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飞剩下的事明天再讲
2016-09-23郭旺
郭旺
我第一次听《回西安》是在“北漂”的出租屋里,歌放到一半,同事说:“我靠,这是哪个流氓唱的,这么牛X!”
初见马飞,在曲江音乐厅,我和音乐人王建房在谈事,谈话快要结束时,王建房突然站起来说,马飞正在排练房排练,我很是惊讶,请王建房介绍认识,马飞神色匆匆的从排练房里走出来打招呼,他剪了短发,穿着白T恤、橘红色短裤,脚上蹬着一双老布鞋,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像是个做民谣的,倒是像个闲人(西安话混混的意思)。我心想:哦,这就是马飞,和舞台上的不太一样么。
马飞其实不但不是闲人,而且还是个搞艺术的娃。在陕西,从大人到小孩都能扯着嗓子,吼一句“长安县,乌木(那么)些年”,几乎到了“有陕西人的地方就有马飞的歌”的境地。《我能欻》《长安县》《回西安》《李导演》《两个科学家在吃面》……这些传唱度很高的音乐作品都出自马飞之手,他幽默无奈地调侃着生活的无聊、找工作的压力、"北漂"的心酸,让人听完心里苦涩却又痛快。也是因此马飞身上背着“西安法宝级音乐人”的光环,张亚东更称他的音乐为“真正的中国风”。
知名乐评人科尔沁夫谈到马飞时说:“马飞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歌手,相比于其他民谣歌手,马飞的音乐素养显得更强一些。首先他的歌词特别有意思,幽默中带着讽刺,描绘普通人的生活,而陕西方言很新鲜又很亲切,他的歌虽然质朴但不市井,还带着底层知识分子的黑色幽默,非常酷,我觉得只要听过他的歌,都会喜欢上他的民谣。”
搞艺术的娃
1981年,马飞出生在陕北延安。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在家中,马飞的父亲完全没有任何的艺术爱好,反倒是母亲喜欢唱戏。据马飞的母亲后来回忆,童年的马飞,随便教一个戏曲唱段,两天就能唱会。因为文化课成绩差,马飞走上了学画的道路。1996年,他考上了省艺校来西安上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马飞开始学习吉他。
刚开始学吉他的时候,由于痴迷,马飞经常把口水滴到琴上。“当时也没有经验,刚学会的东西,弹的时候就容易投入,现在反而不容易投入,就是刚学会那会儿,似会非会那会儿,一下子就投入进去了,一投入进去,嘴就张开了,嘴一张开,口水就流下来了。”马飞说。
马飞大学就读于西安美院油画系,在美院的那几年,除了组乐队,延安人马飞还学会了一口土得掉渣的长安县方言,学会了蹲着吃一碗扯面。“没有怎么画过画,在学校的时候,经常有时间就玩吉他、喝酒、玩游戏,学的是油画,其实研究的是音乐。”马飞回忆道。
很多人都好奇马飞跟谁学了一口地道的长安话,他回应说是来西安后和大学同学学的。不过,这也跟他小时候经常听外公讲西安方言有关。“我外公是西安人,我小时候听他说话,就感觉和家里其他人不一样,但是我说不出来那儿不一样,后来到西安以后,我才知道他说的是西安方言,原来我外公是西安人,之前我一直不知道。”
2005年,马飞大学毕业,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去了北京跑剧组。现在,马飞依然记得刚到北京时的场景:“当时去北京的时候是我一个大学同学接的我,见到老同学还挺高兴的,我们坐上车大概坐了有3个小时才到地方,我一下车看到漫天的黄土,刚好是春天沙尘暴乍起,我感觉心里挺悲凉的。”
在剧组里,马飞的职务是副导演。“我主要负责群众演员、特约演员这一块儿,比如前一天晚上拿到拍摄计划以后,我就会根据拍摄计划组织群众演员,第二天早上演员来了以后,带着他们戴头套、换衣服,然后带进场,然后安排好位置和演出要领,戏就正式开演了。”
后来马飞跟人提到那段“北漂”的日子说,那是他离音乐最远的时候。刚到北京的马飞面临着两个严重的生存问题,一个是缺钱,一个是孤独。“最穷的时候,两个星期,只吃馒头,一个大学同学来看我,带来了一罐野山椒,然后就着野山椒吃馒头。”马飞说。
伴随着物质上匮乏的同时,由于拍片的间隙会有大段的空闲时间,马飞还感受到了“瘆到骨头里的孤独”。“北京太大了,你认识的人离你很远,平时也只能一个人待着,我还记得我孤独到什么程度,我住的小区一楼有一家盲人按摩,我每天观察那些盲人,他们下班了以后,他们走起路来第一个是个正常人,后边跟着的一个手搭在一个肩膀上,就像游戏里《贪吃蛇》一样,沿着路面带微笑整齐的走”。
