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命题分类思想的混淆与澄清
2016-10-18尹维坤
尹维坤
(华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广州 510006)
康德命题分类思想的混淆与澄清
尹维坤
(华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广州510006)
自康德起,关于命题分类问题的争论至今不息,而且各种类型命题之间的关系仍然混乱。这种混乱的潜在原因是人们混淆了“先验”概念的两种含义。康德对此负有责任。康德将先验综合命题与分析命题、综合命题并列为三种平行的命题是引起混乱的起点。事实上,先验综合命题应该被理解为从命题形成的活动界定的命题种类,不应该与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并列。从命题形成的活动方面看,所有命题都是先验综合命题。从这些命题的成真条件来划分,可分为分析命题、综合命题和形而上学命题。康德对命题三分的思想还导致他命题分类思想的其它混淆。对康德的命题分类思想进行修改将使得命题分类更合理。
康德;先验综合命题;分析命题;综合命题
关于知识及其表述形式(命题或判断)①判断与命题两个概念之间有细致的区别,但在本文中,这种区别不妨碍对内容的理解,可以互换。另由于讨论的是知识的表述形式,而知识通常以真理为必要条件,因此本文涉及的是真判断或命题。的分类的思想源远流长,在哲学的知识论转向之后,笛卡尔、莱布尼茨、洛克和休谟等人对此都有论述,但引起广泛争论的起点应该从康德对判断的分类算起。康德首先明确地区分了分析判断与综合判断,并由此引申出一种不同于二者的先验综合判断。逻辑经验主义者对康德区分分析判断与综合判断的方法做了改进,从判断的真值评判方法上将一切知识命题区分为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取消了康德的先验综合判断[1]。蒯因更为激进,认为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的区分只不过是逻辑经验主义的教条,其间的界线根本划不出来[2]。克里普克在分析先验和后验、必然和偶然、分析和综合等概念基础上,又提出了两类新的命题形式:先验偶然命题和后验必然命题[3]。学界对这些思想与争论,尤其是关于蒯因和克里普克的观点给予了深入的研究。这些研究在澄清命题分类上有所贡献。但先验综合命题、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以及先验偶然命题和后验必然命题之间的关系仍十分混乱。要彻底地清除这些混乱首先要清楚地认识引起该混乱的深层原因,并予以更正。笔者认为混乱正好始于康德的命题分类思想。让我们从澄清引起混乱的“先验”概念开始。
一、“先验”概念的两种意义
“先验”*康德哲学中的transzendental、transzendent、a priori,英文分别译为 transcendental、transcendent、a priori,中文译名有多种。在各种译法中,笔者认同陈晓平先生的译法,把“transcendental”、“a priori”和“transcendent”分别译为“先验论的”、“先验的”和“超验的”。相应地,中文文献中通常所说的“先天综合判断”和“先天范畴”应为“先验综合判断”和“先验范畴”。具体理由参见陈晓平《可知与不可知之间》《现代哲学》2009(5):81)。对于本文所引译本,出于尊重原文考虑,保留其“先天的”译法,但将被理解成“先验的”,以利于全文概念的统一。由于康德本人对术语界定和使用并不十分严格,需要另外澄清和解释之处,将另行说明。即先于经验之意。在康德哲学里,先验之“先于经验”,并不是时间上、事实上先于经验存在;而是逻辑上、形式上先于经验。“按照时间,我们没有任何知识先行于经验的,一切知识都是从经验开始的。”[4]1什么是逻辑上、形式上先于经验呢?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结合康德批判哲学的核心概念“先验综合判断”来理解。在回答“知识如何可能”这个问题时,康德认为是先验综合判断使知识成为可能。先验综合判断形成于先验统觉通过先验范畴对直观(形式或材料)的综合。没有先验认识形式(范畴和直观形式)就不可能有这种综合,从这个角度而言,先验认识形式是先于经验的。