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 十朝元老的不倒翁
2016-10-18木匠
木匠
冯道,生于公元882年,死于公元954年(只活了72岁,要说也不算长),字可道,号长乐老,瀛州景城(今河北沧州)人。
冯道早年曾效力于燕王刘守光,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先后伺候过后唐的庄宗、明宗、闵帝和末帝;后晋的高担、出帝;后汉的高袒、隐帝;后周的太祖、世宗十位皇帝,是谓“十朝”。其间,他还向辽太宗称过臣,且始终担任着将相、三公、三师之位。
尽管后世的史学家多出于忠君的观念,对这个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居相位二十余年的冯道极为不齿,比如欧阳修曾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但纵观他的一生,其实无论是在尽职尽责方面,还是在提携后进方面,做得都还不黯。
冯道出生在一个中小地主家庭,年轻时,事亲孝而为学勤,颇有古风。唐天桔年间,他曾做过燕王刘守光的参军,但因常指出刘的不当之处,并不招刘待见。刘失败后,他便逃到了太原,投靠当时在河东任监军使的宦官张承业门下。后来,张认为他是个人才,就把他推荐给晋王李克用,被任命为河东节度掌书记。在李存岛(晋王长子)与后梁军对阵之时,郭崇韬提出要李存岛裁减身边闲散人员,李怒,欲“令三军别择一人为帅,孤请归太原以避贤路”,意思就是不干了。李令冯草拟文告发表,但冯却迟迟没有拿出来。李正色催促,冯说:“道所掌笔砚,敢不供职。今大王屡集大功,方平南寇,崇韬所谏,未至过当,阻拒之则可,不可以向来之言,喧动群议,敌人若知,谓大王君臣之不和矣。幸熟而思之,则天下幸甚也。”意思是大王不可因为一时之冲动,而让敌人知道我君臣不和。不久,郭向李道了歉,又经过冯的从中调和,此事得以顺利解决,人们开始佩服冯的胆量和识见。
公元923年,李存晶在魏(河北大名府)称帝后(国号“唐”,史称后唐,是为后唐庄宗),冯道被破格提升为户部侍郎,充翰林学士。
冯道在当了大宫以后,仍刻苦俭约。当初在晋梁交战时,他曾在军中搭一茅屋,室内不设床席,睡觉时就睡在一堆草上,并将送他的在战争中掠得的美女都安置于别室,等找到了她们的亲人后,就送回去。在当上户部侍郎后不久,他的父亲去世了,在为父守孝期间,遇到了饥荒,他不仅拿出家产救济乡民,还亲自替没有耕种能力的人家耕种,事后人家来感谢他,他却说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冯道守孝期满、回朝走到汴州时,正遇上赵在礼在魏州发动兵变,李嗣源(李克用的养子)带兵进攻洛阳,他的朋友孔循曾劝他等局势明朗以后再走,他则认为奉诏赴阙,不可擅留,依旧选择快速赶赴京师。
李嗣源向来知道冯道的为人,即帝位后(是为后唐明宗),便让他做了端明殿学士,不久,又任命他做了兵部侍郎。一年后,再迁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已相当于宰相)。
冯道在这个位置上,为明宗推荐了不少有才识的寒门士子,虽因此遭受一些人的讽刺和打击,但一直深得明宗的信任。他还和李愚等官员—起刊行了我国历史上最早以雕版印刷术印成的儒家经典“九经”——《易》、《书》、《诗》、《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周礼》、《仪札》和《礼记》,皆以端楷书写,能匠刻印。这不仅是印刷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这件事竟然能够发生在战乱频仍的五代时期,冯当居首功。
又,后唐天成、长兴年间,连年丰收,中原比较安定,冯道尝告诫明宗要居安思危,他说:“我以前出使中山,在经过一处很难走的道路时,怕马有个闪失,就十分小心地握紧缰绳,等到了平地,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就放松了警惕,结果却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还受了伤。在危险的地方,因考虑周全而获得安全;处于太平的环境,却因放松警惕而产生祸患,这是人之常情。我希望您不要因为现在丰收了,又没有战事,便纵情享乐。”明宗问他:“丰收后,百姓的生活是不是就有保障了?”他说:“谷贵饿农,谷贱伤农,历来如此。我记得聂夷中曾写过一首《伤田家诗》:‘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明宗听后,就让左右抄下了这首诗,以备过后经常诵读。
明宗死后,闵帝(李从厚)继位,冯道仍为宰相。当时,闵帝一直把潞王李从珂视为眼中钉。因此,他把李从珂的儿子李重吉从朝中调到毫州,任团练使,并把李从珂一个已经削发出家当了尼姑的女儿召进宫中做人质。又让李从珂改镇河东,让原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改镇成德,同时让自己的堂兄弟李从璋调任凤翔,接替了李从珂的节度使职务。
