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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文学”:符号化建构的尴尬

2016-09-28李定通

文艺评论 2016年3期
关键词:批评家话语符号

○李定通



“80后文学”:符号化建构的尴尬

○李定通

“80后文学”是个旧命题,也是个新命题。说它是旧命题,是因为早在2000年新概念作家群出道的时候,媒体就将“80后”(彼时“80后”还是新锐)作为话题进行炒作,在2004年2月“少女作家”春树还登上了TIME杂志亚洲版封面,“80后”这一标志同通俗政治、大众明星一样成为一个流行符号。说它是新命题,是可观的“80后文学”热,也就是近两三年的现象,有系统、有组织的“80后”作家与批评家造势运动沸沸扬扬,甚至推出了包括“80后文学史”等一批新概念。从市场自觉的商业运作到专业化的学院式讨论,“80后文学”已经不再只是简单的流行符号,而是华丽转身蜕变为一个文学政治学的象征,一个超文学研究的文化符号。

一、“80后”,作为一个符号

“80后文学”的发生是一个市场自觉的行为,是从“70后文学”的模糊命名中衍生而来的。①“80后”作为文学的命名,其最初的意义是非常简单的,主要是指“少年写作”,在商业上和“美女作家”“身体写作”“绝对隐私”等是同一个卖点。《时代周刊》(亚洲版)将春树送上了封面,同时把她和韩寒称作“80后”的当然代表,客观上迅速为“80后”开辟了道路。随即,也就是2004 年5月,东方出版中心推出《重金属——80后实力五虎将精品集》,作家马原任主编并作序;8月,中国文联出版社推出“苹果树中文原创网络”策划编辑的《我们,我们——80后的盛宴》,号称是“80实力写手”的“集体出场”,评论家白烨作序;8月到10月期间,《花城》《小说界》《上海文学》《青年文学》等纯文学期刊集中刊载“80后”作家作品。接着,学术界还召开了以“80后”为主题的首次较大规模的研讨会,主流学术杂志开始比较多地发表“80后”研究的文章。

从一开始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期,“80后文学”的命名是含混的,有“80后”“80后作家”“80后文学”等多种说法,还时常与网络文学、青春文学、消费主义、新媒介等多种概念杂糅、暧昧不明。我们可以在江冰——一位在“80后”研究中论述颇丰的教授——谈及“80后文学”时惯用的论述方式中得到印证,他常将大众消费文化,市场化,青春、网络、非主流等概念同“80后”“80后文学”进行互文阐释。②由于缺乏严肃的命名和十分明确的学术定位,“80后”反倒拥有了广阔的自由自为的空间。吴俊教授在《文学史的视角:新媒介·亚文化·80后》一文中就将“80后”写作摆在与亚文化、新媒介同样的位置,并且指出“80后写作、新媒介文学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某种取消文学边界的极端倾向,而且大量生产即便是最宽容的态度也无法接受的‘文学作品’”③。一方面肯定了开放性、颠覆性的革新价值,同时也说明了“80后”是一个开放的词语;另一方面并不认定其为文学,而是令人难以坚定信任的“非文学性(写作)”。

彼时,尚未获得文坛认可的“80后”写作无疑处在边缘的地位,“边缘”由于脱离了常规性而呈现出“异化”现象,而“边缘”却是真正意义上“新的”事物产生的地方,呈现出一种活泼的状态。作为一个包装时代的娱乐符号,“80后”并不是空洞无物的。“80后”也曾经写出了许多耳目一新的好作品,引领一时风潮的作品。虽然“80后”的成功主要是市场的成功,尚未产生影响时代、具有世界意义的经典作家,然而其带来的青春流行的风潮无疑为当代文学注入了一股活力。韩寒、郭敬明、张悦然,包括底层写作的打工诗人郑小琼等等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80后”作家。

