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满园忆恩师

魏松（上海歌剧院艺术总监）

周小燕先生堪称一代宗师，歌剧女神。先生的一生是精彩的，记得上海歌剧院当时准备排演一部现代题材的中国原创歌剧，我第一时间想到以先生为主人公。当我向先生汇报时，我说我们想创作一部原创歌剧。先生说：“太好了！你要写什么呢？”我说就写一下您的一生吧。先生说那可不行，我只是个平凡人。接下来我们给先生读了剧本，老人家沉思片刻，幽默地说：“那好吧，那我就向剧中的周先生学习吧！”这就是我的先生，改变了我一生的先生！愿先生一路走好！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学生！

陈建彬（浙江音乐学院副教授）

一提笔，先生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可人的微笑、慈祥的面容、爽朗的笑声……”我永远都忘不了您给我上的第一堂声乐课，那一课我们更像是在谈心。我永远记得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建彬啊，祝贺你考取了研究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我会对你负责的！”一句平实的话语饱含了一位教师对学生的责任心。三年的研究生学习，您从未落过一堂课，也从未迟到早退，但您却会经常拖堂，一直拖到被小张阿姨叫停，然后您让我留下来和您一起吃饭。还记得上研二的一个下午，我和平常一样来到您家上课。一进门就见您疲惫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一下子懵了，还没等我开口，您就对我说：“建彬，我今天不能给你上课了，我有点头晕，实在没有力气。我下周再给你补上吧！”我过后才知道，您早上起来就感觉身体不舒服，但您还是不肯通知我停课，还指望午睡以后或许身体会好一点，可以继续上课。您总是这样，永远将学生放在首位。您不仅教育我要多唱中国歌、唱好中国歌，还教育我要保持固有的真诚和善良，要有博大的胸怀和眼光，要紧跟时代的脉搏和步伐，还要谦虚谨慎、严于律己……还记得我硕士毕业的最后一堂课，您跟我促膝谈心，谈专业、谈教学、谈做人、谈做事，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当时，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陈，你学到了，三年来我没有白辛苦！那时的我才懂得了先生的良苦用心。您言传身教，不仅教我声乐，更是教我如何做人。

艾力开木·艾尔肯（上海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

我从本科三年级开始跟随周先生。学校一般都会要求先生为每位学生每周只上一节课，课时不得超过45分钟，但是对于我这个新来的“困难户”，先生经常会悄悄加一节课，而每一节课往往会超过1个小时。周先生上课是非常严肃认真的，而且传授的知识量很多，我每每会被周先生对艺术的执着精神所感染。先生对每一位学生的要求都极为严格，对我这位边疆来的少数民族学生亦是如此，经常督促我认真学习，而且要求我不要因为自己来自少数民族地区而等待优惠的政策和机会，要把目标定得高远一些，要努力多学点知识以便将来回报社会、服务家乡。但是，她在对我们严格要求的同时又充满了慈爱，每当她看我演出时，都会在台下很优雅地做一些小动作，以提醒我上课时要求的正确发声动作，这一个小动作会一直持续到我的演唱结束。2012年，我随周先生回武汉开音乐会，在走台的时候发现，周先生会针对她所有学生的不同毛病做一些不同的小动作来提醒他们，并一直持续到整场音乐会结束，一场音乐会，学生在台上唱，而先生在台下以她的方式和我们同唱，这是多么慈爱又可敬的先生，亲爱的先生，我们永远爱您！

于冠群（女高音歌唱家）

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我们往往会用崇拜的眼光看先生，总觉得她是个传奇，也希望跟她有关的故事也会很传奇。我10年前刚刚见先生的时候，也觉得她是个传奇，觉得她的出场以及她给我上的课应该像武侠小说写的那样：她在一阵仙雾中出现以后，啪啪两下打通我的任督二脉，然后我就从此勇往直前，成为最伟大的歌唱家，就像我的师兄师姐一样。而事实是，先生不是神话，也不是传奇，而是一个真正的实干家，她扭转了我对声乐的印象：歌唱从来不是大喊大叫（我曾经认为声大者美，先生以驴叫为例彻底打消了我的念头），而是一种声音的艺术，一种唤醒听者灵魂的共鸣。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先生付出了很多的时间：不停地纠正我的基本发音、基本站姿、过渡声区以及高音的掩盖等一切看似微小而琐碎的事情；不停让我阐释我到底在唱什么，为什么而唱。先生教给我的学习态度和方法是她永远留给我的“武功秘籍”。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我艺术没有捷径可走。她用自己的一生证明了“传奇是由天才与汗水组成的”！我想用我的第一部法文歌剧《威廉·退尔》来纪念她。希望她可以在天堂安息，不过可能她又闲不住，一周上20节课了……

郝俊华（旅欧女中音歌剧演员）

亲爱的先生，您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听到这一噩耗时我正在排练，瞬间头脑空白，不得不停下来。对于先生的离开我们这些学生虽早有思想准备，但那一刻真正来临，还是让人无法接受。身边的朋友安慰我说：“如果你实在无法赶回去参加追悼会，就好好想想周先生留给你的那些宝贵财富吧。”带着这个不错的建议，我振作精神重新投入工作，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动力唱出那些欢快的旋律，整个心绪像是浸泡在意大利冬天的绵绵阴雨里……先生与众多学子的微信群中，学生们发来很多她生前拍摄的照片，看着一张张照片上她亲切的笑脸，我突然领悟到，那些在她身边的日子里，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先生的愁眉苦脸。难道亲爱的先生就没有忧愁过吗？怎么可能？我相信她一定有，但她乐观的精神胜过了那些人世间必然存在的忧愁苦难。我是先生的学生，她这宝贵的精神我难道不继承下去吗？！演出成功结束后，我独自一人在琴房里唱起跟您学过的曲子，将自己对您的哀思和追念浸透到歌曲中，禁不住泪流满面。亲爱的先生，我想念您，感谢您在我生命中留下的每个痕迹。愿您一路走好！