对此,李从珂心中非常恼怒,终在部下的鼓动下起兵造反了。闵帝急忙派兵前去镇压,不料,派去将领竟突然倒戈,率众投降李从珂。不久,李从珂率军攻占了陕州。闵帝只身匹马逃出洛阳,奔向卫州。在到达卫州时,遇见了石敬瑭,原以为得救,不想石却是和李从珂一路的,石将他安置在驿馆之中,自己竟自率军向洛阳进发,与李从珂会合去了。
当闵帝出奔卫州时,冯道审时度势,大开城门,率百官将李从珂迎进了洛阳,李从珂即皇帝位后(是为后唐末帝),冯因献城有功,仍官居原职,后虽一度出为同州节度使,但一年后,又被任命司空。
末帝时,石敬瑭再任河东节度使。因双方互相猜忌,公元936年,石在太原起兵造反,后唐军兵围太原,石向契丹求援,以割让幽云十六州并甘做“儿皇帝”为条件,得到契丹人的支持,灭后唐,改国号为“晋”,史称后晋,定都汴梁,是为后晋高祖。
这时,冯道又投靠新朝廷。石敬瑭素知其办事能力,不仅仍任命他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更加司徒,兼侍中,封鲁国公。事无巨细,悉以归之,荣宠程度更胜前朝。
公元942年,石敬塘病死了。他的侄子亦是养子的石重贵继承了皇位,是为后晋隐帝,冯道仍为宰相,又加太尉,封燕国公。后又出任了匡国军(治同州)节度使(后改镇威胜,治邓州)。
石重贵即位后,虽仍向辽帝耶律德光自称孙儿,但不称臣,并主张抗辽,曾几次击退来犯的契丹人。公元946年,石重贵派大将杜重威、李守贞统十万大军征辽。不料,杜竟一心想要自立为帝,他到了前线以后便按兵不动,并派人去和辽秘密联络。辽帝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又胁迫将士归附了大辽,随后,与辽军一起,回兵进攻汴京。石重贵闻报大惊,但又无可奈何,急忙与后妃10多人准备自焚,后为亲军将领薛超劝阻,奉表出降,后晋亡。
契丹灭晋后,冯道又事契丹,朝辽帝耶律德光于京师。“德光责道事晋无状,道不能对。又问曰:‘何以来朝?对曰:‘无城无兵,安敢不来。德光诮之曰:‘尔是何等老子?对曰:‘无才无德痴顽老子。”有人说,正是冯道的这种自甘贬辱的态度,使耶律德光感到高兴,于是就让他当太傅了。据说耶律德光还曾问他:“天下百姓,如何可救?”他说:“此时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虽有很多人不屑于他的这种奴颜婢膝,但也有人说,正是他的这种奴颜婢膝,才使耶律德光没有夷灭中原人民。
公元947年,一心想做皇帝的原后晋大将刘知远在太原起兵。不过一开始他为掩人耳目,仍沿用了后晋的年号,称天福十二年。他的这一做法,不仅大得民心,更吸引了大批后晋官员前来归附,为其称帝铺平了道路。
契丹人在中原人民的奋力抗击下,退出了中原。刘知远随即进入开封,改天福十三年为乾佑元年,并大赦天下,堂而皇之地做起了皇帝,史称后汉。
当耶律德光北撤时,冯道亦随辽军到了常山。当他听说刘知远已于开封建汉称帝后,便偷跑回了开封,刘知远与他以前就认识,素知其为人,便让他做了太师。
刘知远其实还算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可惜在位不满一年就去世了。其子刘承佑继承了皇位,是为后汉隐帝。隐帝即位后,对郭威、王峻、王殷等有功大将十分疑忌。更于公元950年,与亲信李业密谋,欲杀郭威等人,想一举铲除前朝旧将势力。众将闻报,群情激愤,于是推举郭威为带头大哥,打起“清君侧”的大旗,起兵造反。
隐帝见郭威起兵造反,急忙派兵前去镇压。七里坡一战,后汉军大败,郭威带兵入京,觐见李太后,并请太后临朝听政。
其时,冯道已是一位经验极其老到的政客,据说就连郭威都要仔细地观察他的反应来决定行止。当郭威进攻洛阳,他认为后汉的大臣一定会推举自己为帝。可是在见到冯道时,却发现他一点表示部没有,只好像往常一样先向他行礼,冯道也仍像平时一样受之。郭威就意识到取代后汉为帝的时机尚未成熟,于是假意提出要立刘知远的另一个儿子(其实是养子)刘赟为帝,并说要派冯道去徐州去迎接刘赟。因此,当时的社会舆论并没有把后汉的灭亡归罪于冯道,而冯道对于改朝换代丧君亡国的事也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这时,边关来报,契丹人忽然南下。郭威率军北上抗击。途径澶州,士兵兵变,黄袍加身,郭威于是返回汴粱,逼太后任他为“监国”,夺得国政。公元951年正月丁卯日,郭威正式称帝,国号大周,定都汴京,改元广顺,史称后周。
要说这个郭威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皇帝了。他常说:“我是个穷苦人,得幸为帝,岂敢厚自俸养以病百姓乎!”还曾下诏禁止各地进奉美食珍宝,并让人把宫中的珍玩宝器和豪华用具当众打碎,说:“凡为帝王,安用此乎!”
