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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碛砂藏》随函音义所见宋代福建方音考

2016-10-17李广宽

长江学术 2016年1期
关键词:诗韵四川语音

李广宽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碛砂藏》随函音义所见宋代福建方音考

李广宽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碛砂藏》是宋元时期的一部私刻大藏经,大部分经卷末尾都附有随函音义,共有音切13万余条。经过逐条分析,发现其中有些音切反映的音变与通语音变不符,参照今人有关宋代方音史的研究成果,可知有九类音切反映的音变与宋代福建、四川等地的方音相合。联系到宋元时期南方系大藏经及其随函音义都继承于最早的刊于福州的《崇宁藏》,从而推断这些音切反映的是宋代福建方音。

碛砂藏随函音义宋代方音崇宁藏福建

《碛砂藏》是宋元时期的一部私刻大藏经,因刊版于南宋平江府(今苏州)陈湖中的碛砂洲延圣院而得名。始刻于南宋嘉定九年(1216),终于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全藏共591函,以千字文编号,始“天”终“烦”,收经1532部,6362卷。大部分经卷末尾都附有注音、释义、辨析字形的随函音义,数量巨大,是研究汉语史的宝贵材料。笔者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整理了上世纪30年代上海影印宋版藏经会刊行的《影印宋碛砂藏经》中的全部随函音义材料,并做成了电子语料库,其中反切、直音总计十三万四千余条。我们逐条分析了这些音切,它们大多与《广韵》或《集韵》音系相符,不相符者绝大多数与通语音变一致,如庄章二组相混、同摄内同等重韵相混、浊上变去,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少数音切比较特别,参照今人有关宋代方音史的研究成果,可知有九类音切反映的音变与宋代的方音相合。下面我们将这些反映方音的音切分类列出,然后根据大藏经及其随函音义的传承情况判断方音归属。

一、反映方音的音切

这一部分我们逐次列出各类混切(混切是参照《广韵》或《集韵》而言),每类之下列出今人有关宋代方音研究的结论,用以比较。目前研究宋代方音的主要依据是诗词文用韵,所以每类混切之后列出相应的通押韵部。韵部名称及内容依据鲁国尧先生所定的宋代通语十八部①参见鲁国尧:《论宋词韵及其与金元词韵的比较》,《中国语言学报》第4期。。需要作四点说明。一,所列混切不包括三例因切下字有误或可能有误造成的“之、鱼虞韵系混切”:杵:尺寺反。(241/9a)②括号内的“241/9a”表示出自《影印宋碛砂藏经》第241册第9页上栏,余此类推。伺便:相主反,伺,候也。(157/38a)偻:吕止反,背屈皃。(85/78a)杵、伺二字的切下字与被切字不仅韵系不同,声调也不同,参考这两字在随函音义中的全部注音情况,可知下字“寺、主”当为“与、寺”之误③杵字被注反切59次,下字作“吕”的33次,“与”24次,“午、寺”各1次。伺字被注反切245次,下字作“寺”的238次,“吏”3次,“自、恃、主、手”各1次。。偻字的切下字与被切字韵系不同但声调相同,与宋代文人用韵中支微、鱼模两部通押所反映的“闽、蜀、赣、吴共有的方音特征”一致④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41页。。不过参考该字的全部注音情况,下字“止”很可能是“主”字形误。①偻字被注反切106次,下字作“主”的99次,“矩”3次,“五、朱、止、去”各1次。即使不误,也仅一例,所以不作讨论。二,所列混切不包括音译词注音。这类注音有时要迁就梵文音节,与汉语词注音不属于一个语音层次。三,所列今人研究成果一般仅限于所据材料较多,且已确定为宋代方音的部分。四,汉语中字音与字义往往对应,所以研究音切要联系词义。随函音义一般只注音不释义,无释义的双字词目大致可以通过双字语境来把握词义,单字词目则不能。因此对于无释义的单字词目,我们复核经文,补充一至三字,以明其义。补字置于圆括号内。

(一)歌戈、豪韵系混切

以戈切豪:褒赞:上音波。(462/20a)

以哿切晧:(枯)槁:音可。(474/32a)

以号切过:挫折:上则卧反,又七到反。(478/87a)②按,本条又音不是字头本音,而是其常用的通假字“剉”字读音。随函音义有时以又音表示通假字、形近字读音。

剉碓:上七到反,下音对。(286/80b)

