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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翁小说拾遗

2016-10-12王启元

书城 2016年9期
关键词:李渔望远镜小说

王启元

李渔(1611-1680),字笠翁,是明清之际一位通俗文学的名家。尤其,作为一位重要的戏曲活动的实践者,李渔携自家的戏班子,曾在大半个中国巡回演出笠翁所编剧作。传世的笠翁十种曲文本,在戏曲史和文学史上,都留下了自己应有的地位。当然,这也使得世人似乎忽视了笠翁小说创作的成就。尽管《肉蒲团》的著作权尚有分歧,但李笠翁的另两本拟话本小说集《连城璧》《十二楼》,依然向古今读者展示了其不凡的叙事言情之功。而后世的评论者,似也不应苛求笠翁所囿“才子佳人”“姻缘奇遇”之窠臼,而是应该看出,这位当日畅销书作者于一时代之小说定式中所翻出的新花样,以及这种尝试对后世的启发,那才是研治古代文学者需具备的了解之同情。李渔这两本拟话本小说集的文学成就,自孙楷第先生起,久有制造阐发。本文就笠翁小说中犹未关注之若干问题,略陈鄙见,以飨好读笠翁小说者。

望远镜、传教士与祠祀崇拜

李渔《十二楼》中《夏宜楼》一篇最为学界关注,故事中出现了个重要的道具“望远镜”,应该是李渔时代刚刚才传入中国的新鲜的“西洋景”,因而被视为通俗文学中取西洋什物入文最典型的代表。李渔把故事假托在元代,浙江婺州府金华县有个旧家子弟瞿佶,在古玩铺买到一架西洋千里镜。得知这架镜子望远千里的功效后,就在高山寺租了一间僧房,以读书登眺为名,终日用望远镜窥望那些大户人家,要给自己物色一位佳人,最终望远镜帮他锁定了一位大家闺秀—乡绅詹笔锋的掌上明珠娴娴。但詹公几次拒绝瞿佶的上门求亲,他又用望远神器一一挽救。如娴娴小姐因为老爹第一次拒绝提亲后,作诗诉不满之情,仅得了四句。瞿遥遥地看见了,给她续了四句送去,詹小姐以为瞿是天神下凡。又一次,詹公因为求亲人多,让应征的抓阄,不想拈了别人。小姐遂说亡母托梦说取姓瞿的为婿,詹公不信,自己去神位面前祷祝求应,他写的疏文也被瞿佶用望远镜看到,呈到詹公面前。因此詹公才答应把娴娴嫁给他。望远镜成了贯穿情节发展的重要关键,故事中的人物纠葛、矛盾冲突,都是由它特殊的功效来达成的,可见笠翁的眼界与匠心。

研究者一致认为,是明末清初天主教入华运动,才使得刚刚在西方发明出来的望远镜很快传入了中国;近世时代的中国,竟已有种与世界同步了的感觉。《十二楼》小说是顺康之际、中年的李渔从家乡兰溪第一次移居杭州后(顺治七年,1650)创作并出版的,书前有他好友杜濬顺治戊戌(1658)的序文。之后李渔在杭州与南京各生活了十几年,到了康熙十六年(1677)他六十八岁,才从南京回到杭州终老。但有研究者指出,李渔那段关于望远镜的详细描述,是出自之后的“消闲居”版本,消闲居本的写定及刊刻时间,似不易考,但很有可能是康熙元年(1662)李渔从杭州迁居南京后方才补入的,原因就在小说里那段著名的“千里镜”的描述中。《十二楼·夏宜楼》第二回载:

以上诸镜(即小说上文提到的显微镜、千里镜、焚香镜、端容镜、取火镜—引者注)皆西洋国所产,二百年以前不过贡使携来,偶尔一见,不易得也。自明朝至今,彼国之中有出类拔萃之士,不为员幅所限,偶来设教于中土,自能制造,取以赠人。故凡探奇好事者,皆得而有之。诸公欲广其传,常授人以制造之法。然而此种聪明,中国不如外国,得其传者甚少。数年以来,独有武林诸曦庵讳□者,系笔墨中知名之士,果能得其真传。所作显微、焚香、端容、取火及千里诸镜,皆不类寻常,与西洋土著者无异,而近视、远视诸眼镜更佳,得者皆珍为异宝。这些都是闲话,讲他何用?只因说千里镜一节,推类至此,以见此事并不荒唐。看官们不信,请向现在之人购而试之可也。