包雯倩（上海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

去年的此时此刻，我还依照惯例每周去先生家上课，每次一进门都会看见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等着我的先生，她会微笑着对我说：“小包来啦！今天准备唱什么？”记得有一次，10点开始上课，她一直为我上到11点半，我实在担心老师会太过疲劳，学校里也规定她老人家每周只有三节课，一节课绝对不能超过45分钟！这么上下去肯定不行，我忍不住问：“老师，已经快11点半啦，我们今天要不就先这样吧，我自己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怕你太累啦，已经上了一个半小时的课了！”您一边摆摆手，一边露出孩子般的微笑说道：“哪里有？我们明明就是10点半才开始上课的，从10点半开始算起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来，再唱10分钟，有点感觉了。”现在回想起来，先生留给我最多的就是满满的鼓励和发自内心的自信。她总是信心满满地告诉我，我一定可以，只是需要再多花一点点时间而已。记得去年5月份，也是她住院期间，她还挂念着我的第一场音乐会，特意把我喊到医院去，让我读法文艺术歌曲的歌词给她听。当时她的手上一边打着吊瓶，一边专注认真地纠正我的每一个发音。临走时，她担心我音乐会的时候会紧张，就告诉我音乐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放开来演就可以，还遗憾地告诉我这次音乐会她恐怕是去不了，不过估计明年我的研究生毕业音乐会，她一定坐在下面欣赏！之后我每次去医院看望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我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到那个时候就可以给你们上课了，你们要准备好啊，不许偷懒。”可是，我们却再没有等到她再来给我们上课……但我相信，即便在天堂，您也一定会满怀深切地关注着我们！这就是我敬爱的老师，可爱的周先生！

程刘龙天（上海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

“放松……呼吸……闭上眼就会看得见！”一早醒来，坐窗边，闭着眼，听着这首《老神仙》。我仿佛看见周先生端坐在一棵硕大的老树干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来，放松……呼吸……”于是，我乖乖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回忆起我与我的“老神仙”。要说我跟先生在一起最难忘的一件事，应该是2014年11月的一堂专业课，我清晰地记得那堂专业课上了将近3小时。刚刚考上研究生时，我不免有些骄傲，而骄傲的表现之一就是在专业课上，不是音不准就是节奏不稳。先生见此状把我叫到跟前，我以为她要对我发脾气，结果她却声情并茂地给我讲了廖昌永和张建一老师年轻时如何心无旁骛、一丝不苟学习的故事。我惊讶于她的教学方式，她不会轻易批评我，甚至不会说一句重话，但却能让我心服口服、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我想这就是先生最高深和伟大的地方，从她的嘴里我们听不到大道理和繁复的说教，她永远都是用行动来指点学生。在先生千古之后，很多老师包括师兄师姐们都替我感到遗憾，因为我是跟先生时间最短的。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先生不能再把她道德与艺术的光辉洒向人间，而我已经从先生这里得到了一生都消化不完的知识和能量！睁开眼，窗外已是晴空万里，那位慈祥的“老神仙”走了，但她留下的那股“仙气”还在我身边萦绕，我连忙沿着仙气飘走的方向眺望，只见“老神仙”回眸一笑：“放松……呼吸……”

王韵晶（首都师范大学教师）

周小燕先生是改变我一生的人。1999年，先生到成都讲学，我在台上演唱了一首《我走，我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生，没想到那次见面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课后，先生托人问我，想不想去上海音乐学院和她学习。于是，一年后的9月，先生把我从川音带到了上音，我正式成为了周先生的弟子。先生总是谦逊地说自己是幸运的，而我觉得自己更为幸运。因为先生让我这个从未走出过四川的娃娃一下子来到了上海，而且还成为了她的学生。我是何等的幸运！后来，我在上海顺利地读完了本科和研究生。在上海的那段日子，先生总是去哪儿都带着我。先生有一条腿打了钢钉，走路不太方便，于是，我就成了她的“大拐杖”。下楼的时候，我走在前面，她搭着我的肩膀向下走；走路的时候，先生搭着我的手臂。在外人看来，先生是那么坚强，可是大家并不知道，先生只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了大家。哪怕她再累，再难受，她都是忍着。在我的内心里，我一直乐观地认为先生不会离开我们，她自己也乐观地说自己要活到120岁。因为每天坚持练功的她身体一向都比同龄人好很多。记得有一次我在医院陪她检查身体，医生说她头颅的状况和年轻人一样，我听后特别高兴。第一次在国外获奖，我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给先生打去了电话，先生在电话的那头特别高兴，还送给我一句话：“你永远要飞，不要停！”老师，您的这句话我会铭记一生！您告诉我在国外学了一定要回来，您说您培养的是艺术家，不只是歌唱家。我会一直记着您对我说的话，并会按您说的走下去：永远飞、不停地飞！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您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