斧剉:上音甫,下仓到反,作坐,非。(330/34a)

挫剉:七到反,下正。(330/58b)③按,本条双字词目是通假关系。以通假字、异体字、古今字、正俗字等作为并列词目,是随函音义的体例之一。本条对应经文作“听水浇地挫草布上蹋使成泥取用”(330/58b)。

以号切个:关逻:上古还反,下郎号反。(306/40a)

本类混切共7例,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歌戈、萧豪两部通押。歌戈部包括《广韵》歌戈韵(举平以赅上去,下同),萧豪部包括萧宵肴豪韵。这两部通押在宋代福建诗词文用韵中最为显著,共80例。宋人笔记中有许多相关记载,如陆游《老学庵笔记》:“四方之音有讹者,则一韵尽讹。如闽人讹高字,则谓高为歌,谓劳为罗。”这是典型的宋代福建方音特点,现代闽方言许多地区依然如此④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68—172页。。四川诗词文用韵有30例,宋人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中记载了蜀人也有歌豪相混⑤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2—43页。,这也是宋代四川方音特点。

(二)尤侯幽、萧宵肴韵系混切⑥嘷叫:上豪侯二音。(110/74b)其中以“侯”音“嘷”,不知是否属于方音,姑且存疑。

以尤切萧:嘹亮:上力周反,下力向反。(508/37b)

嘹亮:上音留,下力向反。(478/53b)

以尤切宵:插锹:测合反,下音秋。(512/85b)

以萧切幽:蟭蟉:焦聊二音。(512/109b)蝍蟉:即聊二音。(513/83a)

以笑切宥:羸瘦:上力垂反,下诗照反。(311/19a)

羸瘦:上力谁反,下诗照反。(319/17b)

以肴切侯:沤:乌佼反,水泡。(492/42a)

以厚切巧:(狗)啮:鱼结、五口二反。(199/10b)⑦按,“啮”是“齧”的俗字,“啮”《广韵》未收,“齧”《广韵·屑韵》五结切。“啮”《集韵·巧韵》五巧切。本例两条反切分别与《广韵》《集韵》二书对应。

齩齧:上吾口反,下同前。(304/49a)

啮齧:二同,吾结反,上又吾口反,下正。(345/38a)⑧按,本条双字词目是异体关系。对应经文作“以口啮之”(345/29a)。

本类混切共11例,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尤侯、萧豪两部通押。尤侯部包括尤侯幽韵,萧豪部见上。这两部通押在江西地区较为普遍,北宋江西诗韵有20例⑨参见杜爱英:《北宋江西诗人用韵研究》,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8年。;宋元江西词韵“达三十五例……范围遍及全省”①鲁国尧:《宋元江西词人用韵研究》,载《语言学文集:考证、义理、辞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56页。。现代江西方言可以印证。这些“透露了当时江西方言的痕迹”②鲁国尧:《宋元江西词人用韵研究》,载《语言学文集:考证、义理、辞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58页。。宋代福建诗词文用韵有38例,与现代闽东方言完全对应③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76—178页。,也是方音现象。四川诗词文用韵有89例④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4页。,宋人《道山清话》中有“西人”读“好”为“吼音”的记载⑤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4页。,也属方音现象。江浙诗韵有29例,主要集中于浙江南部和东南部,现代南部吴方言可以印证⑥参见钱毅:《宋代江浙诗韵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17—119页。,亦为方音现象。

(三)虞模、尤侯韵系混切

以厚切麌:数(劫/佛):音叟。(183/53b)⑦按,本条词目可对应经文有两处:“超越世间不可数劫”(183/48a),“太白星宿无量百千万不可数佛”(183/49b),不知所注是哪一处。

以有切姥:掞组摛:上尺焰反,中子友反,下丑之反。(254/84a)

以姥切厚:培塿:上薄口反,下力土反。(356/90b)