小说此段忽然阑入的“自明朝至今”云云,的确是作者实话,显得小说开头“元至正年间”反而出了戏,可以作为这段后出的证据。同时,上引这段提到的“武林诸曦庵讳□者”,不是笠翁杜撰,而是真有其人,且是他寓居南京时的好友诸昇,字曦庵。诸昇是清初著名的画家,擅长墨竹,笠翁《芥子园画传》中的兰谱和竹谱,就是他女婿沈心友请诸昇所画,并为此卷作的序,可见其与李渔的交情。作为一代墨竹名家的诸昇,竟然还是位制镜高手;他与同时另一位制镜高手吴江人孙云球一道,时常切磋这种西洋技艺。孙云球著有《镜史》一书,诸昇在为此书写的小引里说,孙氏是在康熙壬子(1672)那年春天,因得利玛窦、汤若望所写的“造镜几何心法”一书,遂来杭州与他切磋镜学的。与那两位西洋名传教士有关的“几何心法”,实际应该就是汤若望《远镜说》;孙云球的《镜史》,实际是取材于那本译著的(孙承晟《明清之际西方光学知识在中国的传播及其影响:孙云球〈镜史〉研究》)。《镜史》书中讲的望远镜内容,被李渔挪到了这则《夏宜楼》的故事里,那应该就是笠翁从老友诸昇那儿贩来的,那时间似乎不会是在杭州初刻《十二楼》的时候了。

李渔望远镜的知识虽得自杭州老乡,但依然能体现清初西学与传教士对中国尤其是浙江的影响;但就笠翁笔下的这架望远镜,甚可以视作清初浙江活跃的天主教元素的隐喻—可以很远,可以很近。李渔生活的时代中,与天主教接触的可能有多大,依然是一个可以探讨的话题。天主教早在利玛窦时期,就曾影响到浙江。直到圣教三大柱石中两位杭州人杨廷筠、李之藻奉教回乡,再到南明诸政权,尤其是唐王聿键、“国姓爷”郑成功亲近传教士,一定意义上影响了浙江一带的天主教的发展。直到康熙初年“不得已”案之前,在华的天主教势力一直得到平稳的发展,浙江一地聚集的著名教内人士,除了在杭州武林门内建巴洛克式天主教教堂的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Martino Martini)、法国传教士洪度贞(Humbert Augery)外,还有一位受洗的中国人许伯多禄,也长期在浙江活动,许本人应该是本土信徒家庭的后人。

康熙三年(1664),杨光先发难,穷治在京传教士。在华最为德高望重的传教士汤若望,在那次大案后离世。浙江受牵连被抓的教士,就有洪度贞、闵明我、费里伯、巴道明等四位;直到五年后(1669)圣祖亲政,才为传教士平反。那时的李渔尚寓居南京,“不得已”案未必没有风闻,汤若望的大名他也一定是听说过的。可惜除了小说中的那架望远镜,笠翁似乎对那班外来的教士兴趣不甚大。甚至,小说中这台神镜的归宿也成了“西体中用”的典型,成了一尊被崇拜的“神主”。男主人公在解释完自己用望远镜偷窥得逞的事迹后,女主人公娴娴说到这一切“虽是人谋,也原有几分天意”:

明日起来,就把这件法宝供在夏宜楼,做了家堂香火,夫妻二人不时礼拜。后来凡有疑事,就去卜问它,取来一照,就觉得眼目之前,定有些奇奇怪怪;所见之物就当了一首签诗,做出事来无不奇验。可见精神所聚之处,泥土草木皆能效灵。从来拜神拜佛都是自拜其心,不是真有神仙、真有菩萨也。

西洋传来的望远镜,这时成了托塔李天王照妖镜,更能预知凶吉,似乎去西洋科学仪器本意愈远了。

“医学生”