2006年底,有一个朋友结束“北漂”要离开北京回老家,他把一把吉他送给了马飞。为了排解心中的孤独,马飞拾起吉他,开始写歌,他后来大部分传唱度很高的歌曲也是在那个时候完成的。
时间推移到2009年,马飞在北京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他也有钱了,住在北三环。但朋友只用了一碗泡馍就把远在北京的马飞召回了西安。“我就想着回西安吃顿泡馍然后再回去,但是一回来就感觉特别的自在,我就不想再回去了,我打电话给我大学同学,让他帮我把房子退了,东西先放在他家里,从此就再也没有再回去。”马飞说。
当初就不应该学吉他
在陕西,音乐人的音乐风格经常会受陕北民歌和秦腔戏曲的影响,再加上西安是摇滚重镇,很多人在音乐上都走上了摇滚的道路,但马飞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唱的歌曲主要以民谣为主。但马飞并不认可民谣音乐人這个标签,“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觉得风格根本就不重要,一定是先有音乐再有风格的,风格是人总结出来的,一旦陷入风格这个漩涡里,将会被这个东西吞噬掉。”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延安人,很多人质疑马飞为什么很少唱陕北民歌。马飞回应说。“陕北民歌当然好,但是这个东西太强大了,强大到它会改变你,我又是喜欢无拘无束的人,我怕我驾驭不了这个东西,反而把这个东西糟蹋了。”马飞认为,现在很多唱陕北民歌的歌手,上场就用特别高亢的方式表演,这种形式完全不能表达陕北民歌要传达的东西。
生活中,马飞喜欢观察遇到的小人物,观察他们的生活细节。在马飞看来,这些人很有智慧,虽然他们身上会有一些不太好的小毛病,但是本质是善良的。而马飞的创作灵感素材也大多来自于那些微小的真实个体:北漂的导演,饭馆老板,长安县小伙,搞文艺的伙计,这些人都被他信手拈来写进歌里。
舞台上,马飞欢快且酣畅淋漓的唱着小人物生活中遇到的酸甜苦辣,最后叹一句“钱不好挣啊”,“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看”,“城市里面盖好的高楼连的是一片片,可是在那儿没有咱能买得起的一小间”,这些感叹大都是些正确的废话,但让人听完心里有些苦涩却又痛快。
现在,马飞每个月在全国各地的商业演出平均下来有四场之多,演出的收入足以保证他过着体面有尊严的生活,他的生活状态也因此趋于平稳。但随着重复性演出的增多,音乐对马飞来说却变成了重复性的体力劳动,这也让马飞对音乐产生了审美疲劳。
马飞坦陈他遇到了创作瓶颈,“一方面,因为之前写过一些东西,所以现在觉得不能写比以前品质更低的东西,这就变成了一个障碍,成了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了。另一方面,生活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简单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有了老婆孩子,家庭的负担也变成了无形的枷锁,写歌比以前更难了。”
马飞的妻子我刚好见过。顺直的长发,身材苗条,端庄又大方,身上有种陕北姑娘特有的质朴气质。她属于那种好学生类型的姑娘,上学时是英语课代表,毕业后,做了英语老师。
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马飞还没有开始做乐队,那时候他刚回西安,在酒吧里面弹吉他,一晚上80块钱。“我媳妇那时候就挺支持我的,我们当时还没有结婚,她没有因为我搞音乐,就高看我一眼,也没有低看一眼,就是用正常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我觉得这一点很了不起。”说起妻子对待他从事音乐这一行的态度,马飞很是自豪。
虽然现在在音乐上遇到了瓶颈,但马飞并不焦虑。在他看来,能经常和乐队在一起就特别快乐,演出也罢,排练也罢,平时在一起吃吃喝喝就很高兴了,他也已经过了那个铆着劲儿把音乐当使命的阶段。“我也觉得这个状态蛮舒服的,放松不是说对观众不负责任,而是这种状态能让演出效果离理想中的状态更近一步,但是,我觉得乐队还是需要大量的排练,因为不排练新的东西就出不来,接下来,我们可能会把排练的量提一些。”马飞解释说。