由于尤侯韵中部分唇音字转入鱼麌模韵属通语音变,所以这里不包括尤侯韵的唇音字,如“谋:莫胡反”(464/95a)、“阜:音父”(447/87b)等11例混切。本类混切共3例,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鱼模、尤侯两部通押。鱼模部包括鱼麌模韵和尤侯韵的部分唇音字,尤侯部见上。这两部通押宋代福建诗文用韵有12例,宋儒朱熹谓“闽人谓口为苦,走为祖”,现代闽南话中古流摄的一批字有-u韵白读,可叶鱼模⑧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83—185页。,属方音现象。江西诗韵有9例⑨参见杜爱英:《北宋江西诗人用韵研究》,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8年。,现代江西修水话可以印证,亦属方音现象。四川诗文用韵有35例⑩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7页。,宋人袁文《甕牖閒评》卷四中指出苏轼《参寮子真赞》的韵脚“口”当音“孔武切”,以叶“武五”等字⑪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3页。,也是方音现象。

(四)歌戈、麻韵系混切

以麻切戈:瘑痒:上音瓜,疽病也;下音養。(165/71a)(着)鞾:许加反。(512/36b)

以哿切马:瘖痖哑:上于今反;下二同,乌可反。(215/78a)

痖:乌可反,声不出。(140/26a)(盐)鲊:知可反。(225/32a)

本类混切共5例,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歌戈、家车两部通押。歌戈部见上,家车部包括麻韵和佳夬等韵的少数字。这两部通押宋代河南诗韵有8例,现代河南洛宁、林县等地歌麻两韵的部分字韵母非常接近⑫参见谢洁瑕:《宋代河南地区诗词用韵研究》,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第41页。,属方音现象。“福建5例,现代福建方音中白读音仍可通叶,可以认为方音现象。”⑬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42页。江浙诗韵有68例,其中吴方言区62例,“现代吴音基本能印证,可能与宋代江浙方音的关系更密切”⑭钱毅:《宋代江浙诗韵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96页。。四川诗词文用韵有18例⑮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40页。,也是方音现象。

(五)佳皆、麻韵系混切

以麻切佳:喎偏:上倾华反,口骞邪也。(469/58a)

以禡切卦:(迫)隘:音亚。(209/45a)

以蟹切马:贾贷:上古买反,下他代反。(281/42a)贾谊:上古买反,下音义。(477/122a)

以皆切麻:唇哆:上食伦,下丑皆、昌者二反。(444/83a)

以马切骇:楷:苦雅反,式也,法也。(155/34a)

以怪切禡:(道)架(弥天):音介。(221/49a)(无)价:音界。(192/11a)

由于佳韵系的“佳涯崖罢挂画”等字转入麻韵系属通语音变,所以这里不包括“涯”字的吾加反(425/60b)、吾家反(430/67a)、鱼加反(184/48a)、音亚(495/31b)和“罢”字的“蒲下(反)”(117/17b)。本类混切共8例,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皆来、家车两部通押。皆来部包括佳皆夬咍和灰泰两韵的多数字,家车部见上。这两部通押宋代江浙诗韵有10例。现代吴方言中皆来部字许多脱落了-i韵尾,与家车部字主要元音相同,“这是现代吴语语音的主要特点之一,反推宋代可能亦如此”①钱毅:《宋代江浙诗韵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12页。。两部通押属方音现象。福建诗韵有1例,被认为是“早期吴语影响的产物”②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217页。。四川诗文用韵有26例③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46页。,被视为方音。

(六)东钟、江韵系混切

以江切钟:舂捣:上所江反,下音岛。(297/43a)

以江切东:怱遽:上粗缸反,下其去反。(316/30b)

以东切江:尨牻:二同,莫红反,下正。(337/10b)④按,本条是以通假字作为并列词目。对应经文作“应用二分纯黑羺羊毛,三分白四分尨”(337/4a)。

以送切绛:(愚)戅:陟贡反。(483/34b、486/58a)

本类混切共5例,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东钟、江阳两部通押。东钟部包括东冬钟韵,江阳部包括江阳唐韵。这两部通押宋代福建诗词文用韵有19例,其中闽南地区15例,现代闽南话可以印证。⑤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87—189页。四川诗文用韵有12例,但现代四川方言无征⑥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80—181页。。“这个非常有特色的方音现象在闽南是从宋到现代绵延不绝,而四川则宋以后无闻了。”⑦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44页。

(七)陽唐、庚韻系混切⑧(铁)矿:音旷。(482/32a)按,本条似乎是“以宕切梗”,但考虑到二字声调有上去之别,且现代北京话中同音,姑且不视为方音。“矿”字由梗韵转入宕韵,当是受字形影响。可见这一音变随函音义时代已经出现。

以唐切庚:齐衡:下户康反,平也。(253/71b)