李渔的故乡金华府兰溪县,自两宋以后就是南方一个重要的药都,到了晚近更添了句“徽州人识宝,兰溪人识草”的话,展示兰溪中医药的地位。加上兰溪得天独厚的水路漕运优势,明清时的兰溪药商,就师徒相带、亲戚相承,开始向省外拓展,“兰溪药帮”遂蜚声于外。出生在如皋的李渔,年少时就学过医药,研究者也关注到他早年在如皋的生涯,与其家族叔伯辈在外行医有关。所以,李渔在他的小说里那些关于行医的情节与掌故,也是信手拈来。比如《连城璧》(即《无声戏》)未集《妻妾败纲常,梅香完节操》故事里的男主人公马麟如,因为热爱学医而耽误了学业,所以干脆去外地行医。故事里说:

麟如前程考坏,不好见人,心上思量道:“我一向在家被人缠扰不过,不如趁此失意之时,离了家乡,竟往别处行道,古人云:‘得志则为良相,不得志则为良医。有我这双国手,何愁不以青囊致富?”……(麟如)约一个朋友同行。那朋友姓万,字子渊,与麟如自小结契,年事相仿,面貌也大同小异,一向从麟如学医道的。二人离了建昌,搭江船顺流而下,到了扬州,说此处是冠盖往来之地,客商聚集之所,借一传百,易于出名,就在琼花观前租间店面,挂了“儒医马麟如”的招牌……麟如之名,由此大著。

这个科考不得志、与朋友一道“顺流而下”到了扬州的“马麟如”,像极了李渔的叔伯前辈从兰溪行医如皋的经历,未尝不是把家事融入作品的一种尝试。

李渔视小说为“无声戏”,是传统戏剧的孪生兄弟,故时常在小说叙述中,使用戏剧演出所常用的“宾白”手法。大部分时候,小说里的这个宾白用的自然是说书人身份,但有时也会在宾白里模仿郎中的口气,作为一个亮点。《连城璧》辰集《美女同遭花烛冤,村郎偏享温柔福》的故事,在《奈何天》版中作《丑郎君怕娇偏得艳》,而笠翁著名的《十种曲》中《奈何天》一出,演的也是这个故事。在《连城璧》小说里讲的,是一个奇丑的男主人公“阙里侯”,娶了三个美艳如花的娘子,所惹出的一系列事端。小说一开头的引子,说阎王要惩罚一个极恶的人,就罚他做个标致的妇人,嫁个极丑陋的汉子,还得夫妻都活百岁,受终身禁锢才能折得他的罪过。这个开头不可谓不标新立异。后来“宾白”郎中就出来了:

看官,照阎王这等说来,红颜果是薄命的根由,薄命定是红颜的结果,那哑子愁自然是消不去、终身病自然是医不好的了。我如今又有个消哑子愁、医终身病的法子,传与世人佳人,大家都要紧记。这个法子不用别的东西,就用“红颜薄命”这一句话做个四字金丹……人人都用这个法子,自然心安意遂,宜室宜家,哑子愁也不生,终身病也不害,没有死路,只有生门,这“红颜薄命”的一句话岂不是四字金丹?作这回小说的人,就是妇人科的国手了。奉劝世间不曾出阁的闺秀,服药于未病之先;已归金屋的阿娇,收功于瞑眩之后,莫待病入膏肓,才悔逢医不早。

通篇调侃的是妇人红颜误事,而朴拙才能长久的道理,今天看来不免迂腐了点。小说结束又来了个呼应:

我这服金丹的诀窍都已说完了,药囊也要收拾了,随你们听不听,不干我事。只是还有几句话,吩咐那些愚丑丈夫……

笠翁自以郎中卖金丹,说出一大通“诀窍”作小说,确实非常新鲜,而且观其文中大段论妇科生理周期逐条,似乎也能见得他对此道曾有研究,符合笠翁粗通医药学的身份。

但就是这位中医世家出身、本人也粗通医药的湖上笠翁,在笔下却表现出不少对医学的调侃与鄙夷;他的这种内行,越发显得当日民间医家的不堪与拙劣。试举几例。首先就是上引《连城璧》未集里那个马麟如的故事。麟如因为医术高明,每天赔了工夫看病,把自家的举业反荒疏了,“写惯了药方,笔下带些黄连、苦参之气,宗师阅卷看了,不觉瞑眩起来,竟把他放在末等”,竟然因为天天看病抄方,连科考都不会了,所以小说里说他:

