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黑白”矛盾由何而起
2016-09-27丛梦
丛梦
“黑白”冲突演化为“内战”
美国刚刚经历了沉重的7月。一周之内连发两起警察枪杀黑人案,其视频经由社交媒体传播后,引起了广泛的抗议游行。一名黑人老兵趁乱伏击达拉斯警察致5人死亡,酿成了9 . 11以来最严重的执法队伍伤亡事件。全美多地举行反警察暴力执法的抗议活动,近200人被捕,“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组织成员、著名黑人民权活动家麦克森(DeRay Mckesson)也名列其中。
7月7日晚间的这起黑人狙击手枪击白人警察致5死7伤的事件发生后,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宣布对达拉斯实行空中管制,除了与事件有关的警方飞机外,任何飞行器不得进入达拉斯上空,情形犹如发生了战争。自2001年9 . 11事件以来,这是美国第一次实行空中管制。报道指出,9 . 11后,美国向伊拉克和阿富汗宣战。如今在达拉斯开启的战争,不是外战而是内战,是美国黑人向白人警察宣战。目前确知,狙击手为25岁的退伍军人约翰逊(Micah Xavier Johnson),他在被警方击毙之前与警方对话,坦言他就是要杀白人警察。警方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人涉案。美国有媒体将未来的“黑人杀警察”事件定性为“战争”。美国《纽约邮报》7月9日以“内战”二字为头版标题,点出美国黑人与警察的武力冲突将失控。
连续两周发生黑人枪击警察,这显示美国社会警民冲突、尤其是黑人与警方之间的对立情绪已经高到了危险的地步,一些人的极端情绪已经开始通过极端行为来宣泄,并且可能在社会上引起一些人的效仿。这种袭击的出现有它的社会背景和种族背景。多年来积压的情绪与对立不可能在政客的两声呼吁之下就消弭于无形,冲突的处理和化解有其自有规律和过程,有可能很漫长,在好转之前,情况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近几年来,美国不断发生警察枪杀无辜黑人事件,开枪者多数是白人警察。黑人示威抗议了,法院审讯判决了,但警察枪杀黑人事件继续发生,且一件比一件离谱,结果就是黑人拿起枪来报复警察。美国《华盛顿邮报》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令人忧心。调查显示,2016年上半年共有491名美国人被警察开枪杀死,超过2015年同期的465人,其中黑人居多。此外,2016年也是警察被杀人数最多,以及因枪击民众被起诉的警察人数最多的一年。
自1960年代的“平权运动”以来,美国政府的补偿行动确实给了黑人诸多优惠政策,甚至在大学录取率上向黑人倾斜。然而,受益的只是少数黑人精英,他们得益于优惠政策,又加上成绩不错,得以跻身中产阶级,甚至进入上流社会。当少数黑人精英逐渐搬离黑人社区,大多数剩下来的普通黑人更难受到正面影响,只能在自己小圈子中混日子,一大群人争夺稀少的资源,最终让他们更难摆脱贫困接受良好的教育。因此尽管平权运动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人们依旧会在纽约街头听到这样的提醒:“千万不要去哈林区,那里住的都是黑人,不安全。”奥巴马也坦言,在这个国家,很少有非洲裔美国男子没有过在商场购物被跟踪的经历。
种族歧视无处不在
种族歧视在美国社会和舆论中,是非常敏感的话题,公然显露歧视会遭到谴责,但是种族“潜歧视”则存在于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媒体报道中,黑人聚居区里的犯罪案件有时死不少人,但受到的关注度就相对较小。相反,如果是白人人口较多的地区发生罪案,受到的关注就会较多。
近期频繁的警民冲突有代表性。一方面,不能把美国警察整个职业群体贴上“种族歧视”的标签。在日常生活中,普通人接触到的警察不仅有白人,也有非洲裔等少数族裔。在美国,经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平权运动,反对种族歧视也是美国社会一项重要的“政治正确”内容,从官员、政客的政策和言论,到媒体报道、文化创作,都要回避种族歧视的“雷区”。另一方面,种族问题从未在美国这个“大熔炉”或“沙拉碗”里真正解决,时至今日仍是沉疴。尤其是在事关非洲裔族群时,尤其是当种族话题与枪支管制、仇恨犯罪乃至恐怖袭击等问题交织在一起时,就会撕开这块旧伤不愈、新伤不断的社会伤疤。
