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变迁的经验分析
——基于一个三维框架
2016-09-23□冉昊
□ 冉 昊
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变迁的经验分析
——基于一个三维框架
□冉昊
福利国家改革的市场化行为主要发生在生产系统领域,而不是过去所认为的全方位的市场化。这一点在理论推演上已经获得了证实——因为生产系统具有市场性和商品性特征,天然从内在驱动其市场化。从经验上来验证生产系统的市场化,可通过建立一个新的三维框架,尝试进行这项工作:一维是福利国家的三种类型即斯堪的纳维亚、欧洲大陆和盎格鲁·撒克逊;二维是以企业所有权变化、企业和福利供给变化为研究方法;三维是借用自由市场经济体和协调性市场经济体的划分。由此框架通过经验性事实来分析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变迁。研究结果表明,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持续存在。其重要意义在于,确证了福利国家改革本身的复杂性——市场化主要集中发生于生产系统领域;这意味着在别的领域,非市场化因素如政府角色扩张、二次分配力度扩大也构成了福利国家改革进程中的重要特征。
福利国家生产系统自由市场经济协调性市场经济市场化
福利国家的生产系统,是指在国家和社会关系基础上形成的生产。马克思所说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这一生产过程,在笔者看来,实际上反映了生产的社会化过程,以及生产的社会协作方式。它涉及到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组织、劳动力等要素,本质上是国家和社会之间的关系问题。而国家和社会关系的具体体现正是政府和市场关系。因此,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核心问题就是政府和市场之间关系变迁的问题。
学界传统观点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福利国家改革是市场化或私有化性质的改革。但是近来的研究表明,这场改革本身伴有大量的非市场化特征,而其市场化或私有化只是改革的一个方面,并且主要发生在生产系统领域。为什么市场化主要发生在生产系统而不是别的领域呢?因为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具有市场性和商品性,这种特性天然驱动了生产系统的市场化。
如果我们进一步追问,为什么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具有市场性和商品性?一方面,商品之所以成为商品,是因为它的价格包含剩余价值。商品性体现了人们对剩余价值的追逐。另一方面,包含着剩余价值的商品,在市场上交易、分配和消费,这一过程正是生产系统的发生过程。这意味着剩余价值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所以,生产系统具有商品性,从根本上体现了资本家在社会化协作生产过程中追逐剩余价值的特点——并且由于这种追逐是无止境的,所以它又为驱动生产系统的市场化和商品化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关于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具有商品性的理论推导,详见拙文“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衍生及其内部差异分析——以国家和社会关系为视角[J].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5(5).。
但是,仅仅从理论上推导出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市场化特征,仍然有所欠缺,我们还需要进一步从经验上加以分析和验证,这就是本文的任务。为了使庞杂的经验更有逻辑性,本文构建了一个三维框架。
具体而言,这个框架有三个维度。第一个维度是福利国家的分类——根据地缘性和文化性,从福利国家的三种类型即斯堪的纳维亚、欧洲大陆和盎格鲁·撒克逊来分析;第二个维度是验证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方法——它包括企业所有权变化、企业和福利供给变化两个方面;第三个维度是衡量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程度的坐标——这里借用“资本主义多样性”理论对资本主义世界的两个划分:自由市场经济体(Liberal Market Economy or LME)和协调性市场经济体(Coordinated Market Economy)。由此三个维度所搭建的分析框架,通过经验分析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变迁,从而对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的既存结论,进行经验上的分析和验证。
一、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生产系统的市场化
斯堪的纳维亚国家政府的高财政、高开支,人尽皆知。对于这些国家,其生产系统是否就具有非市场化特点呢?美国耶鲁大学政治学教授皮特·斯文森(Peter Swenson)对丹麦和瑞典进行研究,对两国的社会民主党和阶级联盟关系进行分析,认为集权化的工会和左派并没有和资本家作对,阶级的对立并非新马克思主义者所说的那样。反倒是“跨阶级联盟”理论(cross-class alliance)对分析北欧福利国家的现实更有助益。然而,“跨阶级联盟”理论对社会民主党在这两个国家持续执政的重要性,是十分复杂的。要全面地分析,就要摒弃传统忽视资本力量的路径——恰恰相反呢,应该“找回资本”(bring the capital back in)。[1]也就是说,即便对于福利程度最高的北欧国家来说,其生产系统也遵循着市场化的逻辑。