别的还博而不精,只有岐黄一道,极肯专业致志。古语云:“秀才行医,如菜作齑。”

“齑”字本指腌制过的韭菜,也泛指经腌制、切碎制成的菜,“如菜作齑”自然是作贱的一种说法,来指代身为秀才而行医的举动。这也体现出明清时期行医者的地位,未必显得很高。清代中叶的名医陈念祖,也在他的《医学从众录》的自序里引了李渔小说里的两句俗话:

“不为宰相便为医”,贵之之说也。“秀士学医,如菜作齑”,贱之之说也。

这两种对行医者贵贱态度的区别,其实古已有之。陈念祖认为本来医学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高尚之举,“医者学本《灵》《素》,通天地人之理,而以保身,而以保人,本非可贱之术”;被人看轻都是因为现在的医家不学无术所致:“缘近今专业者类非通儒,不过记问套方,希图幸中,揣合人情,以为糊口之计,是自贱也”,可以作为笠翁这回小说的一个注脚:小说中的那个马麟如医术高明,最后跟了一位贵人,还考中了进士荣归故里,结局团圆美满,也体现出这位秀才学的医,未必“如菜作齑”。

《连城璧》亥集《贞女守贞来异谤,朋侪相谑致奇冤》,讲的是知县包继元巧用阴司城隍断案的故事。一个叫马镳的秀才,因为老朋友酒后戏言,就要休了妻。那位放厥词的老友姜某喝完酒马上得了所谓的“阴症”过世,又死无对证。这位包大人在先审姜某之死时,断的是庸医所致,小说里知县说道:

姜生员的供状,开口就说庸医害命,后面又说行将索命,他少不得就来相招了,何须本县惩治他?况且这样的医生,满城都是,那里逐得许多?自古道:“学医人废。”就是卢医、扁鹊,开手用药之时,少不得也要医死几个,然后试得手段出来。从古及今,没有医不死人的国手。

这句“学医人废”的大俗话,倒是闻所未闻;而再大牌的大夫医死几个人也是常事。行文至此,也可见得李渔对世上贬斥医家之风,是了然于胸的。

《连城璧》外编卷一《落祸坑智完节操,借仇口巧播声名》的故事,讲了一个机智的妇人耿二娘用计逃脱流寇魔爪与丈夫团圆的故事。小说里这个妇人也是颇通医术,但不是正经的望闻问切,而是一些鬼点子。最绝的是有一次有位耿家的妯娌搬重物上架,用力过头,手臂只能向上不能垂下,大约就是今天所说的脱臼,她想出来一招,要拿媳妇全身脱光,叫人揉揉;最好叫上些男人“借他阳气蒸一蒸”。起初不起作用,后来二娘说四肢原是通连的,单揉手骨也没用,须把下身也脱了,再揉一揉腿骨。那丈夫进去就替媳妇脱裙子,刚解了裤带,他媳妇就大叫一声“使不得”,用力一挣手就下来了。笠翁此处点评道:

原来起先那些揉四肢,借阳气的,都是哄他的,料他在人面前决惜廉耻,自然不顾疼痛,一挣之间,手便复旧,这叫作“医者意也”。

这段看病情节显然不是医药正宗,而作者此处“医者意也”的调侃,无非就是证明自己这招师出有因。但今天读来,“医者意也”显然是在调侃当日传统医学不讲求症状根据,治病多处于郎中之“意”;与今天西医质疑中医的地方,有异世同工之感。可以从这些医学描写的细节看出,笠翁虽然熟悉传统医学,但自己未必真心认可它,时常还把医学放在一个开涮的角色当中。钱锺书先生曾引《广笑府》中调侃庸医医死人,被逼抬棺出殡:

一庸医不依本方,误用药饵,因而致死病者。病家责令医人妻子唱挽歌舁柩出殡,庸医唱曰:“祖公三代做太医,呵呵咳!”其妻曰:“丈夫做事连累妻,呵呵咳!”幼子曰: “无奈亡灵十分重,呵呵咳!”长子曰:“以后只拣瘦的医,呵呵咳!”(清人编《缀白裘》 中也有相似情节)