但是先验认识形式并不能在事实上独立于经验存在,它们只能在经验范围内使用,离开了经验材料,越出经验范围,它们的使用就是超越的使用[5]172。由此康德指出先验在事实上和时间上总是与经验密切联系的。康德谈道:“即便是空间和时间,无论这些概念多么纯粹得没有任何经验性的东西,无论它们多么确定,以至于它们完全先天地在心灵中被表象,如果它们不被指明在经验对象上的应用,它们就毕竟没有客观有效性,没有意义和含义……一切概念都没有区别地是这种情况。”[6]158概念(范畴)“永远不能仅仅从这样的概念出发就本身来说而成立,而是在任何时候都唯有作为一般经验的形式的和客观的条件才成立。”[6]189“因此,经验的可能性就是赋予我们一切先天知识(先验认识形式和原则,引者注)以客观实在性的东西。”一切先验认识形式和原则虽然在逻辑上是先于经验的,但在实际应用中却并非与经验无关,恰恰相反,它们必须通过经验显现。“虽然我们在哲学里能孤立纯粹概念而且‘在其纯洁上’设想到它们,但是它们在我们寻常的全部经验里都是以我们不断关于经验性的对象所作出的判断那种形式表现出来的。”[7]202
籍此,我们可以进一步表明经验与先验的关系:先验并不是与经验对立的概念;在知识命题中,它们是紧密结合的;没有独立于经验而存在的先验,也没有独立于先验而存在的经验。必须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联系,是指知识的形成过程必然由两个方面的因素相互作用,而并不是说所有知识的内容都是经验性的。正是在知识命题如何形成的意义上,康德甚至将没有经验内容的几何和算术命题都看成是先验综合命题,因为它们也是先验范畴作用于感性直观形式(时空)——虽然不是感性直观的内容——得来的。康德在另一方面又强调有一种“先天的知识”。这种知识因为“完全没有掺杂任何经验性的东西”而被称为“纯粹的”,康德将它命名为“先天的知识”(即先验知识)[4]2。数学(算术和几何)知识属于这类知识。另外,康德还从先验知识的必然性上加以界定。他认为,先验知识是严格意义上普遍必然的[6]31。由于这种先验知识由先验命题表述,因此,先验命题也是严格的普遍必然的[5]21。如此,数学知识既是先验综合命题,又是先验知识(命题),这种观点在康德的命题分类系统中会导致矛盾。这种矛盾在后文进一步澄清几种命题概念之后,会明显起来。相对“先验”概念,康德还使用了“后验”(a posteriori)概念与其对照。这个概念用来指知识中的经验来源。它与先验形式共同建构经验知识,因此它不与先验对立。
如果先验概念始终维持“逻辑上、形式上先于经验”的意义,在命题分类领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混乱局面。但是,事与愿违。康德将先验综合判断与分析判断、综合判断并列为第三种判断后,混乱开始了。将先验综合判断与分析判断和综合判断并列的举动无意中为 “先验”一词引入了另一种意义:在时间上先于或独立于经验。这就为后来克里普克提出新的命题类型提供了空间。与在逻辑上先于经验的“先验”概念不同,克里普克使用的“先验”恰恰是指在时间上先于或独立于经验检验。克里普克如此理解的“先验”和“后验”是对立的概念。我们从克里普克列举的先验偶然命题和后验必然命题的例子可以看出这一点。
为什么康德对此负有责任呢?我们知道,康德将先验综合判断与分析判断、综合判断并列为第三种判断后,分析判断由于其必然性以及这种必然性来自于矛盾律,就被看成是先验必然命题;综合判断则由于其偶然性以及这种偶然性来自经验,就被视为后验偶然命题。如此,分析判断、综合判断和先验综合判断的区分就变成了先验必然命题、后验偶然命题和先验综合命题的区分。由于分析判断(先验必然命题)的赋值(判定真假)仅需矛盾律而无需经验检验,其中的“先验”一词就被赋予了“在时间上先于或独立于经验”的意思;相应地,综合判断(后验偶然命题)的赋值不仅需矛盾律而且还需经验检验,其中的“后验”就被赋予了“在时间上后于或不独立于经验”的意思。原本在康德的观念中,先验性和必然性是统一于分析性中的。但对命题做出三分之后,三者就有分离可能,从而为克里普克的发挥提供空间。虽然在康德命题体系中,先验偶然命题和后验必然命题是不可能的。但在克里普克对先验和后验、必然和偶然、分析和综合做出自己的理解后,先验偶然命题和后验必然命题就顺理成章了。此时的“先验”完全改变了先验综合判断中“先验”的意思。然而,先验综合判断根本就不应于分析判断和综合判断并列为第三种不同的判断。康德的这一做法导致了一系列混乱,详见下节。
二、康德对命题的分类及其问题
