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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牌推销员

2016-09-28阿木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6年13期

阿木

胡笠是大华科技公司的王牌推销员。这天,他接到老总亲自下达的命令,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搞定”江宁机械厂的陈厂长,让他们公司的名字能够列入江宁机械厂的供货名单之上。

胡笠拍着胸脯接下了任务,可等他仔细一调查,却发现这桩任务十分棘手。原来,这个陈厂长是业界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六亲不认,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推销员,在他那里碰得鼻青脸肿。最重要的是,陈厂长为人非常谨慎,基本不会单独和推销员会面。就算实在逼不得已,他也会拿出一支录音笔将所有对话录下,使得一些想用“盘外招”的推销员们也无从入手。

但胡笠毕竟是王牌推销员,他坚信:这世上只有投错的香饵,绝没有不上钩的鱼。果然,又经过一番仔细调查,胡笠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陈厂长喜欢搜集各种民国时期的报刊杂志。

按现在的行价,一份保存良好的民国报刊或杂志,少则一二百元,多则五六百元,反正价格怎么也破不了千。按说这点儿价值的礼物,拿来送人有点拿不出手。可胡笠却认为,正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一本价值不高,但却正好让陈厂长心仪的杂志,也许就是可以打开他心门的钥匙,而且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胡笠立刻赶到江宁古玩一条街,挨家挨户地寻找民国杂志。可找来找去,胡笠总觉得这些杂志都太过普通,很难让陈厂长动心。一直逛到街尾时,他才在一个地摊上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张民国十八年的《江南日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头版头条的新闻下方,却清清楚楚地署着“陈墨”的名字。胡笠猛然想起,陈厂长出身于书香世家,这个叫陈墨的记者,正是陈厂长的曾爷爷。若是送其他的礼物,陈厂长还有可能推辞,但一份刊登着曾爷爷撰写的新闻的报纸,哪怕陈厂长再怎么两袖清风,只怕也很难拒绝吧?

胡笠蓦地兴奋起来,赶紧唤醒在一旁打瞌睡的摊主:“老板,这份报纸多少钱?”摊主是个老头,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对不起,我这里的书报啊……统统不卖!”

“开什么玩笑?不卖的话你还在这里摆什么摊……”胡笠话没说完就先卡壳了。因为这时候他才发觉,摊子边上还铺着一块白布,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书赠有缘人。

嘿!这年头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胡笠当下涎着脸道:“老人家,您看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份报纸,可见我就是有缘人。不如,您就把报纸送给我呗?”

老头来了兴趣:“哦?那你可知民国四大家是指哪四个人?”

胡笠眨巴眨巴眼,硬着头皮瞎蒙:“民国四大家嘛……是不是指蒋宋孔陈四大家族?”

老头叹口气,眼睛又闭上了:“走吧,你不是有缘人。”

胡笠急了:“老人家,您不肯送,我买还不行吗!您这份报纸市价最多卖到一百,我出五百,您把它卖给我!”

“老头子我不缺钱,别说五百,就是五千一万我也不卖!”

老头倔劲上来了,怎么都不松口,胡笠想要放弃又舍不得,就转身向其他摊主打听这老头的来历。这一问才知道,这老头原来是江宁一中的老师,性格是出了名的孤僻固执。退休后他曾办过一个国学培训班,免费教孩子们国学知识。后来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便关了培训班,隔三岔五地到古玩街摆起书摊,却一直都抱定了只送不卖的宗旨。若是有人能投了他的眼缘,摊子上的那些书,想拿几本就拿几本;可若是不入他的眼,甭说五千一万了,曾经有人当场掏出十万块钱,也没能从他手上拿到一本书。

胡笠听罢,微微一笑,燃起了斗志:这些年来,也不知多少科长、处长都倒在我的攻势之下,难道我还会搞不定你个教书的老头?

