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科长的游戏人生

沈寅飞+纪萍

在工资和父母给的零花钱之外，丁鑫还要另外找钱，才能满足其玩游戏的需求，他将目光放在了跟自己职权相关的广告公司老板身上

“只要我一上线，一下子千把号人都来捧场，就像孙悟空回到花果山一样，大小猴孙一个个凑过来打招呼，‘大王来了，很热闹。那圈子里，我就是老大！”因涉嫌贪污罪、受贿罪被批准江苏省常州市检察院逮捕后，身处常州市看守所的丁鑫依然沉浸在网络游戏《征途2》的角色之中。为了打造游戏中让众人望尘莫及的角色，丁鑫已经在游戏中花费了1500万元之多，甚至不惜通过犯罪来敛财以供游戏的花销。

曾担任常州市武进区城管局户外广告管理科科长的丁鑫，主要负责审批武进区广告发放施工许可证、户外广告设置许可证，以及与广告公司结算广告业务费等工作。依靠手中的权力，在短短4年里，丁鑫多次通过广告公司虚开业务发票、贪污、索贿等手段，敛财690余万元，连同父母每年给予的上百万零花钱，全部用到了网络游戏之中。

6月，常州市中级法院对丁鑫涉嫌贪污、受贿案二审终审并宣判，判决丁鑫犯贪污罪和受贿罪，数罪共罚判处有期徒刑13年，并处罚金150万元，在网络游戏界备受推崇的丁鑫在现实中受到了惩罚。

羡煞旁人的“富二代”生活

1977年出生在江苏常州的丁鑫从小聪明伶俐，自打上小学起，到大学毕业，丁鑫一直是同龄人中调皮捣蛋的典型。丁鑫很聪明，虽然学习并不太用功，但是成绩却始终处于上游。作为家里的独子，丁鑫是母亲眼中的心肝宝贝，即使犯了错误也会袒护他，而丁鑫的父亲则比较严厉，生气的时候还曾将他“吊起来打”。

丁鑫小的时候，父母在北京做花木生意非常成功，赚了不少钱，对儿子的疼爱便直接体现在给予丁鑫零花钱上。上世纪90年代，仅丁鑫上大学期间，父母每学年给儿子的零花钱就高达20万元，这还不包括母亲有时候瞒着父亲偷偷摸摸再给他一些钱作为额外的关爱。

“除了不能上天捞月亮，能给的爸妈都给了。”丁鑫说。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让丁鑫周围的同学、朋友羡慕不已，但是在他而言，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自然也没有感到特别之处。多年来，围绕在丁鑫周围的是父母亲人的万千宠爱和酒肉朋友的阿谀奉承，他逐渐形成了任性骄横的性格。

大学毕业后，丁鑫没着急找工作，他也看不上为别人打工的那点工资，于是干脆跟父亲在北京边玩边学做生意。不过，严厉父亲的处处管制似乎让丁鑫无法忍受，两人经常为各种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终于，在一次代表父亲接待家乡政府官员时候，他跟那名官员说：帮我找个工作，不想跟我爸混了，烦！这话说出去没几日，官员那边有了回音，叫丁鑫去武进区城管局报到。

在武进区城管局，丁鑫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先在城管局的一个下属单位当中层干部，之后调到城管局户外广告管理科，随后又顺利当上科长。父母为丁鑫购置了别墅、豪车，在武进区安家。参加工作不久，丁鑫还娶了当地的警花，生了个儿子。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对丁鑫来说都没有什么挑战。

参加工作初期，丁鑫烟酒不沾，称得上是一个好男人，不过他总觉得生活缺少点什么。在朋友的介绍下，丁鑫开始迷上年轻人普遍喜欢的网络游戏，很快，他便接触到当时十分流行的网络游戏《传奇》。这款网游消费不高，但却让丁鑫玩得很着迷。持续3年的《传奇》网游生活，丁鑫把大部分精力和时间放在了游戏上，妻子对他很不满意，提出了离婚。

丁鑫很爽快地离了婚，离婚后，丁鑫依旧把绝大部分时间放在了网游上。和网上交的朋友一起，丁鑫学会了吸食毒品，曾被处以罚款。户外广告管理科的同事回忆，那段时间，丁鑫上午几乎不到办公室，下午也难得看到人影，很多工作都是打电话指派下属去做。

沉迷网游，让丁鑫原先步入正轨、人人羡慕的现实生活一去不复返。

游戏中是“神一样的存在”

丁鑫说，他享受活在网游世界里的感觉，老婆孩子都无所谓，但是不上网游就会很无聊。

2010年年底，一款被称为史上最烧钱的网络游戏《征途2》正式上线，在游戏里，要想快速提升战斗力，动辄需要数万元甚至数十万元购买装备。

向来对钱没有概念的丁鑫也玩起了《征途2》，他在游戏中给自己取名为“常州恶棍”，开始疯狂地花钱提升自己的装备等级。有游戏玩家在对“常州恶棍”的回忆中写道：“2011年9月26日，‘常州恶棍完成了190级的全套15星装备，成为当之无愧的《征途2》一哥。充15星套装需要的宝石都是1块钱1个真金白银买的，《征途2》最烧钱的阶段就在于此。在充15星套装的过程中，‘常州恶棍曾经在几分钟内将原来3星的装备砸到14星，花了25万个宝石，折合成人民币就是25万元，可以想象成本有多高。”