然而随着韩寒、郭敬明等一批实力派写手的出走,转向更具商业价值的影视娱乐;以及一大批具有深厚背景的“80后”批评家的加入,还有“80后文学史”的提出。“80后文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文学行为。其实际的意涵和文学意义不再纯粹,同时,也不再是曾经文学批评认为的那样意味着“自食其力”和“叛逆”④。“80后文学”一举突破了文学评论家白烨曾经指出的——“‘80后’似乎进入了市场,还没有进入文坛”⑤——市场和文场的障碍,顺利转入学术领域,以至于社会文化活动的一个标志。这种看似自然而然的变化,实际上是一种话语转向,“‘话语转向’,是近年发生在我们社会的知识中的最重要的方向转换之一”⑥。在这种意涵的演变和话语的转向中,“80后文学”的符号学价值同时被生产、被建构起来。

“80后文学”的这种文化转向是步入21世纪后鲜见又重要的文化表征,文化是通过表征和意指实践构造出来的。虽然知识文人宣称“为群众写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⑦,但不管是“重返80年代”还是“80后文学”的提法在一定意义上都是上世纪末文化大讨论的延续。对“文化讨论”最常见的误解莫过于把它当作固有的、预先存在对象的“学术领域”。但是文化讨论并不只是一种“学术领域”,还是一种社会活动。对“80后文学”的讨论就是这样一种以文学研究为名,实际上延续了中国式文化讨论的社会活动,参与活动的社会机制包括主流意识形态、学术领域、大众传媒,当然也包括“80后”作家、批评家等多个面向。亦可以说,“80后文学”不只是一个文学发生学的现象。这多少与上世纪90年代初激情澎湃的理论、议题和学术主张的大讨论相似,诸如人文精神,首先由一批学院派的知识分子发起,以学术化的价值标准和话语方式评价大众流行的文化现象,介入的表征是文学的或者是学术的,却由于主流文化机制的介入和造势,最终跨越学术领域,成为一种社会活动。当“80后文学”由不自觉的市场宣传手段转变为自觉的学术新词汇,吸纳了“80后”作家、批评家以及相关文学机制,并且给予了“市场化”“专业主义”“无历史感”⑧等专业术语堆砌的意义时,“80后文学”作为一个文化符号便在意指实践中被建构出来了。

这是与中国社会特定的政治社会形态分不开的。政治体制与文化经济制度构成的“政学不分”与主流意识形态、文化产业经济呈现出高度耦合的一体化结构。文学一再谋求与政治“离婚”却又有意无意之间参与政治,包括现实的政治和观念的政治。具体而言,“80后文学”概念的兴起和发展采用了一整套文化讨论的形式,并且网罗了包括文学机构、高等院校、主流期刊、商业媒体几乎全部文化组织。按照马克斯·韦伯的说法,现代是一个祛魅的时代,是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是一个工具理性替代价值理性的时代。然而,在我们的社会,书写是一种权力,命名具有不可估量的象征意义。“80后文学”的命名就是一种权力书写。命名是给予意义的行为,现代符号学关心的正是主体的人“给予意义”的活动结构和意义,即这个活动如何产生了文化现象,维持并改变了它的结构。浮在“80后”表面的形式和属性是直接的即前文提到的青春、叛逆、非主流等等,然而其内里的暗流以及所承载的意义却是难以捉摸。一句话,外延是显而易见的字面含义,内涵是隐而不彰的附加含义,需要抽丝剥茧,逐步暴露。

罗兰·巴特在《符号的想象》一文中认为,“符号不是一种简单的意义传递形式,更多的是一种参与意义生产的工具”⑨。符号一旦进入社会话语系统,其内涵意义往往被显而易见的外延意义所掩盖,这个系统也成为意识形态的寄居之地。淆杂了“80前”批评家的苦口婆心⑩以及“80后”作家的叛逆和谦逊等多种情绪,在社会活动意义上的文学叙事中,“80后”成为——一种复杂的争夺、冲突、压迫、反抗、解放在文化话语符号领域的展开——一个被争夺的符号。

