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石头歌唱的痴琴人：“我要给它们一个归宿”

李宁

五月的北京，刚下了一场难得的小雨。我们一行人来到谷扬丰的住所，只见门外的杨树林绿的清澈、干净，核桃树蔚然成荫。

初次见面，我们寒暄了几句，一旁，他的夫人煮水温茶，平和而周到，随着采访的深入，他的形象，逐渐在这袅袅的茶香里变得丰厚、饱满。

年少志高低谷中从未停止探寻的脚步

1947年，谷扬丰出生于陕西南郑县汉山南麓的一个小村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书香门第的谷家被划上了“地主成分”，谷扬丰因此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在后来的日子里，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与家庭的熏陶，将他引向了艺术之路。

谷扬丰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写得一手好字，受父亲的熏陶，他自幼酷爱书法。艺术的触类旁通使得他在把玩乐器时，也往往无师自通：八岁时他就站在舞台上拉二胡，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自己摸索着用竹子、木头做了第一把二胡。这时，他的天赋异禀已初见端倪，吹拉弹唱、说书、书法样样在行。

改革开放之初，谷扬丰自己创业，办起了生产纯碱的“南海化工厂”，后因种种原因，经营不善。重压之下，他将关注点转向了被工厂当废品倾倒的“下脚料”上。熬了300多个日夜，终于从油脂沉淀物中成功地提炼出多种有色金属和非金属选矿药剂（一种浮选剂，金矿在冶金时添加浮选剂可以让黄金的出品率大大提高，改变了以往出品率较低的状况），并经国家相关部门鉴定后，正式投入生产，在国内多家矿山大面积使用。很快他便还清了债务。

精雕细琢 让顽石唱出动听的歌

偶然的一天，谷扬丰上山拍摄风景照，发现山沟中有些纤维状的黑色石块，光滑细腻，便带回实验室，从分子结构到性能特点进行全方位研究。“它太神奇了，跟布一样，纵横交织。”谷扬丰的兴奋之情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也许那时的他不会预料到，这种新原料后来被赞誉为“会唱歌的石头”，并为人类发掘自然资源开辟了新天地。

即便事业有成，谷扬丰对于艺术的追求也从未停止。一天，正在埋头拉琴的他突发奇想：用这种天然纤维玉石制作乐器是否可行呢？

当谈起第一件作品石制钢琴的诞生时，谷扬丰至今仍难掩兴奋之情，话匣子一下便打开了，“就比如最基本的选石，一定要选择那些形状大小合适，韧性比较好的石块才可以制作。”他从选石谈到雕琢、再从打磨转到调音、校音……

石头钢琴、石头小提琴、石头二胡……一件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接连诞生，它们穿越时空，透过谷扬丰的描述，一点点浮现在记者眼前。

是金子总会发光，机遇也会随之而来。1999年，“世博会”在昆明举行，谷扬丰亲自护送用天然纤维玉石精心制作而成的钢琴、小提琴、二胡和音响设备来到了世博园。世博总局负责人看到这几件稀世物品后，当即表示：要将其陈列在中国馆零号大厅首位席上，代表国家进行展出。

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布特罗斯·加利及夫人兴致勃勃地观赏了石制钢琴、小提琴和二胡后，签名题词。“世界钢琴王子”理查得·克莱得曼在弹奏玉石钢琴时，高兴得一只手弹，一只手舞，并说：“我弹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台立式石头钢琴”……就这样，一件件堪称稀世珍品的艺术杰作开始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一步步走来，起起伏伏，谷扬丰经历了从“地主成分”到金石学者的完美蜕变。

因为挚爱 所以用心珍藏

自从在全球瞩目的昆明“世博会”亮相后，“天下第一石头琴”伴随着一曲曲神奇而美妙的天籁之音，蜚声海内外。盛中国、吕思清等著名小提琴家已成为他的常客。

谷扬丰并没有因此而膨胀，而是将自己沉淀下来，默默地开始了他的收藏生涯。在他的住处，摆放最多的是各种小提琴，它们基本都有上百年历史，最老的琴已有443岁（1573年生产），最年轻的也有86岁（1930年生产）。这些琴大多来自欧洲，经历过战乱，辗转于名家，跨越千山万水，最后，安静地陈列在中国这座首善之都的一角。

在恒湿恒温的储存柜里，陈列着一把精致非凡的稀世珍琴，谷扬丰毫不吝惜地拿出来让我们观摩、试拉。

“琴就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的背影，上面是肩，中间是腰，下面是臀，还有两个孔，就像是双肾，心脏是桥码，有黄金分割点。哪怕一毫米的偏差都会影响发音，定音柱就是灵魂，加上四根弦后让拉琴人的喜怒哀乐都通过这一弦一柱传递给听者。”谷扬丰捧着一把古琴，向我们娓娓道来。他动人的叙述，让人感受到了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对琴的执念与深情。