在美国,黑人比白人更容易受到警方“另眼相待”,这是媒体报道、民调研究乃至普通民众更趋向认同的一个观点。 因此,有关警察对黑人暴力执法甚至射杀的案例总能成为媒体关注焦点,进而引发较大范围内的争议、抗议。对于当前警民冲突的后续效应,恰是因为种族问题根深蒂固、控枪等问题沉疴难除,无论是总统奥巴马的班底,还是有可能成为其继任者的希拉里或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势必对警察打死黑人及黑人袭警这类事件高度重视并高调应对。恰是因为种族问题最易撕裂美国社会、成为社会“最难承受之重”,政客们最一致的立场都是“团结至上”,因为即便冲突无法解决,呼吁团结不易惹来争议,是政客最容易把握的“政治正确”。
在美国,黑人等少数民族始终是二等公民,在政治、经济、教育等问题上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视。黑人占美国总人口的13%,但在各级经选举的公职里黑人只占5%。国家规定警察中有色人种必须占相当比例,但实际上各地的警察中黑人很少,而高级警官中黑人更少。美国最大的500家企业中没有黑人当首席执行官和总裁,华尔街上的大投资公司中黑人高级职员也属凤毛麟角。黑人和白人之间,教育水平、就业率、平均工资等方面都有明显差异,由此形成的种族贫富差异和黑人的贫困化则是人人皆知。
司法中的种族歧视也极为严重。在美国,被关押在监狱里的黑人和被判死刑的黑人比例明显高于白人。在各州的监狱中,大约47%的囚犯为黑人,16%的囚犯为拉美裔。1977年至1998年,黑人仅占美国全国人口的10%至12%,但在5709名被判死刑的人当中,有41%是黑人。据联合国发表的一份调查报告,在美国,犯有同样的罪,黑人及有色人种往往受到比白人重2至3倍的惩罚,杀害白人被判死刑的黑人是杀害黑人被判死刑的白人的4倍。
种族歧视在美国的另一个表现是政府并没有拿出实际行动,改善黑人等少数民族的生存环境,缩小他们与白人之间各方面的差异。美国5个最大的商业性有害废品堆中,有3个位于主要是黑人或拉美裔的居民区,60%的黑人和拉美裔住在有有害废品堆的地区。就连印第安人的保留地也成为倾倒废料的目标。此外,居住条件很差的黑人及其他有色人种,几乎得不到政府提供的住房补贴或买房贷款。
种族歧视一直是美国政府面临的最为尴尬的问题,每当它在国际舞台上挥舞“人权大棒”,干涉别国内政的时候,种族歧视问题使得“山姆大叔”的“叫嚷”显得那样底气不足,就连美国政府也不得不承认,美国存在种族主义、种族歧视和事实上的种族隔离,少数民族面临的不平等问题仍然是美国最严重和无法解决的挑战之一。
政治、经济双重衰败是深层原因
当然骚乱的发生也不只是因为黑人与白人警察的冲突,还有很多深层次原因,如经济方面的歧视。一位黑人采访者在表达愤怒时就宣称,白人执政者从不在黑人身上投资。但把问题都推给种族歧视没有什么意义,即便存在隐性或显性的种族歧视,对此过于渲染也并不合适,毕竟,这不是和平示威可以演变为暴力骚乱的理由,这也是为什么国内绝大多数网友对骚乱发起者并没有什么同情心,反而是一个黑人母亲在大庭广众下暴打自己参与暴乱的小孩得到了赞扬。
事实上,很多当地黑人都对少数人发起的骚乱感到很失望,一些黑人民众会自发组织起来清理暴乱焚烧、打砸抢之后的街道、商店。相比起少数暴徒,很多黑人采取的是更具建设性的态度。曾经有近千人聚集在赋权圣殿非裔卫理公会,来自不同信仰的500名宗教领袖聚集在那里,呼吁弥合创伤。在场的观众列举了很多困扰这座城市的问题,并希望优化治安管理,出台政策创造就业机会,改进教育质量。这是正确的方向,因为近年来美国爆发的这些黑人骚乱,种族歧视最多只是导火索,更本质的原因是—社会衰败。一些美国黑人社区不仅是经济上衰败,在政治上也发生了衰败,没有改变政治经济地位的热情,同时也反映出教育程度的低下。衰败发生的原因是社会不平等,很多人看不到上升通道。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美国黑人近年来出现“衰败”的景象呢,以至于让整个城市爆发骚乱?四分之一个世纪前,杰出的社会学家威尔逊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观点:二战后,就业岗位从城市中心向郊区转移,给聚居在市中心的非洲裔美国人家庭带来沉重打击,就在民权运动终于结束显性歧视的时候,剥夺了他们在经济方面的机会。他还进一步指出,一些社会现象,比如单亲母亲大量出现,这经常被视为黑人表现滞后的原因,但其实这是结果—也就是说,缺乏好工作导致家庭受损。