二、“崛起”:符号化的消费品

文学批评是文学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80后批评家是一个新晋的文学热词。2012年前后,“80后青年批评家为何难冒头”论调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随即“80后”批评家就频频出现在各大报刊、论坛以及领奖会上,还在“全国最有影响力的批评大家和知名作家”的全力支持下,隆重推出专属于“80后”的文丛。话锋一转,开始讲“崛起的‘80’后批评家”,大谈“80后明星作家如何名副其实”。“崛起”是作为一个符号的“80后”的注解,也是一个备受青睐的名词。“80后”概念初现之时,就有“崛起之后——关于‘80后’的答问”,十年后再谈“崛起的‘80’后批评家”,彼此呼应,无形之中勾勒出了一幅关于“80后文学”的历史图景。

获得主流认可,甚至即将占据文学史地位的“80后文学”,此时自然走出了“边缘”进入了“中心”。令人担忧的是“中心”由于受长期的凝视和完整的控制而处在“自动化”的状态,表面上时刻发生着什么事情,实际上可能什么“新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在经历了包括新概念作家群在内的惊鸿一瞥的神奇表现和“80后”代表作家的淡出和转型后,随着文化市场、新闻媒体尤其是文学机制——包括文学批评、文学期刊、文学奖、学院和作协的加入,“80后文学”成了一个日趋具体且封闭的涵盖“学术领域”和“社会活动”的文化符号。

其变化至少包括以下三方面:一、对象上包括作家也包括批评家,或者说“80后”批评家是新重点;二、分期上被严格限定为上世纪80年代出生,并且提出同代人批评同代人,打造一个完全属于“80后”的圈子。在评论、研讨会、媒体采访中自觉与“50后”“60后”等区分,“‘50后’作家、‘60后’作家,在当时受意识形态管制较多的年代……可以预见的是,如今的‘80后’,他们的文学,将在这种没有强制目标的干预下发展生成”。更重要的是同“90后”切割,以前辈的口吻指点“90后”,“去年读完‘90后’冬筱的一部长篇《流放七月》,小说并不是说写得多好,其实里面有很多青春文学的通病,但这个小说的奇特之处在于一方面写年轻人当下的生活”。三、文学机构(作协、文学馆、研究院等)、重点高校、“主流期刊”和出版社等文学组织达成一致,专门大开绿灯,为其站台背书。

“《南方文坛》在举荐青年批评家的‘今日批评家’专栏基础上……开设‘80后学者三人谈’专栏……中国现代文学馆从2012年开始推出‘客座研究员’制度,对于年龄有明确要求……2013年6月,中国作协广邀著名批评家以及各大文学研究期刊主编到会,专门为这六位“80后”青年批评家举办了一场专题研讨会……云南人民出版社从2013年秋开始,推出“80后”批评家丛书……”‘80后’批评家李德南在《创作与评论》主持的‘新锐’栏目……《人民文学》《收获》等主流刊物,也相继推出了‘80后专号’或‘青年作家专号’,将关注点聚焦在‘80后’作家身上。就连《小说选刊》在2014年第9期、10期上,以‘80后十大新锐’为名,对这十位‘80后’作家进行推介……还与云南人民出版社合作,通过出版来推介以上十位‘80后’新锐作家。”

这种文学主流机制主导的有系统、有组织、有来头的大规模“80后文学”运动,是从“80后”概念发生以来前所未有的,但从侧面看又是一个重大的禁锢。因为准入者被严格限定了,既要求出生(80后)还要求出身(“专门为这六位”)。

在“80后文学”的符号化建构中,时代是个关键词。2014年11月,高规格的“首届收获论坛”聚焦“80后文学”,组织青年作者与评论家的对话,其主题就是“文学与时代”。如果我们进行词源学上的考察,就会发现文学与时代是一个具有深厚的政治文化系谱的重要论题。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讲的就是文章的变化受到社会语境和时代潮流的感染,泛历史化、泛政治化、泛道德化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特质。晚近,则王静安和胡适之有“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的判断。直到,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号召文艺工作“必须和新的群众的时代相结合”,自此又接续了历史传统并且开拓了新时期文学为时代服务、为大众服务的论域。从革命文学、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革命样板戏,以至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文学热潮、理论实践、文化大讨论无不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正如莫言在评价贾平凹的时候所强调的那样,“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时代,也就没有我们这样一批作家”。