可以说,西方略具远见的学者,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洞见了资本对于福利国家发展内在动源具有重要意义。这正是由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的内在结构决定的,它体现了福利国家生产系统资本化、市场化的内在要求。
皮特·斯文森就认为,埃斯平-安德森所强调的“去商品化”(de-commodification)路径,其适用范围是有限的,它不适用于福利国家的生产系统领域。通俗地解释就是,非市场化特征不主要发生在福利国家生产系统。
相关研究也证实了这个结论。例如,梅尔斯的研究发现了北欧社会民主资本主义国家中哪种类型的企业和资本有激励去提供社会保障(即出口依赖型企业)。[2]
这意味着生产系统具有市场化特征。原因在于,由企业提供社会保证和福利,比起由国家来提供,具有本质区别。前者属于生产系统领域的初次分配,后者属于分配系统领域中的二次分配。换言之,具有高程度二次分配的国家对初次分配也具有激励性——典型代表就是斯堪的纳维亚诸国——其原因就在于福利国家无论其是否具有“资本主义多样性”的差异,本质上都具有相似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结构,以及由此形成的具有天然商品性和市场性的福利国家生产系统。
二、欧洲大陆国家生产系统的市场化
确切地说,“欧洲大陆”在这里具体指西欧大陆诸国。这些国家构成了协调性市场经济体的主体。其中尤以德国为代表。然而,德国的协调性市场经济制度维持得非常稳定么?我们可以从两个维度来分析。
第一,企业所有权维度。德国的国企私有化主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西德的国有企业私有化进程开始规模性展开*这里并不包括原东德的国有企业私有化,因为东德地区属于国家转型而导致的私有化。本文只分析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国有企业私有化,因为这才会涉及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市场化属性及其带来的影响。。德国率先对出现亏损的大型国有控股工业企业进行进一步整顿后,全部私有化。
第二阶段,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煤炭,造船和邮电等行业开始了越来越多的私有化。[3]具体而言,铁路方面,“德国1994年1月根据铁路改革法,开始联邦铁路私有化改革。首先将原来的德国联邦铁路(DB)和德意志帝国铁路(DR)(原东德的国家铁路)合并成新的股份公司-德国联邦铁路公司(后改为德意志铁路公司),组建线路、客运和货运部三个独立核算的部门。规定这些部在5年之内必须分别改组为股份公司。随后,由线路管理机构将线路以收取费用的方式租给交通公司,其建设和维护由政府负责。公司管理机构要交纳相当于折旧费的金额给政府。联邦政府拥有线路管理机构50%以上的股份。”[4]德国铁路的私有化,核心是处理铁路所有权和使用权问题。其做法类似于保证所有权国有控制(但并非全部国有)的前提下,将使用权外包给私营企业。正是因为在这些关涉民生的领域,政府实际上采用了十分稳健的方式,即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分离,并外包使用权,故而它不是纯粹的私有化改革,毕竟国家仍拥有相当的股权,所以只能称为市场化改革。
第三阶段,从1998年开始,德国的邮政、电讯进行了市场化改革。“改革的具体做法是在联邦邮政和通讯部领导下成立了联邦邮政总局。以联邦邮政总局参股的方式成立了三个股份公司:邮政股份公司、电讯股份公司和邮政银行股份公司。原有的所有分支机构按行业划分归属这三个股份公司,并由这三个公司对它们进行进一步的改制。”[4]其改制方法类似于联邦铁路,“私人公司采用付费的方式取得国家公共电话线路的使用权,国家通过拍卖的方式发放建立无线电话区域网的许可证”,[4]即分离所有权和使用权,并将后者外包给私营部门。而对于那些中小型国有企业,德国联邦政府主要采取拍卖和出卖的方式直接完成私有化。
可见,在企业所有权方面,德国对竞争性领域的国有企业和一般中小型企业,直接采取私有化措施;对垄断性行业采取分割、外包的市场化手段。无论何种方式,都体现了福利国家生产系统中政府和市场关系的经典特征,即政府的退出和市场的进入,企业的私有化或市场化就是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的最典型表征。故而,德国的协调性市场经济制度,在企业所有权层面,在向自由市场经济制度靠近。
然而,原有的国营企业市场化后,劳动力的福利如何保障?如果说国有性质企业的社会保障供给,具有国家计划的二次分配的成分;而私有化或市场化后企业的社会福利供给,属于生产系统的初次分配。换言之,福利供给的属性由于企业所有权性质的变化而变化。这就需要我们从企业和福利供给维度进一步分析。
第二,企业和福利供给维度。传统观点认为,在德国这样的协调性市场经济体中,由于其制造业相对发达,具有公司所需的专业技术类型(firm-specific skill)和行业所需的专业技术类型(industry-specific skill)的劳动力较多,其在劳动力市场上的流动性相对于通用技术类型(general skill)劳动力较低,因而企业和资本家更有动力为具有专业技术的劳动力提供社会保障,[5]也更有激励因素在协调性市场经济制度中为其雇员提供社会保障。[2]按照这个结论,当国有企业私有化或市场化后,企业拥有的真正意义上的所有权或决策权,因而似乎应当更愿意为其劳动力提供福利保障。然而事实果真如此么?