康德论述其命题分类思想的起点是区分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康德认为,一切命题,从其中主词对谓词的关系来考虑,有两种不同的类型,即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分析与综合的区别正是由命题的主词和谓词的包含关系界定的:如果一个判断的主词以包含的关系与谓词关联,那么这个判断就是分析判断;如果一个判断的主词不是以包含的关系与谓词关联(谓词外在于主词),那么这个判断就是综合判断。分析判断具有按照矛盾律即可判断真假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不能从经验的来源获得。综合判断则只能有来自经验的偶然性。另外,康德还认为分析判断是解释判断,不能通过谓词给主词增添任何东西;综合判断则给主词增添了新内容,是扩展判断[6]35。康德正是依据这个理解试图阐发出一种既具有分析判断的必然性,又具有综合判断的扩展性的先验综合判断。根据康德对先验综合判断性质的界定,其中的先验性就是指判断的必然性,其中的综合性是指内容的增长性。因此,在康德的理解中先验性与必然性是一体两面的,这就是他将分析判断说成是“先天知识”的理由[5]19。
那么先验综合命题包括哪些命题呢?康德在阐述先验综合命题的必然性和扩展性时,以因果关系命题为例加以说明。由此我们知道,康德的先验综合命题中至少包含“一切发生的事物都有其原因”之类的命题。据康德认为,由于这类命题中,原因概念完全外在于发生的事物的概念,它表示某种与发生的事物不同的东西,因此是综合的;同时这类命题又具有不依靠经验的必然性——“因为上述因果原理不仅仅是以更大的普遍性、而且也以表达出来的必然性,因而完全是先天地并从单纯的概念出发,把后面这些表象加到前面那个表象上。”[4]10-11除此以外,从康德将回答“纯粹数学如何可能”、“纯粹自然科学如何可能”和“形而上学如何可能”等问题都归结为回答“先验综合判断如何可能”这个总问题上看,康德一定认为数学知识、自然科学知识和形而上学知识都是先验综合命题表述的知识。由此,我们不难推断,康德认为数学(算术和几何)命题、自然科学命题和形而上学命题都是先验综合命题。
从这里开始,康德命题分类思想的问题初露端倪。如果康德将分析命题、综合命题和先验综合命题并列的观点,以及先验综合命题包含数学命题、自然科学命题和形而上学命题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包含哪些知识命题呢?康德除了在提出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区分时,列举了“一切物体都有广延”、“黄金是一种黄色的金属”等分析命题和“一切物体都是有重量的”这一综合命题外,再没有给出这两类命题的具体内容。而除了数学知识、自然科学知识和形而上学知识以外,康德并没有讨论其它的知识类型。由此推断,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归属其下的知识,因而成为空洞的命题类型。事实上,康德所认为的“一切物体都有广延”、“一切物体都是有重量的”这些命题都是自然科学知识,而自然科学知识是用先验综合命题表述的。如此一来,分析命题、综合命题和先验综合命题三种平行的命题种类就包含了相互重叠的内容。这表明这种分类是有问题的。
康德将分析命题、综合命题和先验综合命题并列导致的问题不止于此。根据康德关于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赋值方法的不同的观点,人们不禁要问,我们应该根据什么一以贯之的方法判定先验综合判断的真值呢?对此,康德没有给出答案。事实上他不可能给出这种方法。因为先验综合判断既包括数学判断又包括自然科学判断,判定这两类判断的真值的方法如此不同,在其中似乎找不到共同点。导致这种困难的原因正是康德错误地将先验综合判断与分析判断和综合判断并列起来。另外,康德既试图从主词与谓词的包含关系上将判断分为“分析的”和“综合的”,又试图从命题的赋值方式上界定两类命题,也是导致上述问题的根源。康德将那种包含关系称为“同一性”关系。这种“同一性”关系十分模糊。经过逻辑经验主义的改造,主谓词之间是否符合同一性标准被是否符合同义性标准代替,成为界定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界线。