为革除唐末以来的积弊,改变后梁以来军人政权的丑恶形象,大周立国后,重用有才德的文臣,主张以儒教治天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冯道又被任命为太师兼中书令。
公元954年正月,郭威病死。他的养子柴荣继承了皇位,是为后周世宗。他即位以后,就要亲征刘赟,冯道以为不可,再三谏阻。当世宗说他要以唐太宗为榜样时,他更直言:“陛下未可比唐太宗。”因而惹怒了世宗,是故亲征时,便不要他随行,而让他去处理太祖(郭威)的后事。结果,当太祖的后事刚一处理完毕,冯道就病倒了,同年四月去世,终年73岁。谥文懿,追封瀛王。冯道墓在今山西省运城市夏县捻掌镇。
至此,冯道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
后人在评价冯道这个官场不倒翁时,多对他的先后伺候过十个皇帝颇有徼词。欧阳修自不必说,司马光也称他为“奸臣之尤”,就是对他持肯定态度的《旧五代史》,在盛赞“道之履行,郁然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体”之后,也对他的“忠”提出了疑问:“然而事四朝(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再三者哉!”直到范文澜作《中国通史》,也用了不小的篇幅对他大加挞伐。这些批判虽都看似大义凛然,但若联系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来分析,结论却不是如此简单。
像欧阳修这样生在承平之世的人,遇到的又是一个优容士大夫的宋朝,实在是三生有幸的。而冯道所处的却是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最为频繁的时代,可谓不幸至极。其实,他从入仕到死,加起来不过31年,平均每帝只有三年多一点,就是时间最长的唐明宗和晋高祖也只有8年。如果他是生在康熙、乾隆朝,他一生做过的时间,才刚超过了皇帝享国时间的一半,不用说换代,都等不到易君。
而且,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这四个朝代,都是靠阴谋与武力夺取政权的,契丹也是趁乱入侵的;除了个别皇帝还像个样外,其余的都劣迹斑斑,晋高祖石敬瑭更是靠出卖领土、引狼入室才当上儿皇帝的卖国贼。即使按照儒家的标准,这些帝王大多也够得上是“乱臣贼子”或昏君暴君了。但事实上,他们又都是一度统治了中原地区的君主,连欧阳修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正统地位(尝为之作本纪)。因此冯道除非住进桃花源,“苟全性命于乱世”,否则,只要他想出来干点事,就必得为这些皇帝效劳。逃避现实自然要容易得多,但如果当时的士人都去优游林下了,难道要靠那些“乱臣贼子”和以杀戮为乐事的昏暴之君治天下吗?那百姓岂不是要吃更多的苦头?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生在乱世的知识分子,应该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在这一点上,司马光与欧阳修基本上是一致的,即“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才算得上“忠”。但他也知道在“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三年”的情况下,不能要求大家都在国亡时殉葬,所以又提出了一个“智士”的标准:“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于山林,或优游于下僚。”且不说在乱世之中,有几个人能自由自在地“灭迹于山林”,就是在治世,要是皇帝看上你了,你能逃得掉吗?再说,官大宫小又有何区别?
又,冯道在他未发迹时曾写过一首诗:
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
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我们或许可以从这首诗中,读出一些他既要洁身自好,又打算委曲求全的人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