这种经济方面的不平等,造成了贫困的循环—尽管美国是一个以“美国梦”闻名世界的国度,但从统计角度来看,美国人的阶层垂直流动性却是比较差的。而且,近年的研究发现,社会流动性跟现有的不平等程度显著相关:“一个地区的中产阶级越少,它的上向流动率就越低。”跟高度不平等的美国相比,在瑞典这样相对平等的社会中,社会流动性高得多。底层人民找不到改善经济的方式,会导致整个社会政治经济的衰败,这不独发生在黑人聚集的城市,像汽车城底特律这样的大都市,也发生了规模性的衰败。
衰败是这么难以克服吗?著名政治学者桑德尔曾分析过美国为什么近年来出现了衰败,他认为原因是美国建国以来的那种“共和主义”思想消失了,这种思想认为,自由取决于共享自治,所谓共享自治,是说公民要与伙伴就“共同的善”展开协商,并致力于塑造政治共同体的命运,这就要求公民不仅仅是充分尊重权利,还需要“关于公共事务的知识、归属感、对集体的关心和对与自己命运休戚与共的共同体的道德联系”,这种“塑造性”政治,在更大程度上造就了美国的强盛。
在美国,相比于白人阶层,黑人的犯罪率、吸毒率、罹患艾滋病等疾病的概率都高得多。贫困导致受教育程度下降,较低的受教育程度导致无法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改善生活,找不到工作又意味着失业,失业意味着更高可能的犯罪几率,意味着更深层次的贫困—这几乎是一个死循环。据美国司法部估计,有1/3的黑人男性会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刻入狱—这比白人男性的概率要高出5倍。
警察使用手枪门槛低
由于黑人居高的犯罪率,而且手中有枪的可能性又极大,当警察对黑人执法时,会下意识地认定对方“有问题”,因此就很容易下重手甚至开枪。在美国,公民可以合法持枪,尽管受到严格的法律规范,枪支泛滥依然严重。为了降低警方用枪可能造成误伤的可能性,美国警枪的杀伤力都相对较小,子弹击中目标后无法贯穿,但民众手中持有的枪支一般都没有做过此种处理。因此,美国警方被授予的执法尺度也就相应放得很宽,使用枪支的门槛变低。
另外,出于反恐等原因,过去十多年,美国警察装备逐渐与战场士兵看齐,行动方式也日趋军事化。媒体披露称,1990年,美国国会授权军方向警方转交过剩的军事装备,起初用于加强打击贩毒团伙,后来重点转为打击恐怖主义活动。军方移交的军用装备越来越多。美国公民自由联盟今年6月发表的报告显示,转交警方的军备规模持续增加,由1990年总值100万美元,增至去年大约4.5亿美元。美国司法部去年一份报告也透露,全美各地近400个警察局和上百个机构用联邦政府拨款购置了橡皮子弹和催泪瓦斯。美国警察这种高军事化也使得过度执法难以避免。
警察以白人为主 有色人种对警方缺乏信任。美国警察局的种族构成往往不能与其服务的城市种族构成相对应。在美国最大的5个城市中,白人警察比例远远高于白人的人口比例,黑人、 西班牙裔和亚裔则相反。例如,费城有37%的白人,警察局里却有57%的白人警察;达拉斯有42%的西班牙裔,却只有24%的西班牙裔警察;纽约黑人和亚裔分别占26%和13%,黑人警察和亚裔警察却只有16%和6%。同样按人口比例,坐牢的非洲裔美国人是白人的6倍;平均每15个非洲裔美国儿童中,就有一名儿童的家长在坐牢。
在美国有一种现象是白人警察比黑人警察多,黑人罪犯比白人罪犯多。这种情形下,也不免造成有色人种对警方缺乏足够的信任。民调机构盖洛普公司2014年11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自1985年以来,美国人对警察的信任指数整体上呈上升趋势,但在对警察的信任程度上,白人与有色人种之间有一定差距。自1985年以来,有色人种对警察的信任指数平均低于白人10%以上,并在2001年达到25%的最大差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