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树都伤感

陈若鱼

01

苏尾失业了。

一周前，她工作了三年的房车旅馆突然要倒闭了，老板何茂臣把苏尾叫去办公室，把工资递给她，还多发了一万块奖金。

为什么？苏尾问，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何茂臣翻个白眼说，去年你不是说想去日本玩又天天哭穷吗？

苏尾笑起来，何茂臣你太帅了！何茂臣一脸嫌弃，把苏尾赶出办公室。

晚上公司散伙饭，苏尾早早就到了，还特地化了个妆，樱花粉的口红配她的巴掌脸很好看，何茂臣到的时候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原来你还会化妆啊。后来又加了一句，你化妆挺好看的。

苏尾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天她竟然有一点害羞，何茂臣也穿了隆重的西装，还扎了领结，帅得有几分耀眼。只有这种时候，苏尾才相信他是个富二代。

说是散伙饭，其实只有苏尾和何茂臣，毕竟只有三台房车的房车旅馆并不需要太多的员工，所以何茂臣的散伙饭订在市区最高档的法式餐厅。苏尾头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餐厅，对面西装革履的何茂臣跟平时只穿大裤衩的人简直判若两人，她举起红酒杯说，感谢他终于倒闭了，不然她还吃不上这么贵的餐厅。

何茂臣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他就喜欢苏尾这样的毒舌，真实不矫情。

一顿散伙饭吃到餐厅打烊，苏尾和何茂臣一起走出来，夜风徐徐，灯海朦胧，苏尾呼了口气，明天她再也不用转两趟车去上班，再也不会叫何茂臣起床，再也不用在房车里帮情侣收拾用过的安全套了……

可是，她竟然有些伤感，跟何茂臣走了一段路，谁也不说话，苏尾觉得连路过的每一棵树都有些伤感了。

何茂臣把她送上车，苏尾朝他挥手，却说不出一句再见。

02

苏尾去了日本，体验了小说和电影里出镜率很高的日本电车，原来和地铁的感觉没什么区别，去了中国人最多的池袋，吃了传说中的刺身料理，发现每一个会说中文的日本人都觉得好惊喜。

可是站在富士山下的时候，她想起了何茂臣，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日本之旅很快结束，她坐在阳台上逗彬豆，彬豆是一只老猫，老得连逗猫棒都没兴趣了。苏尾逗得没意思，又想起房车旅馆，顺带想起何茂臣。三年前一毕业她就去了何茂臣的旅馆工作，只因为他在招聘简历上说，放假可以开房车出去旅行，她是第一个应聘的人，何茂臣留下了她。

头一年，何茂臣倒是真的兑现过招聘启事上的承诺，开着房车带唯一的员工苏尾去旅行。他们穿过城市穿过森林，把车停在河边，吃完了干粮两人回到车内休息，月光幽幽地照进来落在他们脸上，窄小的空间里，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忽然间气氛就尴尬了。

最终，两人一夜未眠，那以后苏尾再也不敢说要开房车去旅行了。

苏尾无聊转了两趟公交车到了房车旅馆，可是大门紧锁何茂臣也不知去向，她想打电话给他，想了想又放下了手机。

苏尾回家逗了几天彬豆，决定再找份工作。她大学学的是酒店管理，有三年的工作经验，虽然只是管理三辆房车，有时候一个星期都没几个客人来住，但好歹也算工作嘛，只是没有酒店肯收苏尾。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何茂臣，他是富二代，投资几百万的房车旅馆破产了，他只要挥挥手就可以东山再起，可是她除了一只快死掉的猫和快到期的房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最终，苏尾在一家公司找到了文员的工作，一个月不到就辞职了。

后来她又换了很多工作，依然做不长久，她趴在阳台上逗猫，鼓起勇气发微信给何茂臣问他有没有继续创业，她去给他卖命。

何茂臣没回消息。

03

翟晓在寝室群里宣布订婚是夏天了，苏尾跟风发了一句恭喜。

翟晓是当年寝室里最好看的姑娘，大三的时候找了一个高富帅男友，寝室里的妹子都跟着享福，吃的用的都是进口货，只是苏尾并不觉得羡慕，她觉得翟晓跟高富帅一定不是真爱，也一定会像小说里一样分手，最多给她一笔分手费，高富帅都是这个尿性。

而苏尾一定是要奔着真爱去的，再有钱的富二代也不是她的菜，她要在自行车上笑，绝不在宝马车上哭。

其实，何茂臣喜欢过苏尾，也表白过，虽然只是在上班无聊趴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玩消消乐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苏尾，要不咱们凑一对吧。