上世纪80年代,余华、苏童等众多先锋作家从《收获》杂志推出的“先锋文学专号”——“这一期的《收获》后来被称为先锋文学专号。其他文学杂志的编辑私底下说《收获》是在胡闹,这个胡闹的意思既指叙述形式也指政治风险。”——获益,后来成为文坛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在相隔近三十年后,《收获》再度推出“青年作家专号”,并以“文学与时代”之名,主持推介“80后”,其良苦用心不言自明。只是此时代,非彼时代。今日的“80后”是否仍有当年的影响力?今天我们又应该怎么看待“80后”的写作?

现代文学史上也常用时代划分文学,比如常常提到的上世纪30年代文学、十七年文学、80年代文学。由一群作家或同类写作聚集成社团、流派或者文学思潮的现象也屡见不鲜。或以旨趣、或以主张,或者以特殊社会政治环境下的历史分期归类文学,然而以出生年龄并且专业细分精确到“80后”“90前”可谓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不管基于何种阐释视角,文学都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是政治、经济、文化、时代、艺术等错综复杂的因果的产物。按照后现代主义的激进说法,甚至宣称“作者已死”;退一步讲就算作者在文学生成机制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文学的时代气质也不可能完全被局限于具体年龄划分的写作者独享。文学是时代的产物,并不等于或者说全然不是“X0后”的产物。以出生年代的划分文学不仅过于狭隘局限,并且是反文学的甚至是反科学的。

用历法意义的时间刻度——比如“80后”——来定位文学和文化现象,容易造成一种错觉,或者说刻板印象:历史是自然演进的,思想、学术的变化乃是这种自然演进的一部分,因此完全有理由对形势使然的“不得不如此”限制装聋作哑,讳莫如深,刻意回避。历史学上有“去熟悉化”的说法,“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同时存在的是许许多多互相竞逐的因子,只有其中的少数因子与后来事件发生历史意义上的关联,而其它的因子的歧出性与复杂性,就常常被忽略以至似乎完全不曾存在过了”。不管是“天才论”还是“社会决定论”,文学终究与年龄无直接关系。年龄可以是市场自觉的宣传和炒作的噱头,但并不具有成为学术命题的正当性和合理性。

在线性表达历时性表达中,“80后文学”的概念就成了某种“后见之明”的,而复杂时代的微妙和不能说的秘密就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亦即复杂多变的时代语境和多面向的文学谱系被线性分解掉了。在分解的过程中,“符号本身就可以附加任何动机”。“动机”是否能立即得到认识并不是首要问题,重要的是符号具有的“任意”阐释的能力,这种阐释有时反映了文化性的“动机”,有时只是出于某种意识形态的驱使。于是,“80后文学”作为精心设计的符号语言,被何人书写,如何被书写,以及书写的形式都极具社会性,影响着文学场域的生态乃至整个社会文化活动,并在与社会权力关系相互缠绕的具体言语方式中,成为一种话语手段。亦即作为一个符号的“80后”就可能成为意识形态的手段,正如罗兰·巴特将符号论作为“意识形态批评的基本方法”。简言之,“80后文学”无非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个符号化的消费品。

三、话语建构与符号角逐

在关于“80后”的陈述中始终存在前后相悖的表达。前脚才讲“缺席”——谈及“‘80后’已经被学科体制所束缚”;后脚就称“崛起”——“很好地策划、推出”。一方面自诩“在技术上很难说哪一代作家能够超越我们”,另一方面宣称“‘80后’是失败的一代”。这种前后相悖的陈述展示了语言表达上的裂缝,透露了某种操作原则下符号角逐的迹象。在上一节中,具体阐释了“80后文学”的符号形式(能指)和符号内容(所指)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定的现象。换言之“80后文学”作为一种话语建构,成了表示确定概念的一个专有名词。不管意义如何在剧变的时局中浮动,经过文学机制的系类运作,“80后文学”的与其所指示的群体二者之间产生了排他性的一一对应关系。“由一定数量的指示物构成的专有名词的世界是排他性的。”成为学术专有名词的“80后文学”,一方面具有完备的内部循环结构,对于内部参与者是开放的。另一方面,由于严格限制的准入,从出生和出身以及专业话语的形式多个面向排斥了他者的介入。亦即,专业化的过程被当作排他性的封闭的过程。具有疏离色彩和反叛意味的“80后”写作蜕化了,通过开放性的损伤获得完整性和稳定性。进入“中心”的“80后文学”的秩序开始建立,圈子文化正在形成。