这种谑医的情节,古今中外还颇有雷同:法国的勒帅治(Le Sage)《跛足魔鬼》(Le Diableboiteux)中一对行医的兄弟,梦到颁布法令“凡医生未将病人治愈,不得索取诊费。弟梦官厅颁布法令,凡病人死于医手者,其出殡下葬时,该医须着服戴孝,尽哀往送”,其情同于《广笑府》《缀白裘》者。此类情节让人哭笑不得,似乎还有胜于此处的“医学生”李笠翁者。

现代影视蓝本

李渔的小说戏剧作品颇有生命力,在后世舞台甚至是银幕上都有传承,这对一位作家来说无疑是最高的褒奖。作为兰溪所在金华府的地方剧种,婺剧里对李渔作品的改编自然是最多的,其中属金华昆腔的“三十六本”戏的代表曲目,就有笠翁十种曲里的《风筝误》《奈何天》等等,至于李渔自己的生平事迹也被改编成新婺剧《笠翁传奇》被搬上舞台。不过李渔有一个被大家忽略的故事,被后代植入了一部著名的商业影片之中,影片人人皆知,但作为蓝本的李渔原作,却湮没不彰。试请拈而论之。

兰溪婺剧曲目中,有一部解放后的新戏,名字叫作《讨饭国舅》,是一九八七年时婺剧剧作家谭伟根据李渔话本小说集《无声戏》里的一个故事改编的喜剧,具体情节除了给主人公“穷不怕”(婺剧中作“愁不怕”)安了一个大名叫“吴明志”外,基本因循李渔原著。笠翁的这篇文字收入《连城璧》寅集,叫作《乞儿行好事,皇帝做媒人》。这回文字前面先讲了一个唐伯虎扮乞丐骗酒吃的故事作为引子,后面才引出这个“穷不怕”仗义疏财、乐于助人的故事。故事大意是明正德年间有位诨名“穷不怕”的乞丐,做叫花子还要舍予别人,天下无不知其义士名号。但他有一次要饭去了太原,却分毫也讨不到,最后发现有人盗用他的名号,坏了他的名声。在饿得将死之际,一位妓女救了他,同宿的嫖客给了他一锭大银,让他别再行乞。辞别妓家后,“穷不怕”来到保定高阳县,因为要搭救一对母女,惹上了一场官司。又因那锭大银是官银,高阳县确实发生过响马截官银,所以就诬“穷不怕”打劫钱粮,打入死牢。一日突然闻说解“穷不怕”去京中,正德皇帝要亲审此案。原来万岁爷就是当初赠银给他的那位嫖客,于是严惩了赃官恶霸,还把“穷不怕”搭救的那位女儿许配给了他。

这篇拟话本里,可以关注一个重要的叙事架构:就是主人公落魄时(行乞不得),在一所妓院中,遇到微服私访的皇帝,皇帝亲自为他伸张正义。这则故事的框架,在后代著名的香港商业片《九品芝麻官》(也作《九品芝麻官之白面包青天》)里,被改编成为经典。这部周星驰的巅峰名作之一的大卖热片,大家对其情节一定非常熟悉。片中故事,除了主人公包龙星得到同治皇帝帮助,最后为民除害外,还包含了一个芝麻官断案的公案故事,最后用一种近乎诓骗嫌疑人自行就范的方式,主持了公道,这也是传统公案小说里常用的套路。回到那个“皇帝搭救”的母题当中,电影中也有相似的皇帝嫖妓,男主人公被妓院搭救(实际上是收留),最后皇帝授意包龙星当了“八府巡抚”,不仅替他平了反,最终也把杀人犯绳之以法。电影里的这一情节取材,无疑是受到这段李渔拟话本的启发;抑或是编剧看过那部舞台上的婺剧《讨饭国舅》也未可知。笔者尝作文,论港片经典《大话西游》故事框架,取材自经典的宋元话本小说《红白蜘蛛》及《醒世恒言》改编的拟话本《郑节使立功神臂弓》,则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港片编剧中颇有熟悉传统戏曲小说之人士,一些经典作品,亦非向壁虚造而能大卖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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