苏尾蹭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说，想都别想！

何茂臣愣了愣，问为什么，苏尾说，她讨厌富二代。

事后何茂臣没有再提过，苏尾只当他开玩笑。

可是现在翟晓的例子分明在告诉她，不一定是在自行车上笑，宝马车上哭，其实也可以在宝马车上笑的啊。

翟晓订婚那天，寝室里的姑娘都到了，因为翟晓说是她们见证了她的幸福，苏尾惭愧地不敢看她，只埋头喝酒。

翟晓还是那么漂亮，高富帅还是那么帅，苏尾拐着弯的想起了何茂臣。

喂，好久不见。有人拍了苏尾的肩。

她回头一看是何茂臣，他西装革履地站在她面前，手里举着酒杯，头发上喷了橙花味的摩斯，苏尾愣了愣，很想笑，却忍住了，还调侃他：呦，几个月不见人模狗样了啊。

何茂臣佯装生气，怎么说也是你前老板，会不会说话。

前老板又不是前男友，苏尾说。何茂臣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苏尾那天才知道，翟晓的男友原来也是何茂臣的大学同学。酒宴到后半场，何茂臣一直坐在苏尾旁边，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酒宴结束后，何茂臣又开车载她回家。到了苏尾楼下，何茂臣突然问她最近怎么样，苏尾说好得要死。

哦。何茂臣眼里的光暗下去，他还以为苏尾会说不好，那么他就有理由跟她说，他新开的公司一直给她留着位置呢。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被苏尾拒绝以后，他就没有勇气像个老板那样跟她理直气壮地说话了。

苏尾想问他为什么没有回微信，但没问出口，毕竟他真的只是前老板而不是前男友。

04

苏尾的房子到期了，她搬去了更小的房子。

刚搬过去两天，彬豆就死了，苏尾是早上醒来发现彬豆不动了，她拿逗猫棒逗它，又拿前两天买的多春鱼放在它嘴边，可是它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苏尾终于意识到它死了以后，一个人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嚎啕大哭。彬豆是一年多以前，何茂臣在房车底下发现的，它生了病，他们一起把它送去治疗，恢复以后何茂臣说不如养着它吧，苏尾就把它抱去了家里，他们一起给它取了名字。

彬豆所有的猫粮都是何茂臣买的，偶尔也会拍张照发到朋友圈，苏尾觉得她有责任告诉何茂臣一声。

苏尾打电话告诉何茂臣说，彬豆死了。何茂臣二十分钟之后出现在她的小房子楼下，苏尾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他们一起把彬豆埋在了郊区的山上。

下山的时候，苏尾想扑进何茂臣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最终只是无声无息地掉眼泪。直到何茂臣突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然后把她揽进怀里，她才放声大哭起来。

何茂臣轻拍她的背，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那天开始，何茂臣每天都去找苏尾，陪她吃饭，陪她散步，陪她说话。

这些苏尾都看在眼里，也放在心上。三年的朝夕相处，她见过他为了救一只流浪猫而钻进房车底下，也见过他把跟小三开房的男人赶出旅馆，连第一次去酒吧都是苏尾带他去的，她见过他最邋遢的样子，也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她早该知道何茂臣和每天出现在桃色新闻里的那些富二代不一样。

那天苏尾问何茂臣为什么不回微信，何茂臣挠挠后脑勺问，什么微信？

苏尾拿出手机跟他对质，何茂臣也拿出手机，苏尾看了一眼骂了一句，该死的马化腾！但心里却是无穷无尽的欢喜，原来他不是没回复，而是没收到。

05

苏尾还是和何茂臣恋爱了，这一次是她表白的。

那天傍晚，何茂臣又来看她，两人坐在阳台上，晚霞成片，他问她要不要去他的新公司工作。

而苏尾却答非所问地问，你还喜欢我吗？

何茂臣还没回答就听见苏尾说，我喜欢你。

苏尾也问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何茂臣的，大概是第三年吧，何茂臣穿着大裤衩用水管冲洗房车的时候，她趴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他，明明是见惯了的场景，忽然间就心跳加速了，从那天开始她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

何茂臣提出给苏尾换个大点儿的房子，苏尾欢欢喜喜地答应。搬家那天他说，还以为你会跟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扭捏地说不花我的钱呢。

苏尾大喇喇地说，我可不是省油的灯。

苏尾又问他，你妈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甩给我一张支票让我随便填，只要我离开她儿子。

何茂臣问，那你收吗？

当然收啊，苏尾顿了顿又说，但是我会分你一半。

苏尾自顾自地笑起来，何茂臣也笑起来，他想起三年前苏尾来面试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的笑，一下子就融化了他刚失恋的心，现在他的心又融化了，他走过去给了苏尾一个温柔的拥抱。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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