在文化政治的审美上,圈子文化表现为对民众的训斥指示,亦即精英主义的神话化过程。罗兰·巴特指出:在被神话化的当时流行话语中,总是包含两大因素:一种是打着“大众文化”的语言的旗号所道出的意识形态批判;另一种是对大众文化语言所进行的符号论解构。通过文学、传媒、文化部门一整套机制,用一大批晦涩的现代理论和学术专业话语将大众流行文化的影视娱乐、流行文学——当然也包括“80后文学”——打造成具有高雅审美趣味的话语游戏,换言之,就是通过强调高等文化和大众文化(“文人雅趣”和“大众庸趣”)的“本质”区别,把民众视为“无文化”而不是另一种文化的参与者。正如伊格尔顿在批评新批评时谈论的那样,“新批评是在北美文学批评竭力走向‘专业化’……新批评运动本来是作为技术专制社会主义的人文主义补充或替代开始其生涯,但它却在自己的方法中重复了这种技术专制主义(technocracy)”。作为大众流行文化的文学样式本来是开放的和批评的,现在借着技术专制主义的圈子运作,大众被排除在外,文学成为话语的游戏。这样的例证不胜枚举,如前文提到的在“文学与时代”收获主题论坛中,与会的“80后双料作家批评家”就一个简单的对谈却一连用了“阅读方式的嬗变”“经济与权力机制的桎梏”“公共领域”等词汇。

福柯的话语理论向人们揭示了在话语实践中隐藏的权力运作,“话语即权力”。语言符号的占有可能形成特定的文化资本,这将产生出一种话语权力。圈子在向内开放话语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向外的关闭,也就是社会的关闭。文学圈历来有“去政治化”和“去意识形态化”的声音,一方面解构主流,宣扬“去政治、去中心”的文学,同时批评消费主义的庸俗和商业力量的嚣张。另一方面,又借着主流赋予的权力和有利位置,拉大旗作虎皮,自立门派。不同程度地参与政治,攫取话语权,当然也包括经济利益。“去政治化”的修辞术,最终意在使日常生活政治化、语言政治化。“这一切无不显示了符号生产与权力、资本以及种种利益集团的联系,显示了符号生产的仪式形态根源。”学术权威联合曾被他们鄙视的传媒和商业的力量,推出各种“80后”作家、批评家。文学圈越来越像一个江湖:各大门派、带头大哥、武林大会、青年翘楚。

“80后文学”还有一种特权,那就是所谓的同代人批评同代人,“80后”批评家的使命就是“做同代人的批评家”。“同代人对同代人的理解当然更深,作家有感性的东西,他讲不出理论,而批评家调动起知识积累,把这些感性的东西上升到理论去阐述。文学思潮,新的美学风格就是这样共同建构起来的。”同代人更理解同代人,于是同代人更有发言权,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看似自成循环无懈可击,事实上,却经不起经验的认知和科学的考察,所谓的“同代人的理解”一定程度上表现为互相奉承,亦即如“80后”批评家宣称的那样,“抱团取暖”。“如果仅仅因为年龄靠近,作家之间,作家批评家之间,或作家、批评家、读者和文学赞助者之间就‘抱团取暖’,恐怕不正常,也不会长久。除非大家都一成不变,毫不发展。”诸如“陌生化”这样重要的文学理论也主张把人们从狭隘的日常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的制约。“批评史上,‘尚友古人’或‘隔代亲’的现象,远比同龄人‘抱团取暖’来得普遍。”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子游戏,具有严格的准入机制和封闭成熟的循环机制。“80后”之所以被选择是有天然的优势,一方面自新概念作家群出道以来“80后文学”业已建立了广泛的市场声誉;另一方面“80后文学”是一个极具排他性、封闭性和延续性的概念,既有利于控制,还方便后续的发挥。从人才的选拔、培养,到自我批评与肯定,以至于出版发行和媒体造势,甚至是评奖,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以出生划分文学本身就是极具排他性的话语垄断,一方面用年纪排除异己,另一方面又以资历来维护权威。同时,这些主导者还借助体制的力量(包括媒体宣传、评审奖励、批评阐述等)打造一个封闭的自我奖励的圈子秩序。一种既能排除异己,同时又具有复制功能的符号建构,可以维持圈子长期的优势,如此这般“80后文学”之后将会推出“90后文学”、“00后文学”。