德国生产系统的市场化实际上有两个特征。
第一,德国的社会政策在经历一个双重化(dualisation)过程,即它的社会保障供给的公私混合特征愈加明显。[6]具体而言,德国越来越多的企业通过雇主提供或职业养老金供给,来解决劳动力的福利问题。其社会保障如果由私营机构或企业本身供给,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在政治经济调整中试图通过生产系统即初次分配来解决劳动力保障以及社会公平诸问题。在德国,社会保障领域中这种公私混合的双重化特性表现为内部人和外部人(insider and outsider)的区分。内部人即是通过各种社会保险项目的福利受保者,而外部人是需要通过资格审查(means-tested)才有可能获得基本社会保障的弱势群体。资格审查原本是自由市场经济体普遍使用的社保供给方式,它对收益人的身份限定和审核异常苛刻,因为它基于选择性(selective)而非普遍性(universalistic)的社会保障原则。然而,近年来在德国,针对外部人的资格审查的社保供给方式被越来越多地使用,取代了体现协调性市场经济制度的相对普遍式的社会保障供给方式。尤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之后,德国由社会民主党派执政,在此期间的福利国家改革,德国对弱势群体加大了资格审查这种典型的自由福利国家的保障模式力度,体现其自由福利国家改革的趋势,虽然在家庭政策方面它仍遵循社会民主福利轨道。[6]
第二,德国的协调性市场经济体制在悄然发生变化。德国已不再是“资本主义多样性”理论所描述的典型的协调性市场经济体。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德国在养老金和失业保障方面经历了显著的双重化过程,即私营机构和企业社会保障供给的扩张的同时,社会保障供给本身的节制。但是,由于雇主提供社会保障的激励下降,雇主对社会保障的支持度也随之下降。原因是德国产业结构的调整,制造业开始向服务业转移(见表1)——虽然这种转向不如英美等自由市场经济体明显,但它的确在发生——这导致制造业所需的专业技术(specific skill)工人数量减少(见表2),而服务业所需的通用技术(general skill)数量增加,于是原本制造业的雇主开始变得没有动力为具有通用技术的劳动力提供社会保障;同时,雇主也认为现行的福利制度太过昂贵,希望有效控制成本,这又进一步使得他们选择就业保障制度(employment protection)而非失业保障制度(unemployment protection),这样可以用较低成本留住那些具有专业技术的劳动力。
图1 1970-2007年英法美德制造业和服务业劳动力百分比变化比较
注:上升四组数据表示服务业变化:菱形(法国);粗线(美国);三角(英国);叉(德国)。下降四组数据表示制造业变化:圆(法国);细线(美国);竖线(英国);叉(德国)。
图2 1992-2007年英法美德所需专业技术劳动力占比变化比较
注:菱形(美国);正方形(英国);三角(法国);叉(德国)。
因此,对于以德国为代表的欧洲大陆福利国家来说,在企业所有权方面,他们进行了大幅的市场化或私有化,并以此变更了企业的产权性质。而在企业和福利供给方面,产业结构变化导致劳动力技术变迁,从而导致雇主激励条件变化,再引起社会保障制度变化,最终带来生产系统内的市场经济制度的变化。有学者将之归因于去工业化进程(de-industrialization),雇主偏好的变化以及政府治理结构的改变。[6]但是,其本质原因还是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市场化,要求用市场的手段通过初次分配来调适社会不平等。
三、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生产系统的市场化
自由市场经济体国家基本以盎格鲁-撒克逊文化为宗,代表性国家为英国和美国。那么,以英美为代表的自由市场经济体在福利国家改革过程中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其生产系统的商品性和市场性特征又是如何表现的?