以养切梗:哽咽:上加往反(441/9a)

本类混切共2例,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江阳、庚青两部通押。江阳部见上,庚青部包括庚耕清青蒸登韵。这两部通押宋代福建诗词文用韵有6例,现代闽方言可以印证⑨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203—205页。,是方音现象。江浙诗韵有56例,“今江浙吴方言梗曾摄字与宕摄字主元音相似或相同现象相富普遍”⑩钱毅:《宋代江浙诗韵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44页。,也是方音现象。四川诗文用韵有31例⑪,也被看作方音。

以蒸切真:缤纷:上疋冰反,下方文反。缤纷,飞落之皃也。(439/53b)

以证切震:(张景)胤:音孕。(453/158b)

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73页。

以劲切震:饥馑:下渠正反。(78/71a)

以真切蒸:甑蒸:上子证反,下之人反。(288/13a)

以轸切拯:(能)拯:之忍反。(241/9a)

拯济:上之忍反。(283/22a、288/42b、342/15a、443/12b、447/50b、448/28b)

拯(济):之忍反。(316/80a、318/61a、319/9a、454/66b、512/71b)

拯赈:二同,之忍反。(317/39b)

拯(含类):之忍反。(357/7b、359/9b、361/7a、372/7b)

拯济:上之忍反,拔也。(445/26a)

拯溺:上之忍反,下奴的反,谓拯拔没溺也。(469/14a)

拯溺:上之忍反,拔也;下奴的反,沉溺也。(491/7b)

拯济:上止忍反。(433/91a)

拯其溺:上至忍反,拔也;下奴的反,沉溺也。(475/18b)

拯(接):之引反。(511/38b)

(提)拯:之忍反。(512/26a)

本类混切只发生在臻摄与曾梗摄的三等细音之间,共28例。其中一个拯字就有24例之多,这是由于《切韵》系韵书中没有现成可沿用的反切,只有“蒸上声”,随函音义作者便据其方音重新造了反切。

本类混切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真文、庚青两部通押。真文部包括真谆臻文欣魂痕韵,庚青部见上。这两部通押在宋代文人用韵中比较普遍,如山东、江西、福建、四川、浙江、湖南诗韵中的混押数分别是27、33、102、447、51、53。刘晓南先生统计了这六个地方诗韵中两部混押数占入韵总数的比值,其中四川、浙江、湖南比值很大,“仅就这两部通押一点来看,完全应当看做两组韵部在用韵实际中已经合并”①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86页。。这反映了宋代四川、浙江、湖南方音。另外,虽然福建诗韵中两部混押数占总数比值不高,但联系吴棫《韵补》中反映的闽方音现象及现代方言情况②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93—195页。,可知真庚两部相混也是宋代福建方音现象。

(九)-m、-n混切

-m韵尾并入-n韵尾是中古以后通语音变的重要内容,这使阳声韵由-m、-n、-三足鼎立变为-n、-二元对立。但通语中-m、-n合流完成的时代比较晚,成书于泰定元年(1324)的《中原音韵》还只限于唇音字,最终完成“不晚于十六世纪初叶”③杨耐思:《近代汉语-m尾的转化》,载《近代汉语音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61页。。不过方言中的相混要早得多,如唐代胡曾《戏妻族语不正》即云“唤针将作真”。此类现象在唐以后各地的诗词用韵中并不罕见。可以看出,-m、-n合流方言先开始,通语中则因异化作用先完成于唇音字,再扩展到所有声母,从始至终,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在通语完成合流之前,各种材料中的相混多少都与方音有关。随函音义中-m、-n混切共14例,按韵摄间的关系,分为以下三组。

甲组:

以寒切谈:重担:上上声,下当栏反。(219/8a)

以换切勘:探(测):土乱反。(515/7b)

以覃切桓:揣(麨):徒含反,正作抟。(205/62a)

以敢切旱:罕(闻):呼敢上反。(401/34a)

以谏切陷:陷(坠):侯涧反。(393/22a)陷溺:上户晏反,下奴的反。(426/45a)

以凡切元:鐇斧:上音凢,广刃大斧也。(467/26a)

以仙切盐:佥(使得安):七全反。(119/31b)

以先切盐:(如雨)淹(尘):音渊。(210/20a)

以琰切狝:喘息:上初染反。(121/9a)乙组:

以寝切准:栏楯:阑甚二字。(118/44a)