事实上，带给丁鑫满足感与存在感的是提升等级和装备后的“天下无敌”。他被《征途2》中的玩家称为“神一样的存在”。2012年初，“常州恶棍”成为全服务器唯一一个200级、拥有15星套装、67等战魂全激活、攻击力超过10万的角色，达到了无人可敌的地步。这一年的全区冠军决赛中，“常州恶棍”的装备以完全碾压的姿态夺冠，没有对手可以匹敌。因为实力的强大，丁鑫也成为游戏中当之无愧的“老大”。有时候，玩家之间价值数万元的装备买卖会通过他为中间人，卖方将装备暂存“常州恶棍”身上，等到买方付款之后，再由他把装备交给买方完成交易。在丁鑫创建的大吴帝国中，为了“国家利益”，他曾几度为普通玩家出头，因而让每一个“臣民”都心悦诚服。

用巨额金钱“烧”出来的“常州恶棍”让丁鑫在虚拟世界中得到了无限满足。他几乎所有业余时间都待在网上，双休日及节假日更是疯狂地通宵达旦沉浸其中。

有些时候，丁鑫还会在常州或外省召集一些《征途2》的玩家吃饭交流经验。“我们在一起没啥拘束，什么话题都能聊，也无关各自的身份。平时工作上的应酬还得装模作样，这个圈子不用。”丁鑫说。

从广告公司老板处敛财

后来，在检察机关以涉嫌贪污、受贿罪对丁鑫立案侦查之后，办案人员了解到，“常州恶棍”身上一把大刀可能需要10万元到100万元，而他每个月几千元的工资根本不可能维持他的高消费。据丁鑫的银行账单显示，他父母每年打给他的零花钱超过200万元。在检察机关向巨人网络公司调查取证时发现，丁鑫在3年的时间里在游戏上花费了1500万元。这个数字不仅让办案人员感到吃惊，也让当时公司统计数据的工作人员惊讶不已。事实上，这还仅仅是丁鑫在《征途2》官方网站上花掉的钱，并不包括和别的玩家私底下交易装备的金额。所以，在工资和父母给的零花钱之外，丁鑫还要另外找钱，才能满足其玩游戏的需求，他将目光放在了跟自己职权相关的广告公司老板身上。

当时，正值丁鑫在《征途2》中疯狂提升装备等级的阶段，游戏中的大额支出常常让丁鑫捉襟见肘，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原因，他怕别人笑话，而是编造各种理由以借款为由，向多家广告公司老板索取巨额贿赂。

丁鑫离婚后，儿子与前妻一同生活，只有每周六回到他的身边。丁鑫带儿子下馆子，总会带上广告公司老板埋单。有一次丁鑫见一位肖姓老板的新款电脑不错，当场指令肖老板给他儿子买一款“一模一样”的电脑送来。还有某老板去丁鑫办公室求点业务，丁鑫直接打开其皮包，将里面放的好几千元掏光，仅留了一两百元零钱给那人。“次数多了，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丁鑫总共拿了多少钱。”一位广告老板说。

有一天深夜，由于丁鑫一直未交电费，导致电卡欠费网游打不成了。丁鑫抓起手机，命令某老板立即去柜员机给他充电，那位老板说，我都睡了，明天一早去行不？丁鑫大声喊道，现在就去！那位老板只得出了被窝，星夜开车去给丁鑫充值。

尽管如此，当地许多户外广告公司的老板却依旧唯丁鑫马首是瞻，屁颠颠地跟丁科长套近乎。原来，丁鑫的手中权力不小，武进区所有户外广告的“户外广告设置许可证”，发放权限都被丁鑫一手在握。在城区户外广告位置稀缺的情况下，户外广告施工证、户外广告设置许可证便成为了“香馍馍”，谁能拿到这两个证，谁就能在城区范围内设置户外广告，可谓“一证千金”。而且，丁鑫手上持有很多盖好单位公章的空白许可证，只要他高兴，就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为这些老板承接广告业务大开方便之门。当然，这也是丁鑫为自己铺设的一条“取款绿色通道”。

常州市检察机关对多名广告公司老板的取证后得知，丁鑫先后10次向星灵广告公司老板吴某索取贿赂47万元，5次向天宇广告公司老板刘某索取贿赂23万元……2011至2013年，丁鑫向相关业务单位共计索取贿赂高达456万元，而这一期间，也正是丁鑫在《征途2》全区决赛三连冠的巅峰时期。