由于同义性概念的引入,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的划界标准变得更为清晰:一切通过对命题中概念的意义分析,仅使用矛盾律就能判定真假的命题是分析命题,这种命题的真值具有逻辑规律赋予的必然性;综合命题要通过经验检验才能判定其真值,其真值是偶然的。正是从验证命题真假这个清晰的划分标准看,逻辑经验主义反对康德的先验综合判断,认为这是一种不存在的命题形式。在笔者看来,逻辑经验主义划定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的标准要比康德的标准合理。这也是现在人们一般沿用逻辑经验主义意义上的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的原因。但是,逻辑经验主义否认存在先验综合命题是不对的。因为先验综合命题根本不是与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并列的命题类型。
康德将数学命题、自然科学命题划归到先验综合命题之下还会导致另一个问题。就数学命题和自然科学命题而言,我们知道它们的普遍必然性是十分不同的。一般而言,数学命题的必然性要高于自然科学命题的必然性。数学命题(尤其是算术命题)的真值被认为是无需经验检验的,它的必然性具有类似于逻辑命题的必然性;而自然科学命题的真值则依靠经验检验确定,其必然性跟逻辑的必然性相去甚远。两种如此不同的必然性如何用先验综合命题中的先验性予以解释呢?尤其是与经验密切相关的自然科学命题中的必然性如何用先验性解释?康德在这个问题上遇到了麻烦。康德将必然性(知识的客观性或普遍必然性)区分为严格的普遍必然性和非严格的普遍必然性。前者是先验性,后者是主体间性。康德通过先验论证从知识的普遍表述形式(命题形式)中发现了理性的先验认识形式。这些形式是使知识成为可能的先验条件。由于这些条件具有先验性,知识才具有我们普遍必然性。但是经验知识的主体间性并不能用认识形式的先验性完全解释。康德也始终没有解释非严格的普遍必然性是如何可能的,即他没有解释自然科学命题的主体间性[8]。既然自然科学命题的必然性是主体间性,而且康德不能用先验性解释它,那么自然科学命题的必然性就与先验综合命题的必然性不相符。又由于自然科学命题中的主体间性恰好来自经验,而且经验包含偶然性,如此康德所言的先验必然的自然科学命题就成为后验偶然命题(综合命题),而不是先验综合命题。这是出乎康德意料的!此外,自然科学命题与数学命题的重要区别也在于主体间性:数学命题具有严格的普遍必然性,不具有主体间性;自然科学命题则既包含先验形式的严格的普遍必然性又包含主体间性。这种明显的区别向康德提出问题:为什么具有如此不同必然性的命题都属于先验综合判断呢?康德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没有对问题的解决给出有益提示。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对命题分类作必要调整。
除上述提及的从命题包含的知识内容上区分的数学命题、自然科学命题和形而上学命题外,康德还提出了一种表述“先验知识”的“先验论命题”。这种命题的提出进一步增加了康德命题分类思想的混乱。“先验论命题”在康德的命题分类体系中应归属于哪一类呢?在回答这个之前,必须就“先验知识”概念的使用做一番解释。康德本人对“先验”和“先天”在知识种类上做了区别。在康德看来“先天知识”包括“先验知识”,“先天知识”比“先验知识”外延更广。属于“先天知识”的数学知识不是“先验知识”。康德把“先验知识”界定为“一切不研究对象、而是一般地研究我们关于对象的认识方式……的知识称为先验的。”[6]45“并非任何一种先天知识,而是惟有使我们认识到某些表象(直观或概念)仅仅先天地被应用或者仅仅先天地可能以及何以如此的知识,才必须称之为先验的……”[6]78总之,在康德看来,“先验知识”就是关于先验认识形式的知识。由于我将“先验”和“先天”看作同义词,而康德的“先验”(transcendental)对应于我理解的“先验论的”,因此康德的“先验知识”就是我的“先验论的知识”。如此在本文中,康德的“先天知识”和“先验知识”,就分别等同于“先验知识”和“先验论的知识”,先验知识包含先验论的知识*此后出现的未加引号的先验知识和先验论知识都指矫正后的先验知识和先验论知识。康德意义上的先验知识和先天知识会用引号标明。先验原则就是先验论知识和先验论命题的具体内容。。康德将先验论的知识又称为“纯粹的先天知识”。先验知识和先验论的知识都具严格的普遍必然性,它们分别由先验命题和先验论的命题表述。先验论的命题是先验命题的子类,它们都具有严格的普遍必然性。