以沁切震:七仞:下而禁反。仞,七尺也。(138/32a)丙组:

以侵切仙:琁(景):序心反。(254/84a)甲组是山咸两摄的混切,共11例,除了“淹:音渊”属三四等相混外,其余都是同等之间相混。本组相当于诗词文用韵中的寒先、监廉两部通押。寒先部包括寒桓删山先仙元韵,监廉部包括覃谈咸衔盐严添凡韵。这两部通押宋代福建诗词文用韵有34例①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92页。,湖南诗词用韵10例②参见田范芬:《宋代湖南方言初探》,《古汉语研究》2000年第3期。,江浙诗韵124例③参见钱毅:《宋代江浙诗韵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26页。,四川诗文用韵91例④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64页。。

乙组是臻深两摄三等韵的混切,共2例,相当于侵寻、真文两部通押。侵寻部只有侵韵,真文部见上。这两部通押宋代福建诗词文用韵有20例⑤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92页。,湖南诗词用韵10例⑥参见田范芬:《宋代湖南方言初探》,《古汉语研究》2000年第3期。,江浙诗韵145例⑦参见钱毅:《宋代江浙诗韵研究》,扬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26页。,四川诗文用韵204例⑧参见刘晓南:《宋代四川语音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64页。204例是真青、侵寻两部的通押数。宋代四川真青部包括通语真文、庚青两部。。

丙组是深山两摄三等韵的混切,仅1例,相当于侵寻、寒先两部通押。这两部单独通押未见,仅见福建诗韵中寒先、侵寻、监廉三部通押1例⑨参见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92页。。

上述三种情况的通押都被研究者看成方言中阳声韵尾的混并。

为醒目起见,我们将以上九类混切与宋代方音的对应关系列于下表。第一横行数字依次与上文各类混切对应,表中“+”表示有此方音现象。

由上表可以直观地看出,随函音义九类混切所反映的方音现象与宋代四川最相符,每一类都能对应;其次是福建,八类可以对应;再次是江浙,六类可以对应。那么这九类混切反映的到底是哪里的方音呢?仅凭对应关系还难以确定,还得从大藏经及其随函音义的刊刻、传承情况中寻求答案。

二、从大藏经及其随函音义的刊刻、传承情况看方音归属

大藏经的刊刻有明显的地域性,晚唐五代以后,我国大藏经在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分化,形成了刻本大藏经的中原系、北方系和南方系三个系统⑩参见方广锠:《中国写本大藏经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548页。。宋元时期的南方系大藏经包括先后刻于福州的《崇宁藏》(1080以前—1112)①括号内是该藏经刊刻的起止时间,据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和《毗卢藏》(1112—1151)、刻于湖州思溪的《圆觉藏》(1126—?)和《资福藏》②《资福藏》与《圆觉藏》实际上是一副经版,统称《思溪藏》,故不再出时间。、刻于平江府的《碛砂藏》(1216—1322)、刻于杭州的《普宁藏》(1277—1290),都是私刻。它们在编目体系、版式、装帧等方面存在着传承关系,这些都与宋代官刻大藏经《开宝藏》不同。编目体系上,“《崇宁藏》刊板依据的底本是北宋初年在福州及其附近地区流传着的一种古写本大藏经,这种版本与四川益都(今成都市)地区的古写本大藏经,即《开宝藏》所据底本,以及与唐智升撰集《开元录·入藏录》所据之长安西崇福寺的官写本大藏经均不尽相同。”③参见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页。这个体系直接被南方系其他藏经继承。版式上,南方系大藏经每版36行或30行,每行17字;《开宝藏》每版23行,每行14字。装帧上,南方系大藏经为折装本,每版36行的折6面,30行的折5面,每面都是6行;《开宝藏》则为卷轴装。

南方系大藏经的函末或卷末都附有随函音义。“《崇宁藏》每函末(少数函次除外)附音释一册,唯元丰三年刊杜至罗字函《法苑珠林》一百卷是在各卷末附音释。”④参见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90页。“《毗卢藏》于每函十册经本后另附一册字音。”⑤参见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218页。《思溪藏》“各帖末尾皆附有字音释,这与福州东禅等觉院版在每字函添加字音释一贴,为最大的不同点”⑥小川贯弌:《大藏经的成立与变迁》,蓝吉富主编:《世界佛学名著译丛》第25册,台北:华宇出版社1984年版,第62页。。《碛砂藏》、《普宁藏》与《思溪藏》相同,随函音义都是附在每卷经文的末尾。