虚开发票贪污大笔公款

2013年，在“常州恶棍”达到所有装备的顶级之后，丁鑫时常发出“无星可砸真寂寞”的感叹。随后，丁鑫又在游戏中找到了新的目标，他要开始打造新的顶级角色，继“常州恶棍”之后，丁鑫控制的“常州大老虎”“恶棍不恶”两个角色出现在《征途2》的游戏之中，短短几个月内，丁鑫将他们打造变成190级的13星套装备，并且开始冲刺15星套。《征途2》的游戏玩家不得不感叹，“恶棍又开始打造两个新的‘变态号了”。

如此循环往复，这款网络游戏成为丁鑫金钱支出的无底洞。父母的巨额贴补、广告老板不计其数的“借款”，依然不能满足丁鑫在游戏中的大笔投入。

此时，常州市正是创建文明城市进行公益广告宣传的关键时期，丁鑫又从中发现了自己的“商机”。武进区多个广告位上设置的广告需要由当地的广告公司完成，而丁鑫负责经办向各个广告公司支付相关的费用，他发现，用虚开发票的办法就可以从中贪污公款。

一开始，丁鑫做了一个小额的尝试。在与某广告公司老板陈某结算武进区城管局的广告业务费时，丁鑫要求手下的办事员在制作的广告业务结算清单中，将其他房产公司做的一些喷绘布业务增加到这家广告公司所做的业务中，并电话告知陈某开具一张金额为22万余元的广告业务费发票（实际业务量为21万元）。在丁鑫的协助下，陈某从武进区城管局财务处结算到该款，随后，陈某将虚增的1.9万余元凑成2万元整数交给了丁鑫。

有了成功的经验之后，丁鑫开始依葫芦画瓢大肆地贪污公款。最多的一次，丁鑫要求某广告公司老板王某一次性为其虚开一张22万元的发票，并制作了盖有城管局广告科印章的虚假工程合同，到城管部门的账户结算，然后王某将结算到的22万元原封不动地送到丁鑫的办公室。

同时，为了避免产生嫌疑，丁鑫还自己还注册了一个皮包公司，利用自己职务便利，将城管局的广告牌无偿给这个皮包公司使用，再转租给其他广告公司牟利。

更恶劣的是，丁鑫公然将城管局收取的广告管理费装进自己的口袋。常州某广告公司老板为了一处广告牌的设置许可证向丁鑫现场缴纳5万元的管理费。公司为了做账多次向丁鑫索要发票，被逼急了的丁鑫反问，“许可证都给了你们，还要发票干嘛”。后来，这家广告公司才从其他公司了解到，拿不到发票的不仅仅是他们一家，要想以后在武进继续做广告生意就别得罪丁鑫。

经检察机关查明，不到3年的时间里，丁鑫先后26次通过广告公司虚开业务发票、制作虚假合同、收取广告管理费等方式，骗取公款240万余元，个人实得221万余元。

放弃了最后可争取的权益

一直以来，钱对于丁鑫而言似乎仅仅是一些数字而已。

2013年年底，当丁鑫在《征途2》第3次获得全区冠军的时候，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检察院反贪局接到一封只有一句话的举报信：丁鑫有经济问题。该院反贪人员迅速组织警力展开外围秘密摸底调查，包括丁鑫的工作、生活、婚姻家庭等情况，而有所警觉的丁鑫却在这个时候消失了，连同他在游戏中辉煌一时的几个角色也在《征途2》中销声匿迹。

至于是何人举报，案发后，同样是在《征途2》的其他玩家有一个广泛传言，“常州恶棍”在游戏中曾经因为一些矛盾，跟某指挥玩家闹翻，后来该玩家表示要在现实中举报恶棍。这个时间与检察院收到举报信的时间正好契合。

当武进区检察院反贪局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并在网上发出通缉捉拿丁鑫时，2014年元旦刚过，丁鑫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常州，大摇大摆地独自一人未带任何物品走进了武进区纪委大门，而且一脸无辜和不屑地坐在工作人员面前：“别以为我是来投案自首的，我是来跟你们说说情况，解释一下，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丁鑫大学专业为法律，他知道贪污的定义及索贿为从重处罚情节，也知道投案自首是法定从轻减轻情节，却在失去自由的最后时刻用自己的趾高气昂，硬生生丢掉了法律给他最后可争取的权益。

审讯时，丁鑫依然是一派网游老大的架势。面对检察院办案人员的讯问时，他还故作体谅地表示，“之所以选择在1月4号过来，是为了让你们好好过个元旦”。然而，到了当天下午，他就变得萎靡不振，拼命地要烟抽，检察院对他进行毒品尿检，结果显示呈阳性。从此，讯问工作只能每天有规律地暂停。

2014年1月6日，武进区检察院对犯罪嫌疑人丁鑫刑事拘留，同年1月17日，经常州市人民检察院决定对其逮捕。审查期间丁鑫始终拒不认罪，而且借毒瘾发作进行装疯卖傻。只不过在反贪人员的多方取证下，丁鑫最终还是被送上了被告席。

2015年6月，常州市武进区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认定丁鑫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40万元；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60万元。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8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100万元。一审宣判后，丁鑫不服提起上诉。今年6月，根据刑法修正案（九）及相关司法解释，常州市中级法院进行了终审改判，丁鑫最终获有期徒刑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