康德还认为一切分析命题都是“先天知识”,即先验知识[5]19。又由于康德将“先天知识”界定为没有经验内容的必然知识,数学知识就成了“先天知识”的子类。如此,数学命题和分析命题都是表述“先天知识”的“先天命题”。但在康德的理论中,数学命题属于先验综合命题,与分析命题截然有别,它们怎么可能是同一类命题呢?再者,分析命题虽然是必然的,但它并不是没有经验内容的。比如,“黄金是黄色的金属”这个命题虽然是分析命题,但其中包含经验内容。因此,说分析命题都表述“先天知识”并不妥当。如果康德对“先天命题”的界定是合理的,那么它在整个命题分类系统中应该处于什么位置?从它不具有经验内容来看,它不应该是综合命题,也不能完全归入先验综合命题——因为先验综合命题不包含分析命题。如此看来,它要么属于分析命题,要么独立于上述三种命题,成为第四种命题。如果我们出于同情的理解,尽量使康德命题分类成为一个体系,将其归入分析命题可能更合适。但是如此一来,数学命题就成了分析命题,而不是先验综合命题了。总之,康德命题分类思想的混乱和矛盾由此可见一斑。
为看清这些矛盾的地方,我们将上文讨论的各种命题的关系,根据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和《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的表述,做一个清理。按照康德的观点,这些命题的关系可用图1表示出来。
图1 康德的命题分类及关系图
将前文所述内容与上图结合起来,我们可以得到如下矛盾和混乱:
(1A)既然数学命题即是必然真理,又无经验内容,无需经验检验,那它就是先验命题,因此它是分析命题。
(1B)数学命题是先验综合命题。
(2A)自然科学命题是先验综合命题。
(2B)自然科学命题是综合命题。
(3A)“红旗是红色的”是分析命题。
(3B)“红旗是红色的”是先验综合命题,因为它是先验认识形式综合感觉材料得到的。
(4A)既然一切命题都是先验认识形式综合感性直观(形式或质料)得来的,那么一切命题都是先验综合命题。
(4B)如上图所示,并非一切命题都是先验综合命题。
这些矛盾和混乱表明,如果我们想继承和发展康德先验认识论中的合理成分,尤其是继承和发展他的先验综合命题对解决“知识如何可能”问题的贡献,以及它反驳怀疑论的功用,那么我们有必要对他的命题分类作必要改进。
三、对康德命题分类思想的改进
康德对命题的理解和划分所出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第一,混淆了先验综合命题的性质,错误的将其看成是与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并列的命题。第二,对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的界定不合理,不应该用主词与谓词的关系来界定它们,而应该仅从它们的成真条件上区分。基于这两条基本认识,对康德划分命题的方法作如下改进:
1.从命题形成的活动方面看,所有命题都是先验综合命题,先验综合是形成命题的唯一活动。除了这种产生命题的活动外,没有其它活动产生命题。关于先验综合是形成命题的唯一活动,可以在康德自己的论述中找到根据。第一个最明显的根据就是康德用先验综合判断解释知识何以可能的论述。康德从这个问题出发,用先验论证的方式,发现了先验直观形式和先验范畴;然后引出先验统觉,它的先验综合功能形成了数学、科学等知识。第二个根据是康德对综合先于分析的论述。康德认为所有知识的可能性最后都必须以先验统觉的综合统一性为条件。他说,先验统觉的综合统一“这种行动原初必须是唯一的,并且适用于一切联结,而分解,亦即分析,看起来是它的对立面,毕竟在任何时候都以它为前提条件;在知性事先没有把任何东西结合起来的地方,它也就不能分解任何东西,因为这东西唯有通过知性才能作为结合起来的东西被给予表象力。”[6]107“因此,只有通过我能够把被给予的表象的杂多在一个意识中联结起来,我才能表象这些表象本身中的意识的同一性,也就是说,统觉的分析的统一性惟有以某种综合的统一性为前提条件才是可能的。”[6]108“在对我们的表象作出任何分析之前,这些表象必须事先已经被给予了,而且任何概念就内容而言都不能以分析的方式产生。”[6]91总之,先验综合乃是分析的条件。“离开了综合,我们所有的就会是一些单纯互无联系的成分;我们就不会有任何东西是能描述为需要加以分析的确定性的内容了。没有某确定性的内容在心的面前被抓在一起,那就不能有知识的任何可能性;而就知识是依靠心的活动的这点来说,知识的第一性起源应该在综合里而不应在分析里去寻找。”[7]247如此,先验综合是形成命题的唯一活动。
