神话”和“社会记忆”为关键词,提出通过苗族的丧葬仪式和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神话建构展示出来的是一个族群远古时代历史过程的社会记忆。
《亚鲁王》为民间口头传统,其作者准确而言为吟诵《亚鲁王》的歌师。固然由于口头文学作者的集体性故而虽然无法对其源初作者作出较为清晰的界定,但由于其传承的相对稳定性,故而针对每一次特定的吟诵而言,作者即以东朗为主、褒牧为辅的歌师。据《亚鲁王》搜集者杨正江所言,在葬礼上站在棺材两头前唱诵的人叫“东朗”,蹲在棺材身底边下祈福、供饭的人叫“褒牧”。较之于非宗教性的吟诵歌手,吟诵《亚鲁王》的东朗具有对苗族逝者灵魂的安置能力与对苗族历史的传承能力。正是东朗对于《亚鲁王》传承的重要性,对东朗的关注不仅在《亚鲁王文论集》中第二部分即《〈亚鲁王歌师口述史〉》得以对杨保安、岑万兴为代表的8位歌师的口述资料整理。在《亚鲁王书写》之《歌师秘档中》从文本转向传承人、从文本传承研究转向传承现状研究,围绕史诗传承人从文化生态学、文化传播学、文化传承学等相关学科进行社会生态与传承保护的多视角探究,忠实记录歌师对史诗传承的价值与作用。此外不少学者持续关注东朗,以唐娜为例,她在《谈〈亚鲁王〉演述人东郎的传承机制与生态》与《西部苗族史诗〈亚鲁王〉传承人陈兴华口述史》先后撰文,正是因为多次进入田野实地调查,故而其提出应该提高东朗的社会地位:史诗传统如要获得宽松、可持续的传承环境,需要主流社会为东郎“正名”,东郎群体的话语权的设立以及社会身份的确立,是保护史诗有效传承的前提与根本[11]。
读者而言,《亚鲁王》的汉译本为广大的文字读者,然而在苗族民间,亚鲁王古歌的听众除了苗族民众、战马之外,其最为重要的拟定听众为亡灵即为亡灵吟诵之古歌。笔者先后在《苗族古歌的唱者与听者》与《江山是主人是客——以〈亚鲁王〉为例探讨苗族丧葬古歌传达的生命观》提出《亚鲁王》的拟定听者或理想听者为亡灵。鉴于阴阳相隔之故,故而对亚鲁王听者的研究更多的是麻山苗族生命观的投射。在后文中笔者以《亚鲁王》梳理了西部苗族亚鲁文化丛,继而展开三个方言区苗族丧葬古歌文化带的探讨,提出《亚鲁王》传达苗族情系东方、魂归故土的生命观。正是生命伦理的渗透,麻山东朗一代代不计名利地学习和传承《亚鲁王》。毕竟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新生命的开始。未来的新生命是在先祖亚鲁王故国度过的,然而要回到亚鲁王故国,必须在现世生命结束时举行“节甘”仪式,并在这仪式里虔诚地唱诵先祖亚鲁王的故事[12]。
(三)及时性
从2010年2月12日《中国民族报》上刊载的《苗族古诗〈亚鲁王〉的前世今生》起截至到当下,发表在报刊上的《亚鲁王》论文约160篇。除了地方性的报纸如安顺日报、贵州都市报、贵州民族报之外,亚鲁王亦进入了全国性的报纸平台如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民族报、中国艺术报甚至光明日报与人民日报。
限于报纸文章较为简短的特性,故而亚鲁王在报纸上的文章既有简略的对于亚鲁王文化事项的进度报道如《〈亚鲁王〉:新世纪以来民间文学的最大发现》等,亦有对于亚鲁王研究的精炼总结如朝戈金的《亚鲁王:“复合型史诗”的鲜活案例》、吴正彪的《苗族口传史诗〈亚鲁王〉中的苗语地名考述》等。报刊论文的优点是迅速、及时地报道亚鲁王文化研究动态并扩大亚鲁王文化影响,不足地是,报纸文章的不足在于过多的猎奇书写,诸如出现麻山没有文化人、亚鲁王进入文化人的视野等偏激表述。最为典型地是,大约有17篇报纸论文或以“发现”为标题或关键词报到了亚鲁王文化事项如《〈亚鲁王〉的发现和出版改写苗族没有长篇英雄史诗的历史》、《〈亚鲁王〉:新世纪以来民间文学的最大发现》、《21世纪新发现的古老史诗〈亚鲁王〉》等,诸如《亚鲁王》是迄今发现的第一部苗族英雄史诗,它的发现、记录和出版改写了苗族文学史、乃至我国多民族文学史;填补了民族文化的空白;为中国文化多元化增添了新的元素,为已有的世界史诗谱系增添了一个新的家族。