我有个伙计他是个导演
除了歌手的身份,马飞另一个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导演。因为平时演出繁忙,他很少有时间去包装自己。其实,马飞也是曾获得过第5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大奖——金熊奖的作品《图雅的婚事》的副导演;还取得高票房,并获得第6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摄影)的作品《白鹿原》的副导演。
前不久,马飞和一家公司合作成立了一个电影工作室,这家公司为马飞注资5000万启动了一个电影基金,现阶段马飞的工作正处于剧本的甄选阶段。“我之前的工作一直是干副导演,现在有机会自己做片子,心里还挺愿意做这个事情的,因为干副导演其实是替别人工作,自己做导演,希望能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付诸于实践”。
虽然,现在把注意力暂时放在了电影上,但馬飞谈得最多的还是音乐。聊天间隙,他把手机打开,让我看他过年回家时拍的小视频:房顶上雪花融化了,水滴从房檐上落下来,打在码在房檐上装着柴火的编织袋上,有一种特别强的节奏感,像有人拍打手鼓的声音。对声音的敏感,让马飞在平常的环境中也能听出别人听不出的韵律感。
在被问及关于导演身份和歌手身份看重哪一个时,马飞的回答十分诚恳,“我好像是一阵一阵的,有一段时间,比如上大学的时候,我觉得音乐可能是最好搞得一份工作,但现在,反而觉得离那个事情越远了,其实写歌的时候挺有意思的,有无数种可能性,一旦定型演出,别人要求你重复很多遍之后,我就觉得音乐变得不是创造性的东西,现在慢慢觉得做电影是一个创造性的工作,它不可能让你重复拍无数遍,拍电影对我现在来说最有兴趣。”
工作之余,马飞现在最大的爱好是喝酒、打游戏,身为陕北人的马飞,谈起喝酒,马上来了兴致。他绘声绘色的讲起刘伶醉酒的段子,抑扬顿挫的念出“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的对联。生活中,他和相声演员王声、音乐人王建房,组成了一个高大上的酒文化圈子,仨人隔三岔五的就一块儿聚会。
马飞解释他喝酒的爱好,“酒能让人放松下来,让人消除彼此之间的戒备心,在大都市里生活很难做到这些,每个人都很小心,不会失去礼节。你说在大城市生活好还是不好,大城市带给你体面生活,而对于我这种小城市长大的人就不太适应这种东西,但也有很多人特别享受人与人之间来回周旋的这种关系。”
虽说离开延安已经快二十年了,马飞直言他还是喜欢陕北汉子的直爽。“像延安这种三线城市的人和北京、西安比起来,给人感觉就是比较粗糙,但是这种粗糙让我觉得很亲切,不是说我鼓励粗糙,但是我觉得大城市里的人,有时候客气起来有点儿假,他们会礼貌地歧视别人,让人觉得很难受,但是延安那边人会比较直接,有矛盾会直接骂起来,这种直接会让我感觉很亲切。”马飞说,
如今马飞已经把西安当成了故乡,他用两种食物形容两座城市在他心中的感觉,“洋芋叉叉和羊肉泡馍比起来好像不够丰富、不够激烈,羊肉泡馍这种食物给人感觉会比较刺激,吃一次就会让人印象深刻,确实太香了。”
他向我分析把西安当故乡的复杂心理时说,“到北京以后,觉得故乡应该是西安而不是延安,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心理,有可能是我的青春期在这里度过的,所以对这边记忆比较深刻,所以会有这种感觉,西安好像有一种魔力,让出去的人都会怀念她。”
采访结束前,我们聊的话题又回到了他的音乐上。当我问到马飞,他做音乐想要传达怎样的音乐理念时,马飞狠狠吸了一口烟,“我觉得音乐啥也干不了,就是能给人带来一点安慰,让人高兴一下,让人从一种情绪中跳出来进入另一种情绪,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烟圈包裹着这句话散到空气里,马飞端起酒杯,我想起他的一句歌词:“你把酒杯端上,剩下的事咱明天再讲。”我俩香槟对撞,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