1.英国的生产系统市场化
英国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福利国家改革进程是最为人所熟知的。传统观点认为,撒切尔主导的福利国家改革,被普遍认为是新自由主义或保守主义思潮影响下的私有化改革。然而实际上,撒切尔以来英国的福利改革,其私有化或市场化措施,只是集中于生产系统或初次分配层面。具体表现如下。
英国的福利国家改革的私有化或市场化主要是针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国有化的企业。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关于英国企业私有化的阶段问题,不同研究者有不同看法,差异主要体现在不同阶段的时间截点上,但就改革内容而言基本一致。相关文献,参见于维霈.英国私有化剖析[J].世界经济,1990(12).余斌.英国国有企业私有化的回顾与思考[J].管理世界,1997(2).郭砚莉、汤吉军.英国私有化的经验及对我国国有企业改革的启示[J].长白学刊,2011(1).孙兵.二战后英国私有化政策研究综述[J].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9(1).赵西蒙.英国国企私有化改革[J].企业导报,2009(2).赵雪梅.英国国有企业私有化探析[J].经济评论,1999(4).:
第一阶段,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私有化改革集中在竞争性行业的企业,如英国石油公司(BP)、英国电信公司(BT)、宇航公司、电报电话公司、旅馆、天然气、海岸设施、汽油公司、全国卡车公司等。具体来说,“英国石油公司,由于亏损较大,又急需资金,于是首当其冲,1979—1980年,出售了一部分国有股,收益2.76亿英镑,解决了燃眉之急。随后,出售宇航公司51.6%的股份、英国联合港口公司51.5%的股份,国际航空无线电公司,被整体出售”。[7]其中,英国电信公司的股权出售,让英国政府三年共筹资36.85亿英镑。[7]
第二阶段,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私有化改革扩展到公用事业即自然垄断性行业。例如,天然气公司、航空公司、罗伊斯-罗尔斯公司、机场、钢铁、供水、造船、电力、全国公共汽车公司等。[8]
第三阶段,上世纪九十年代起,私有化改革陆续扩展到那些需要政府补贴才能维持经营的、同时又关系民生的企业。其中包括最难进行私有化的大型企业或行业如英国铁路公司、煤炭公司和邮政公司。对于这类企业,英国政府事实上采取了类似德国和法国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并外包使用权或发放特许经营权的市场化方式。其中,铁路方面,“英国铁路公司现有的全部客运业务转让给私人部门,向其发放特许营业执照,将英国铁路公司的货运和包裹运输业务转让给私人部门……至1995年5月,三家首批领取特许营业执照的铁路车辆租赁公司已接管了英国铁路公司的全部铁路客运车辆,并通过向社会公开招标将其出租给私人经营者”。[9]煤炭方面,1994年英国议会通过了煤炭工业私有化法案亦逐步实现私有化。[10]只有英国邮政的私有化由于皇家邮政(Royal Mail)因庞大的养老金赤字而停滞,但私有化的呼声不绝至今。[11]
此外,在金融方面,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英国金融市场开始撤销管制。其结果是“大批小型投资银行(或当时英国所称的商业银行)纷纷关门歇业”。[12]
有学者因此认为,市场化和私有化在使英国逐渐变成一个空心国家(Hollow state)。[13]但他们并未意识到生产系统领域的市场化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生产系统内在的商品性和市场性,为其市场化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动力。
由此可见,英国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私有化或市场化改革,除了住房改革因是否具有公共品属性而使其改革性质存疑外,基本是围绕企业产权问题的改革。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中关涉企业生产、分配和企业产权的问题,显然属于福利国家生产系统或初次分配的问题。然而,企业产权的再度私有化或市场化,只是欧洲福利国家改革中涉及生产系统的那一部分,而关于分配系统的那一部分改革,并未包含其中。因此,把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以英国为代表的福利国家改革等同于保守主义思潮影响下的私有化或市场化改革,以及把福利国家改革理解为市场扩大和政府缩小,显然欠妥。简言之,英国福利改革中私有化或市场化的改革,基本属于福利国家生产系统中的市场化改革,它是由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内在属性即商品性和市场性决定的。
2.美国的生产系统市场化
有人会说,作为资本主义世界中市场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美国还有可能和必要进一步市场化么?我们还是通过两个维度来分析。