2.先验综合活动形成的命题,从它们的成真条件来划分,可分为分析命题、综合命题和形而上学命题。分析命题在语义规则和意义公设的基础上,通过语义分析、用矛盾律就能判定真假;综合命题用经验检验判定真假;形而上学命题(本体论命题)*由于“形而上学”概念的含义较为模糊,在不同哲学分科中有不同理解,本文的形而上学命题单指康德所谓先验认识形式超越的(对理念对象的)使用而形成的本体论(关于上帝、物自体和先验自我的)命题,比如“世界的本原是X”这一类命题。没有真假可言,正如康德所言,科学的形而上学是不可能的。由于知识命题是有真假的,形而上学命题没有真假,因此,形而上学命题不是知识命题。由此,我们可以将所有通过先验综合活动形成的命题分为知识命题和形而上学命题。分析命题是必然的;综合命题是偶然的。逻辑实证主义者纠正了康德将先验综合命题与分析命题、综合命题相提并论的错误,但又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地丢掉了先验综合命题。笔者在此兼顾了康德和逻辑经验主义各自的优点而摒弃了它们的缺点。
3.逻辑命题、数学命题、经验科学命题和先验论命题是从内容方面对命题的划分。其中,逻辑命题、数学命题和先验论命题是分析命题。经验科学命题中既有分析命题又有综合命题,这取决于检验命题真假的方法。
4.为避免概念混淆,并维护“先验”之“逻辑上、形式上先于经验”的意义,在命题分类中不再使用其“在时间上先于或独立于经验”的意义。因此,我主张取消后验综合命题和先验分析命题这样的划分,并进一步取消克里普克提出的先验偶然命题和后验必然命题的划分。因为,克里普克的“先验”正是“事实上和时间上先于经验”。他对“巴黎米尺”定义的先验偶然性的讨论中所使用的“先验”,是指定义活动先于对定义的检验的意思。如此理解的先验正是康德意义上的经验,他所谓的先验偶然命题,本质上不过是一个真值随经验变化的综合命题。而他的后验必然命题本质上也是一个被经验证实的综合命题。克里普克基于他独特的命名理论对先验偶然命题和后验必然命题的划分,已有学者提出致命地反对意见[9]51-58,36-48;[10]59-65。
5.分析命题可进一步分为非纯粹必然命题(有经验内容的必然命题)和纯粹必然命题(无经验内容的必然命题,即康德意义上的先天命题)。前者包括诸如“红旗是红色的”、“绿叶是绿色的”、“黄金是黄色的”等这类无聊命题和“单身汉是未婚男子”这类包含经验的约定命题,以及其他包含经验内容、基于约定命题之上的分析命题,比如,“没有一个单身汉是已婚的”*虽然数学和逻辑中也会出现类似的同语反复命题,但是逻辑用这种命题表示同一律,而数学用此表示等量关系,因此它们有不可取代的作用,不能称之为无聊的。唯有此类经验命题,除了有限的修辞作用外,实属无聊,因为讨论知识命题与修辞无关。另外,约定命题本质上是定义,之所以将定义看成是必然真的分析命题,是因为,定义一般而言就是一个语言系统的语义规则和意义公设,是普遍接受的基础。虽然有旧定义被新定义替换的情况,但是这不能说旧定义为假,新定义为真。因为,一个被替换的定义已经不是定义了,因此没有定义为假的情况。定义只有实用不实用的情况。;后者也称之为先验命题,它包括逻辑命题、数学命题和先验论的命题,即表述先验论知识的命题。它是通过先验论证得到的关于人类先验认识形式和原则的知识。
在此有必要指出,先验论命题只在有限的范围内存在。由于先验论命题是通过先验论证,对人类知识的一般形式的分析发现的,因此它们是无经验内容的、纯粹的;又由于它们是人类知识的最终规则,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工具能够对它们的真假进行检验,因此它们是必然的,就像人类不得不接受的意义公设一样。基于此它们理所当然属于先验命题和分析命题。正是因为先验论命题具有分析性,康德所举的两个例子——“一切物体都有广延”是分析命题,“一切物体都是有重量的”是综合命题——才好理解。事实上“物体”和“广延”、“重量”并不是康德所说的包含或不包含的关系。纯粹的语义分析不可能从“物体”概念分析出“广延”概念。在这个意义上两个命题没有区别。“一切物体都有广延”之所以是分析命题,仅仅在于它与这样一个先验论命题同义:“一切物体都以空间的形式呈现”,而空间性就是广延性。与此不同,“一切物体都是有重量的”是综合命题,原因在于这个命题只不过是牛顿力学体系的逻辑后承。牛顿力学是受经验检验的自然科学,它的所有逻辑后承理所当然是综合命题。当然有必要指出,先验论命题与一般的分析命题之间有微妙区别——先验论命题的真必然性来源于非如此不可的不可想象性(即不可能想象有另外一种先验认识原则),而一般分析命题的真的必然性来自于矛盾律。但是从它们都无需经验检验,而且是必然真这个角度而言,将它们称为分析命题仍是合适的。