南方系大藏经是一脉相承关系,且都有随函音义。那么这些随函音义之间是否也有传承关系呢?如果情况如此,那么就可以确定上文九类反映方音音切的来源。由于目前比较容易见到的南方系大藏经只有影印过的《碛砂藏》,其他藏经国内已无全藏,各种零本藏于各大图书馆或寺庙内,所以目前难以对这几部藏经的随函音义进行全面比较。不过,李富华、何梅曾作过几处抽样比较,指出它们是一脉相承关系⑦参见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90—191、218、281—282页。。高田时雄也指出,“江南各藏经的音释,虽然偶有若干异同,但基本上看是一致的。”⑧高田时雄:《可洪〈随函录〉与行瑫〈随函音疏〉》,载《敦煌·民族·语文》,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446页。但他没有给出证据。为了进一步说明问题,我们下面比较一下《影印宋碛砂藏经》中的底本音义与补本音义。

上世纪30年代影印《碛砂藏》时,因底本残缺补配了《思溪藏》、《普宁藏》、《再刻毗卢藏》⑨《再刻毗卢藏》刻于元延佑年间,旨在重刊《般若》《宝积》《华严》《涅盘》四大部经。参见《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第354页。、《永乐南藏》等其他藏经版本。所补经本中也有随函音义,我们根据“首册之二”第46—63页补页表所记录的补本情况统计,补自《思溪藏》的音切共13428条,《普宁藏》6634条,《再刻毗卢藏》89条,《永乐南藏》680条。比较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方面比较底本音义与补本音义对同一个字的注音情况,另一方面比较它们的外部形态特征。前者是利用随函音义的重复性特点,即不同经卷中重复出现且需要解释的字词,则会在各自的随函音义中反复出现。我们在随函音义语料库中将所有音切材料按字头排序,逐条比对后发现,补本音义中的音切极少有越出底本音义的范围。例如“怙”被注音138次,“音户”136次,“侯古反、候古反”各1次;其中补自《思溪藏》的12次,《普宁藏》7次,《再刻毗卢藏》1次,都是“音户”。“痔”被注音42次,都是“直里反”,其中补自《思溪藏》的3次,《普宁藏》2次,《永乐南藏》1次。后者所谓的外部形态特征,包括所立词目是单字还是双字;反切形式是“某某反”,还是“某某切”或“某某”;单字词目的直音形式是“音某”,还是“某音”或“某”;有无释义等。通观全藏各经卷的随函音义,一般是以双字立目为主,用“某某反”、“音某”,一卷音义中部分词目有简单释义。但也有少数几部经或其中某些卷的音义比较特别,全是单字立目或以单字立目为主,用“某某切”或“某某”,用“某音”或“某”,无释义等。我们全面比较了补本音义与底本音义的外部形态特征,尤其注意形态特别的那几部经,发现除了《永乐南藏》部分音义与底本不同外,其余补本音义与底本相同。例如济字函至感字函共100卷的《宗镜录》,除了卷6、7、10、11、59、98、99、100外,其余各卷末都有音义,其中卷1、2、4、8、9、15、19音义底本缺,补自《普宁藏》,卷3、5、13、35、36音义底本缺,补自《永乐南藏》。所补《普宁藏》音义与底本相同,都是单字立目、用“某某反”、多数词条有简单释义。所补《永乐南藏》音义虽然也是单字立目,但用的是“某某切”,全无释义。通过以上两方面比较可以看出,除了《永乐南藏》部分音义外,其余三种补本音义与底本非常一致。这种一致性也进一步说明了南方系大藏经随函音义之间的一脉相承关系,《崇宁藏》最早,这些音义自然继承于此。那么上文所列的来自南方系藏经音义反映方音的音切(只有两条补自《永乐南藏》,来源不明,下文讨论),也就源自于《崇宁藏》。