固然发现、改写、增补、填补等词语的表述会短时扩大亚鲁王文化事项的公众影响,但如果尊重本土文化持有者,就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亚鲁王》唱本与文本之间的源流关系:在丧葬仪式上由歌师吟诵的亚鲁王本是源,被普查者搜集、整理并出版的文本是流,其不同在于在本文语境中亚鲁王以口头诗学传承,而在汉语文献中则以文字固定出版。正如一直立足于田野的余未人女士所言:“其实就《亚鲁王》而言,多少年来他不仅是口头传唱,而其文化生态就一直在麻山存在着。”
三、前瞻:路漫漫兮亚鲁学
在2012年《亚鲁王书系》出版之时,贵州人民出版社社长曹维琼提出《亚鲁王》正在经历《亚鲁王》史诗到亚鲁文化再到亚鲁学的渐进发展。以当下的研究而言,一部《亚鲁王》,文学家挖掘到了活态的英雄史诗范本,非遗研究者发现了家园遗产的模板,历史学家窥探到苗族古文化的活化石,民族学者看到了本土文化的宝藏等。换言之,亚鲁王的研究正是在多学科、多维度、多层次地在基于亚鲁王文化事项上展开,从这个角度而言,亚鲁学学科的成立虽然需要长时段的研究准备,可谓路漫漫兮亚鲁学,然而回顾其研究动态、分析其研究特征,亚鲁学的前瞻性研究可能会在以下几个方面得以展开。
(一)文学研究的持续性
迄今为止,《亚鲁王》已经出版了上述提及的三本专著,由于史诗的创世部分与亚鲁王王子王孙的后辈叙事还在搜集和整理之中,故而其苗文记录与汉文翻译的模式出现在文本中必然以史诗的形式进行。传统以来将史诗归入民间文学,故而亚鲁王的文学研究是民间文艺学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亚鲁王》史诗不仅作为民间口头文学的一个重要文本,同时也是在民间文艺学中有着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13]。故而今后亚鲁王的史诗内容细读、史诗主题学解读、史诗程式化研究甚至神话学、美学解读必然成为亚鲁王持续研究的热点。
(二)非遗研究的纵深性
上文言及,《亚鲁王》的搜集、整理与出版与非遗的普查息息相关,中国自1985年加入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组织以来,已经有多项项目入围,其中少数民族英雄史诗《格萨尔》与《玛纳斯》跻身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国内而言,大量的口头诗学如《亚鲁王》、《苗族古歌》、《布洛陀》等古歌谣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正是国际国内对口头诗学的高度关注,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已经由过去的记录转变为对传承语境的关注,越来越强调对其与社会性和表演的过程,演述者和观众都会做详细的记录,不少论文如《数字化技术视野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以苗族史诗〈亚鲁王〉为中心》都试图为《亚鲁王》的传承与保护作出多元探索。
(三)比较研究的急切性
在比较研究中,笔者将以国际视野里的中外角度下的不同民族、同一族别内的不同支系三个角度来加以梳理。国际而言,较之于国外的《荷马史诗》《吉尔伽米什》《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等以传统为导向的口头文本,《亚鲁王》为口头文本与来源于口头传统的文本二元并置。正是其活态传承的特性,故而亚鲁王与国际史诗的比较研究可以在传承形式、传承语境中加以对比;国内而言,《亚鲁王》具备了北方的英雄史诗和南方的创世史诗与迁徙史诗的特性,故而展开在英雄史诗的主题下展开其与中国三大少数民族英雄史诗的比较、在创世和迁徙主题下展开其与南方史诗的比较研究皆可成立。此外,作为西部方言篇幅最为庞大的史诗,展开其与苗族三大方言如中部的《苗族史诗》与东部的《苗族创世纪》的比较研究或平行研究皆有较大的发展空间。正如本民族学者麻勇斌以三个方言区的巫文化作为联结点,分析《亚鲁王》对东方故园文化形态的传承,提出在葬礼上吟诵亚鲁王是在演绎古代王者拜将和遣将出征的礼数,呼吁从苗族三个方言区的整体性才能更加全面、系统地研究《亚鲁王》及相关文化。