一是企业产权维度。美国的私有化改造从来没有停止过。有研究显示,“美国政府曾相继制定了出售全国铁路客运系统、联邦铁路货运公司、电力公司等私有人计划,仅在1988—1992年间,美国联邦政府已出售国有资产和削减各项补助金就达250亿美元。如美国浓缩铀公司,就是一个在1990年为重建铀浓缩工业而建立起来的政府公司,但是在1998年通过美国证券交易市场(NYSE)进行了私有化改造”。[14]另外,就私有化方式而言,类似于德国和英国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的私有化改革,外包成为主要方式。
二是企业和福利供给维度。美国的社会福利供给,相比于其他OECD国家,尤其是协调性市场经济制度国家,长期处于较低水平。故此,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李普赛特(Lipset)称美国为“美式例外主义”(American exceptionalism)——即美国是福利国家里面制度和福利供给上的例外——例如,没有明显的左派政党、很弱的工会、分权的政治制度、广泛的危险审查制度的使用、较为市场化的福利供给等等。正是这些属性使美国成为“例外”。[15]这种不同于其他福利国家的例外性,有如一把双刃剑,虽然一定程度降低了财政支出和政府赤字,但同时也埋下了许多隐患。[15]
为什么美国会是“例外”?究其原因,源于四个因素:联邦的政治体制,私营企业的工具和结构性权力,大萧条诱发的国家市场关系的转变,以及在新政期间建立的社会政策的政策回馈影响。[16]在这一过程中,资本家控制着投资渠道,甚至决定着资源分配,他们往往不需要通过游说就可以对政策制定施加影响,[16]这使得福利供给似乎成为资本家理应尽到的责任。这就为福利供给的私人化奠定了基础。另外,从制度上说, “路径依赖”(path dependence)决定了例外主义对美国福利发展的影响的持续性。[17]制度变迁的发生不依靠正式制度和结构的变化,这在美国体现为一种政策流动型(policy drift)制度变迁,即制度变迁的内部阻碍度和外部对现有环境的依赖度都比较高,从而使得制度变迁只能通过非正式的变化来完成。[18]
由于美国福利例外性具有较高的私有化和市场化特征,有学者认为这恰恰是美国福利体制的优越性所在,也是未来福利国家发展的趋势所在。[19]
按照“资本主义多样性”理论的说法,美国这样的自由市场经济体,之所以福利供给较低,是因为美国的劳动力技术类型主要集中于通用技术(general skill),具有较高的流动性,以致无法对雇主形成有效的福利供给激励。那么,这种较高市场化程度的自由市场经济制度能否由此持续呢?根据表1和表2显示,美国的服务业所需劳动力占比近年来始终在上升,而制造业所需劳动力占比仍然在下降——虽然美国的产业结构中服务业所占比重已经很高——劳动力技术类型状况也类似,专业技术类型劳动力仍在下降,这意味着通用技术类型劳动力需求将更加旺盛——因此,按“资本主义多样性”理论逻辑推演,雇主提供福利的有效激励还会继续下降。换言之,美国的自由市场经济制度所体现出的生产系统的市场化程度将会继续提高。
总之,在企业产权维度,虽然美国已经具有较高的市场化和私有化程度,但这种市场化趋势还在持续进行中;在企业和福利供给维度,虽然美国已经拥有较高比例的通用类型技术工人,但其劳动力占比依然在上升,这就决定了雇主的社会保障供给动力不会提高,从而会继续强化其自由市场经济(LME)的制度。
四、小 结
以上分析表明,基于福利国家的斯堪的纳维亚、欧洲大陆和盎格鲁·撒克逊三种类型,以企业所有权、企业和福利供给的分析方法,我们发现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在从协调性市场经济制度(CME)向自由市场经济制度(LME)靠近,或者是自由市场经济制度本身进一步巩固(见表1)。它验证了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的趋势的确存在。其最主要意义在于如下三点。
表1 部分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市场化状况
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一是从经验上验证了福利国家生产系统的市场化。学界在本文之前,从理论上推导出福利国家具有市场性和商品性特征。但理论的推导是否经得起实践的检验?这个问号一直留存到本文研究结果出来之时。研究结果表明,无论是从企业产权维度,还是从企业福利供给的维度,福利国家的市场化特征始终伴随其改革的进程,如具体表现为企业的私有化改革,以及企业对福利供给比重的不断提高,以及在此过程中出现的通用技术劳动力类型不断取代专业技术劳动力的类型(参见表1)——这些都表明了福利国家生产系统具有内在的市场化趋向。
二是通过事实证明了福利国家改革——不论是何种市场经济制度的福利国家——的市场化主要集中在生产系统领域。虽然从内部来看,资本主义世界存在差异——正如本文所列举的三种类型。但是通过经验分析,我们发现无论何种市场经济制度——无论是福利均等程度更高一点,如北欧;还是国家社会协作性更强一点,如欧陆;或是市场自由度更强些,如英美——它们的一个共同之处是:生产系统的市场化趋势始终是持续的,并且这种市场化趋势集中发生在生产系统领域。
三是反证了福利国家改革的复杂性——改革本身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市场化或私有化改革。研究结果不仅证实了生产系统市场化的基本趋势,同时也证实了改革的市场化主要发生在生产系统领域;但这并不意味着改革过程只有市场化——在别的领域如分配系统领域,政府所扮演的角色就在不断加强,二次分配的力度也在不断加强。这说明,改革具有“双重化”特征:一方面是生产系统的市场化;与此同时,分配系统却是反市场化的。这为我们重新审视和更为全面地评价福利国家改革,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