第二天,胡笠戴上了黑框眼镜,把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像个文化人似的,再次来到古玩街。见到老头,他先是一鞠躬,然后才开了口:“老人家,我现在知道了,民国四大家指的是陈寅恪、赵元任、王国维、梁启超这四位国学宗师。”

老头嘴里发出一声“啧”,不耐烦道:“小伙子,你这是从百度上查来的吧。你不用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是不会把报纸卖给你的。”

作为王牌推销员,胡笠的脸皮厚得连子弹都打不穿,他笑嘻嘻地蹲在老头旁边:“老先生,我的确是不懂国学,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国学没兴趣呀。我今天来,一是为了那份报纸,二是为了向您讨教国学知识。您这做老师的,可不能伤了我这求知之心。”

老头翻翻白眼明白了,这位就是个牛皮糖,索性合上眼睛假寐不去理他。胡笠则不急不恼地从书摊上拿起一本线装的《论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古玩这行当,讲究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所以古玩街上一向冷清,不似商业街那般热闹。至于老头摆的小书摊,更是乏人问津。老头一觉醒来,已经是太阳西下,转头一看,却见胡笠仍旧捧着本《论语》蹲在他身边。

老头冷笑一声:“别装了,你看得懂吗?”

胡笠摇摇头语气诚恳道:“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过我知道,《论语》是记录孔子和他一些学生言语行事的一本书。它不仅是儒家文化和道德的重要载体,还是古代圣哲修身明德、体道悟道的智慧结晶。所以,虽然我不太懂它,但这并不能妨碍我去接近它、体会它。因为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血脉。对于他们的思想,我天然地就感到亲切。”

老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胡笠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收拾好书摊径自回家了。胡笠也不介意,隔天又再度来到书摊,蹲在老头旁边看起了书。如是一两个星期下来,老头对胡笠的态度越来越和蔼。一开始,两人是互不说话;渐渐地,胡笠向老头请教国学,老头也会不太耐烦地回答几句;到了后来,则变成老头主动地向胡笠传授知识,指点他学习国学要看些什么书,又或者点评一下胡笠认知错误的地方。

胡笠心中暗笑。很多人看待推销员,都将他们与行贿受贿之类的龌龊事联系在一起。孰不知真正的王牌推销员,讲究的却是以情动人,以情感人。因为,金钱与权力结成的联盟,固然可以在得势时横扫八方,但在失势时却也脆弱无比。而以真情实感做成的钓饵,往往可以收获到最大的那一条“鱼”。

眼见火候将到,这天,胡笠先陪着老头聊了个尽兴,然后故意当着老头的面,又拿起那张《江南日报》,恋恋不舍地抚摸几下。老头眼睛一眯,忽然笑了:“小胡,我们认识也有大半个月了,无论如何也算有缘。既然你喜欢,就把这份报纸拿走好了。”

胡笠喜出望外:“我怎么好意思白拿您的报纸呢?这样,我按市价给您钱,就算我买的吧。”

“真的不用给钱了。”老头微笑着竖起三根手指:“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摆这个书摊吗?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因为我喜欢书,第二是因为我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看书,至于第三嘛……就是因为你。”胡笠愣住了:“因为我?”

“对呀,要不是我摆了这个书摊,我们俩非亲非故的,你又怎么可能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话,逗我这个老头子开心呢?这份报纸呀,就当是你陪我聊了那么久的报酬吧。”老头说着狡黠地眨眨眼,“可能你不知道,我退休以前是江宁中学的语文老师。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也教出了很多的好学生。其中,就包括市委的李秘书长,国贸公司的林总以及江宁机械厂的陈厂长……哦,对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收藏民国年间的书刊杂志。”

胡笠预感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了,结结巴巴地问:“您、您的意思是……”

老头的笑容却一下子变得苦涩起来。和现今的很多老年人一样,他的孩子到了大城市去工作,老伴儿又先走了一步,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守家中,以至于他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沉默寡言。无论是李秘书长还是林总、陈厂长,虽然在各自的领域里拥有一定的权力,但却也没有能力管到老人的家务事。而工作繁忙的他们,也无法长期陪伴在老人左右。没奈何,三个人便有意放出自己喜欢收藏民国报刊的流言。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些怀有别样心思的人,主动地来到这个小书摊上,陪着老人说话交流,讨论国学知识,让老人不再觉得孤寂……

听完前因后果,胡笠从目瞪口呆,再到哭笑不得,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等诸般颜色变幻不休。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声:“我一直以为我是钓鱼的渔夫,却想不到,我竟是那条吃了香饵的鱼。”

胡笠摇摇头,正准备离开。突然,他刚迈出的脚凝住了。几个问题不知怎么地就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他忍不住问自己:“我有多久没回家?我有多久没陪着老父亲说过话?我又有多久,没吃过老母亲亲手做的担担面了?”

胡笠没有纠结答案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他没有后悔吃下老头的香饵,成为那条被钓上岸的鱼。因为他已经决定,明天一早,他就会赶最快的列车回家……

(责编: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