综上,在澄清各种命题的关系后,各种命题的关系形成了一个清晰有序的体系,如图2所示。
图2 改进的命题分类及关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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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fusion and Clarification of Kant’s Thought on Proposition Classification
YIN Wei-kun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006, China )
From Kant onwards, disputes about the classification of propositions have been going on, and relationships between various propositions are still in confusion. An underlying reason for these confusions is that people confuse the two meanings of “transcendental”, for which Kant was partly responsible. Confusions began when Kant put priori synthetic proposition, analytic proposition and synthetic proposition together as three paralleled propositions. In fact, a priori synthetic proposition should be understood as a kind of proposition that is defined from the light of the action that leads to the formation of a proposition, and should not be understood as a kind of proposition parallel with analytic proposition and synthetic proposition. In the light of the action that leads to a proposition, all propositions are a priori synthetic proposition. From the angle of validation, these propositions can be divided into analytic proposition, synthetic proposition and metaphysical proposition. Kant’s triad also led to other confusions of proposition classification. To modify Kant’s thought of proposition classification will make proposition classification more reasonable.
Kant; a priori synthetic proposition; analytic proposition; synthetic proposition
2015-03-16
尹维坤(1980-),男,瑶族,湖南江华人,讲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知识论,分析哲学。
B141
A
1672-1101(2016)03-00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