四、结语

行文至此,我们可以看到“80后文学”最重要的不是其价值内涵,而是其极富排他性和延续性的形式,一个用来抢占话语高地的旗帜鲜明的符号,一个可操作被恣意赋予意义的符号。人们对于经济领域的不平等明察秋毫,然而,很少意识到话语叙事领域刺眼的问题。“80后文学”并不是一个开放性的见者有份的议题,而是少数具有最终解释权的小圈子的话语游戏。“80后”的符号一方面具有严格的限定,也就意味着认为控制的准入门槛和严格的遴选机制,并且炼制出一种学术权贵独享的文本结构。于是,符号本身就可能制造放大、抬高一批人或者压抑、流放另一批人的功能。话语符号的争夺是极其重要的,赢得自己的符号意味着赢得了生存的空间。但是符号的角逐并不只是符号的标榜和争论那样简单,其背后却涉及了“道(信仰)、学(知识)、政(权力)”的统一,以及综合了政治、经济、文化、传媒等复杂因素的建构。

从2004到2014年,透过具体的案例分析和文艺生活片段的勾勒,“80后文学”的历史图景逐渐清晰:作为一种具有疏离色彩的写作,“80后”以其带有后现代特征的文学形式——臆语、片段、漂浮,尽力去体味和描述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并希望与主流文坛以及没落的经典主义划清界限;“80后作家”曾引领一时风潮,以其青春叛逆的面貌为当代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此同时由于思想和技巧的不成熟,也显现出抄袭、拼接、流于形式,趋于畸形的庸俗面貌。具有同代人批评特权的“80后”批评家是“80后文学”的另一个向度,在体制力量的帮助下他们以富于学院风格和专业化色彩的现代术语努力凸显其“80后”特征,专业、精明、雄心壮志,毋庸置疑地成为当代文学的中流砥柱;但对专业化的渲染,以及线性化约简单化“80后”意涵的消极作用同样明显。正是在对“80后文学”的包装塑造与符号化建构中,经典主义、精英主义以及圈子文化也成功地渗透到当代文学生活的每一个琐碎庸常的角落中。

①帅泽兵、邵宁宁《80后文学史:概念的缘起与发展流变》[J],《理论与创作》,2007年第5期,第66页。

②江冰《论80后的文化背景》[J],《文艺评论》,2005年第1期。

③吴俊《文学史的视角:新媒介·亚文化·80后》[J],《文艺争鸣》,2009年第9期,第93页。

④高玉《“80后”小说的文学史地位》[J],《学术月刊》,2011年第12期,第106页。

⑤白烨、张萍《崛起之后——关于“80后”的答问》[J],《南方文坛》,2004年第6期,第18页。

⑥[英]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徐亮、陆兴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6页。

⑦欧阳江河《89年后国内诗歌写作:本土气质、中年特征与知识分子身份》[A],《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下卷)[C],王晓明主编,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5年版,第412页。

⑨转引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批评99个词》[C],南帆主编,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83—384页。

⑩白烨《“80后”的现状与未来》[J],《长城》,2005年第6期。

[基金项目:201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跨文化语境与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转型研究”(编号:12BZW01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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