《崇宁藏》刻于北宋时期的福州,恰巧以上九类混切除了第五类外都与宋代福建方音相符,那么它们反映的就是宋代福建方音。第五类佳皆、麻韵系混切与宋代江浙和四川方音相合,南方系大藏经的刊刻、传承与江浙有关而与四川无关,它们反映的可能是宋代江浙方音。如果确实如此,那应该是刻于江浙地区的《思溪藏》、《碛砂藏》、《普宁藏》在继承《崇宁藏》随函音义的同时,无意中流露了当地的方音。不过,宋代福建方言中并非没有佳麻相混现象,漳州诗人陈淳《仙霞岭歌》就以皆韵“怀”与麻韵“霞家涯茶沙嗟嘉夸差葩华”相押,但宋代福建文人用韵仅此一例,被视为“早期吴语影响的产物”①刘晓南:《宋代闽音考》,长沙: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217页。。此外,闽方言中有江东吴语的层次。“这是东晋朝野‘共重吴声’风气下,北方移民‘南染吴越’的结果。”②张光宇:《论闽方言的形成》,《中国语文》1996年第1期。现代闽方言福州、古田、宁德、周宁、福鼎、厦门、泉州、永春、漳州、龙岩、大田、龙溪等地念佳韵“柴”为[ts‘a],与吴方言的普遍形式(za、dza)相对应。“这是闽方言先民‘路过’江东时期习自吴方言的说法。”③张光宇:《论闽方言的形成》,《中国语文》1996年第1期。据此,宋代闽方言应该也有佳麻相混,尽管是受吴方言影响所致。那么第五类混切也有可能反映的是宋代福建方音。由于目前见不到《崇宁藏》,无法通过比较来确认这些混切是来源于《崇宁藏》还在流传过程中产的,所以暂且作出以上两种推测。

现在补充说明一下补自《永乐南藏》的两例混切,即“拯:之忍反”(512/26a)“锹:音秋”(512/85b)。《永乐南藏》是明代官刻大藏经,其编目体系已与宋元南方系大藏经有很大不同④参见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419页。。其随函音义,据《影印宋碛砂藏经》所补材料观察,有些也与南方系大藏经差异很大。李富华、何梅也作过一卷音义比较,发现《永乐南藏》释词数目大大压缩,反切术语用“切”不用“反”⑤参见李富华、何梅:《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426—427页。。所以这两例是否继承于《崇宁藏》,反映宋代福建方音,暂且存疑。

三、结语

本文所列的九类混切,从数量上看,相对于全部的13万余条音切总量来说,可谓微乎其微。但它们正是随函音义作者在恪守《切韵》音系、遵循通语音变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方音的表现,从而为后人展现了当时的方音面貌,其价值显而易见。这九类混切几乎(仅两条补自《永乐南藏》)都出自宋元时期南方系大藏经《碛砂藏》、《思溪藏》、《普宁藏》的随函音义①槁:音可(474/32a)挫:又七到反(478/87a)瘑:音瓜(165/71a)缤:疋冰反(439/53b)胤:音孕(453/158b)拯:之忍反(359/9b、372/7b、443/12b)至忍反(475/18b)补自《思溪藏》。嘹:音留(478/53b)补自《普宁藏》。其余皆出自《碛砂藏》底本。,这些音义又都继承于最早的刊于福州的《崇宁藏》的随函音义。九类混切中,除了佳皆、麻韵系混切与今人关于宋代福建方音的结论不完全相符外,其余都非常一致,从而推断它们反映的是宋代福建方音。这对于以诗词文用韵为主要材料的宋代方音史研究来说,无疑又增加了一批有价值的材料。

The Research of Song Dynasty’s Fujian Dialects Found in Qishazang’s SuihanYinyi

Li Guangku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huhan University,Whuhan 430072,Hubei,China)

Qishazang is the Tri-pitaka that has been inscribed between Song and Yuan dynasty.There are plenty of SuihanYinyi at the end of most scriptures,which contains more than 130000 Yinqie.By analyzing these音切Yinqie,it can be found thatsomedifferencesin pronunciation are notconsistent with those changes of common language.Based on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of dialect in Song Dynasty,there are 9 kinds of sound changes which are consistent with those in dialects of Fujian Sichuan.Because the Tri-pitaka and SuihanYinyi of the southern system between Song and Yuan dynasty had been inscribed fromChongningzang in Fuzhou,it can be inferred that the 9 kinds of sound changes have reflected Fujian dialect in Songdynasty.

Qishazang;SuihanYinyi;Song Dynasty;Dialects;Chongningzang;Fujian

责任编辑:于亭

李广宽(1983—),男,江苏东海人,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汉语音韵学、佛典音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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