通过他的介绍我们了解到这些琴的非凡之处：这把琴曾经经历过女王的加冕，另一把是接受了一位素不相识的琴人的馈赠……我们的心已经随着这一把把琴漂洋过海。

稀世珍宝 只为值得拥有的人

相比于珍藏，谷扬丰更懂得慷慨解囊。

他将所收藏的数百把古琴都免费借给小提琴家和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们，但需要经过他的甄选。有幸被选中者只需要写张借条，每年提供一份用琴报告，告知借琴的用途即可，而且从来不收任何费用，当记者问起他会不会担心这些琴时，谷扬丰笑着说：“不会，因为他们都是爱琴的人。”

采访当天，恰逢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李炳阳为了演出来向谷扬丰借琴，我们静心聆听了他的演奏，琴声悠扬婉转，有着润物细无声的感染力和石破天惊的震撼力，触动着听者内心，不知不觉就濡湿了眼眶。谷扬丰向我们介绍说：“每一把小提琴都有它的真实生命，像人一样需要呼吸，需要歌唱，拉琴的人掌握不好它、不懂它，它的原始声音就出不来，活的就不精彩。”

后来，记者得知这位学生认识谷扬丰是个偶然。当时，李炳阳参加比赛需要一把好琴，正好听说同学从谷扬丰手里借了把意大利世界名琴。他半信半疑，但比赛在即，就跟同学要来谷扬丰的联系方式，并去了他家，“开始还有些忐忑，不确定能否借到。”谷老师让用他的琴拉了一曲，立刻做出了同意借琴的决定。当时，李炳阳借到的，是一把极其昂贵和罕见的1741年制作的琴。“我不敢想象自己手中拿着意大利国宝级的名贵古琴，而谷老师如此淡定地就把琴借出去了。”练琴时，李炳阳只是在家里用，不敢拿到学校去，生怕有闪失。

“他的世界并不止于收藏小提琴，而是书法、摄影、雕刻等各有成就，他让我敬佩。我能想到的横跨多领域研究的其他学者，也就只有达·芬奇了。”李炳阳这样评价谷扬丰。

对于借琴，谷扬丰毫不吝啬，现如今，已有很多把谷扬丰的琴在海内外进行演出，所到之处皆掌声雷动。可以说，是不朽的情怀，让这些小提琴有了生命，是高尚的灵魂，让这些“生命”得以畅快的呼吸。

目前，受谷扬丰赞助的学生已经遍布世界各地，而且都成绩斐然。他虽非教师，却也已经“桃李满天下”了。作为一位收藏家，谷扬丰无疑是很成功的，他的成功不仅在于藏品有多丰富、多珍贵，而是在于他让这些“宝贝们”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自己的价值。最后，问起这些琴的去处，谷扬丰一脸凝重地说：“我想在北京设立一个小提琴博物馆，千山万水，是我把它们带回来的，我要给它们一个归宿。”

艺术养生 拨弦泼墨间调节身心

生活中的谷扬丰随性、洒脱，他经常研习书法，一来，修身养性；二来，可以调节快节奏的生活，让自己慢下来，于身，于心都是一种放松。谷扬丰向我们展示了他的书法作品，只见笔触硬朗飘逸，线条流畅奔放，力透纸背，字如其人，具有强烈的个性魅力。书法的艺术源远流长，汉字与书体的形态承载着谷扬丰对事物的艺术构思和精神情感的寄托，在挥毫泼墨间养心怡情。世间繁杂俗物，皆不扰心。

谷扬丰的字画在国内外都享有很高的赞誉。其书法作品曾被美国原总统布什、德国原总理施奈德、英国查尔斯王子等收藏。谷扬丰在书法上的造诣令我们惊叹，可他却谦虚地说，这只是我的一个爱好，沉浸其中，可以让自己的内心安宁，心安则体健，这也是我独特的养生方式。

谷扬丰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那里是一个王国，音乐与书画无疑充当了一位挚友、一位医生的角色，他们对于谷扬丰有着特殊的意义，也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结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作为常人，有一件心爱之物，必会小心翼翼地珍藏，不敢轻易示人，怕损坏，怕丢失。抑或大加利用，为自己赚个盆满钵满。谷扬丰却反其道而行，将这些宝贝借与懂琴人，且不取分文。这种慷慨与洒脱怕不是一句赞扬、一曲颂歌能解释得了的，其中道理，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

（编辑/高雅 校对/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