(四)宗教研究的必要性
亚鲁王被定性为英雄史诗是外来研究者的强权话语,在其传承的苗族社区中,亚鲁王为在丧葬仪式上为亡灵吟诵的指路歌。有学者提出:正是不同于精英的书面文学单一的审美与赏析,在本土话语的活态唱本中,亚鲁古歌的吟诵具有以下特色:多在送灵仪式上唱诵,并与仪式步骤紧密结合;由于唱诵贯穿仪式活动始终,为仪式服务,受仪式制约,其主要功能不是为了娱乐;其传习过程显示出诸多特有的规则和禁忌[14]。可见,如果尊重文化持有者,则亚鲁王的研究需要宗教研究的介入,需要对其流传语境的苗族社区的生命观、宗教体系的深描。
(五)综合研究的可能性
由于无文字,苗族古歌素来被称为苗族社会的百科全书,亚鲁王也不例外。在亚鲁王的吟诵内容中,有开天辟地的叙述、有万物起源的交代、有宗教习俗的制定根源、有亚鲁王及其王子王孙等口传族谱记忆等。加之其吟诵在特定的丧葬场域,故而亚鲁王不限于文学审美、历史记忆与宗教抚慰。正如彭兆荣教授所言:“综合课题组所得到的第一手资料,我们倾向于将这一现象视为“亚鲁文化”,而非“苗族英雄史诗”。理由是亚鲁王的重要表述方式虽属口传,也有史诗的特征,但其中还包括神话、仪式、巫术、身体行为、音声现象、技艺。更重要的是,“亚鲁”反映了麻山苗族特殊的认知、分类、经验、生态、知识、概念、符号等内容,仓促限定和定义有窄化之虞。”[15]
固然,由于短短的7年时间所限,对于亚鲁王研究的回顾、分析与前瞻都限于至今所出版的有限资料,随着《亚鲁王》后辈叙事的搜集和出版,随着《亚鲁王》副文本的大量推进,亚鲁王的研究虽然需要经历摸索和探讨,但亚鲁学的建构显然一定会到来。
我们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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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徐新建.生死两界“送魂歌”——《亚鲁王》研究的几个问题[J].民族文学研究,2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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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兰
ResearchonKingYalu:Review,AnalysisandProspect
LONG Xianyan,YANG Zhengjiang
It has been 7 years since the start of research on “King Yalu” as a Miao heroic epic. This paper makes a review, an analysis and a prospect of research on the work. It is argued that comprehensiveness, full dimensions and timeliness are the features of the research.
King Yalu; Yalu science; full dimensions
K890
A
1003-6644(2016)06-0165-11
*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史诗《亚鲁王》的搜集整理研究”[项目编号:13BZW172];贵州师范大学博士科研启动项目“苗族古歌的人类学研究”[项目编号:201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