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砚朝 在不可知的世界中渡波前行
2016-10-11
王筱
在刚刚过去的8年中,没有什么比“水”更让韩砚朝着迷的了。在他的心中,水有五德,至刚至柔,可高可低,不论是物理形态还是哲学深度都出神入化;在他的笔下,水有千百张面孔,深不可测的海面、看似平静的湖水、冰川与洪水、没有原因的水花……无边无界地跃然纸上,似乎都在隐喻着往事的不可追、来日的不可知。韩砚朝是坚定的不可知论者,他深知全知的彼岸遥不可及,而水就是通往彼岸的路——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BM=BIZMODE
H=韩砚朝
BM:可以看到这次展览的许多作品都是以黑与白为主色调,在色彩的运用上你有怎样的考虑?
H:其实色彩也一直都在画,但是主要倾向于黑白的居多。因为我觉得黑白能够跟生活拉开一点距离,这样的距离感给一些联想以空间。水这个主题也是更抽象一些,所以用黑白居多。后来在创作过程中,我觉得有些色彩也能够带进某些情绪去,所以也并未完全拒绝色彩的运用。
BM:每一幅作品都有具体的场景来源吗?有没有完全源自于想象从而被构建出来的?
H:基本上都是来源于一些具体的场景。像《今夜无人入眠》,我深圳的家位于海边,有的时候失眠或者睡眠不太好,我就会去海边走走。有一天也是失眠夜,我就去到海边,那附近我很熟悉,在那种特别安静的情况下,夜半听到海浪的声音,就感觉到好像全世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醒着。我有时候会听一些歌剧,那天半夜带着那样一种心境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刚好在播放着的歌剧唱段就是帕瓦罗蒂的《今夜无人入眠》,它的声音感觉就排山倒海地过来,瞬间我就觉得这两个东西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通的感觉,后来就有了这个创作。
BM:似乎江、河、海都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湍急、奔流、汹涌等景象,而湖相对让人感到平静。《那片并不平静的湖》系列是起源于怎样的创作思考?
H:有次我去到一片湖,和同去的朋友聊起,当初老舍就是跳湖自尽的。就感慨,湖还会是那个湖,看起来也依然是那么平静,但是在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些特别不平静的事。在中国,往往有些事情发生了,但是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就被人们忘记了,感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实际上就像我们的历史,我们有几千年的灿烂文明,但有时候感觉跟这个文明好像距离很遥远,好像在我们这块土地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实际上却发生过很多很多特别不平静的事。
BM:你的作品中是没有出现人的,甚至许多作品中只有水一种元素,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张力,这是如何实现的呢?
H:我是这样想的,我的作品中没有出现人,人去哪儿了呢?其实人就是画家自己和观众。我觉得画家和观众是站在场景旁边的,共同形成了人与世界之间一个旁观者的关系。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比较冷静的旁观者,然后去看,去观察。像《噗通一声》,其实就是一个东西掉水里了,溅起了水花,可以想象成是一块石头掉了进去,也可以想象成是一个人跳进了湖里。就像一位评论家给我写的,“没有原因的水花”或者说没有原因的涟漪,不知道这朵水花与涟漪之前发生了什么,就去猜。这种猜就会让作品更有意思。它不像有些作品那样特别明确地指向什么事件,它不针对具体的事,但是很多事都可能包括在作品所强调的这种联想当中去。我的作品虽然是具象的,但是我认为它们是具有抽象性的,就在于对它们的解读的这种难度。我们面对抽象作品的时候往往就是面对这种解读的难度,因为它所表达的意义是经过概括的。我虽然描绘的是一个意象,但是它实际上是从很多事里面抽象出来的一个场景或者说是一个共通的东西。
BM:为什么你对水如此着迷?江、河、湖、海,以及冰雪、冰川,这些水的不同形态中,有没有你最偏爱的一种?
H:首先我觉得水具有非常好的品德,就是中国哲学要求人要有的仁、智、礼、义、信。“仁”,水的“仁”在于其滋养万物,万物有了水才能生机勃勃,这是一种仁爱的品质;水的“智”体现在其至柔和至刚的矛盾统一,比如它既能柔情似水,也能排山倒海,这也是做人的最高境界;水是一种“礼”的载体,比如祭祀用酒、敬佛的水、朋友喝茶;一碗水端平,象征着不偏不倚,即使碗歪了,水也是平的,是为水的“义”,即正义与公平;“信”是说水的信用,我们二十四节气里面的霜降、雨水等,这一天它都是要来的。其次,水的这五德代表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它上天就是云,落地就是水,从来没有固定形态,所以它就有一种抽象性,我一直在想在绘画中怎么把具象的东西和抽象的东西连接起来,水其实就是这样一种载体。最后,雪山、冰川往往代表着一种神性,一种崇高的东西,比如说梅里雪山的主峰叫卡瓦格博,这是神的名字;而水幻化成液体的时候,又代表着世俗的流动,我觉得水能高能低,有一种哲学和文化上的高度。我并不偏爱水的某种形态,江河湖海其实是一个整体,水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分别心。
BM:在画面上呈现不同状态的水,具体的绘画过程差别大吗?有没有哪幅作品的创作过程非常特别?
H:基本没有什么差别。就是在画《大洪水》的时候耗时特别多,细节基本达到我绘画的极限了。差不多连续2个月没出门,每天要画十五六个小时,周末也不休息,画到后背有点受伤,挺崩溃的一件事情。因为我对自己的画有一气呵成的要求,它的颜色衔接要特别自然,所以要在颜料未干的时候推着画。又因为它尺寸大,当宽度达到两米以上的时候,比如每天只推进10厘米,那这个面积和细节都是比较吃力的,好在最后的呈现还可以。在画的时候用到了一些方法,比如用特别软的毛刷把一些细节糅到一起,比如说一块白色和一块黑色,糅的过程中就会形成一个特别丰富的过渡灰色层次,没法儿直接用笔去画出来,就是在用毛刷反复刷的过程中,自然形成。
BM:在你看来,水和岸之间是怎样的一种联系呢?
H:有一个词叫彼岸,这个词其实是一个哲学名词,有许多种解释。比如说我们现代所有的知识是此岸,那么也许我们还不能够认知的那个未知世界就是彼岸。是什么将岸与岸隔开呢?就是水。水代表着一种无路可走,比如说人们一旦看到一条大河在这儿,基本上就过不去了,也就是无路了。但是水恰恰又无处不是路,只要有一条船,从哪儿走都过得去,基本上它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全知的彼岸是无法到达的,但是水能够助我们不断地去接近那个彼岸。
BM:你曾经谈到过自己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坚信世界是不可知的,那么一个人穷尽毕生精力所进行的非常有限的探索、经历和记录,在你看来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H:我们认识的这个世界永远只是一小部分。比如盲人摸象这个寓言故事,当摸到象腿腿时会觉得它像个柱子,当摸到象身时会觉得它是一面墙,当摸到象耳时可能会觉得大象是一把扇子。我们虽然不是盲人,但即便睁着眼睛,当这个“象”变得无限大的时候,我们仍然只能够看到它的一个局部。这个无限大的“象”就是我们这个世界。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就不能够开始去接近真理,虽然总的来讲我们无法认识这个世界的全貌,但是阶段性的新认识还是会有,比如说我去思考水的五德,从而反过来对我们人的行为或者性格产生一种启发作用,以水为师得到更多的智慧。这就是一种智慧层面上的进步吧?我觉得这个可能就是我作品的一个寓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