[1]Swenson PA (1991).“Bringing Capital Back In,Or Social Democracy Reconsidered: Employer Power,Cross-Class Alliances,and Centralization of Industrial Relations in Denmark and Sweden”.World Politics 43 (4): 513 - 545.
[2] Mares I (2003).“The Sources of Business Interest in Social Insurance:Sectoral versus National Differences”.World Politics 55(2):229-258.
[3] Gilpin R (2001).Global Political Economy: Understanding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ic Order.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4] 朱秋霞.德国国有企业私有化的原则、方法及对我国的启示[J].开放导报,2005(4).
[5] Estévez-Abe M,Iversen T and Soskice D (2001).“Social Protec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Skills: A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Welfare State”,in Hall PA and Soskice D (2001).Varieties of Capitalism: The Institutional Foundations of Comparative Advantage.New York a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pp.145-183.
[7]王东京、孙浩林.撒切尔主导下的英国私有化浪潮[EB/OL].网易,http://news.163.com/09/1229/13/5RN3C0OM 00014253.html.
[8] 赵雪梅.英国国有企业私有化探析[J].经济评论,1999(4).
[9] 刘绯.英国铁路的私有化[J].欧洲,2000(3).
[10] 杨敏英.从英国煤炭工业发展历程看我国煤炭企业战略调整[J].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1(8).
[11] 莫书莹.英国政府暂停皇家邮政私有化[N].第一财经日报,2005-04-11.英国新一届政府再次将邮政私有化列入议程[J].中国邮政,2010-07-08.
[12] “Too small for their boots” (2012),in Economist.Oct.6.
[13] Rhodes RAW (1994).‘The Hollowing out of the State’,Political Quarterly,62(2):138-151.
[14] 李俊江、史本叶.美国国有企业发展及其近期私有化改革研究[J].吉林大学学报,2006(1).
[15] Lipset SM (1996).American Exceptionalism.A Double-Edged Sword.New York,London: Norton.
[16] Hacker JS and Pierson P (2002).“Business Power and Social Policy:Employers and the Formation of the American Welfare State” .Politics & Society 30 (2):277-325.
[17] Hacker JS (2002).The Divided Welfare State: The Battle Over Public and Private Social Benefits in the United State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8] Hacker JS (2005).“Policy Drift:The Hidden Politics of US Welfare State Retrenchment”,in Wolfgang Streeck and Kathleen Thelen (eds) Beyond Continuity: Institutional Change in Advanced Political Economie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40 - 82.
[19] Gilbert N (2002).Transformation of the Welfare State: The Silent Surrender of Public Responsibilit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责任编辑:黄俊尧)
D57
A
1243(2016)02-0043-007
作者:冉昊,中共中央党校科社部讲师,政治学博士,兼北京大学政治发展与政府管理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福利国家改革、社会政策比较和社会治理等。邮编:10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