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日
2016-09-23侯发山
◆ 侯发山
生 日
◆ 侯发山
老伴偷偷瞟了一眼老杨,他的肤色本来就黑,再阴沉着,像是天要下雨的样子,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了。她憋不住,张了张嘴,探询似的说道:“要不,给东东打个电话?”东东是他们的儿子。
“不打!”老杨一口回绝了。
“晌午了,搁不搁锅?”老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搁!”
今天是老杨的六十岁生日。老杨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早先是忙,顾不上,后来儿子、媳妇都有了工作,不愿惊扰他们;二来一过生日,往往会说到年龄,看到一天天变老,也是很不愿意提及的;三来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吃不舒服不说,得闹腾半天,好几天缓不过来劲儿。年关团圆的时候,老杨一高兴说今年要过六十岁生日,当时东东积极响应,说要在县城的饭店订一桌,到时借个车回来接他们。还说他们一辈子不容易,借此机会好好庆祝一番。
东东这么一说,老杨倒是记着了,平时还炫耀了几次。今天早上老伴要给他煮长寿面时,他说不用了,晌午到饭店吃吧。
眼看着都十二点了,东东不回来,连个电话也不打。老杨能不怄气?把他从小养大,供他上学,咱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鳖儿子忘了?老杨一边说一边看着老伴,好像一切都是老伴的错。
老伴记得,那年东东上大学,有千把块钱的学费没有着落,老杨去卖了一次血才算把学费凑齐。
老杨说,毕业后,为了给他找工作,我领着他,求爷告奶,差点跪下给人家磕头。他没看见,还是吃了“忘狗屎”?
本村有一个人在省政府上班,老杨跑了不下十趟,给人家送柿饼,送小米,最后把两头猪钱给人家送去,人家才给县里打了招呼,东东这才有了饭碗。
老杨说:“他结婚、买房,我把一辈子积攒的钱都给了他,现在还有五万多的外账,鳖儿子都忘了?”
老伴叹了口气。老头子说的是实情。眼下住的房子还是东东小时候盖的,粉刷都没粉刷,别说装修了,农闲时节挣两个钱都让东东花了。从村里搬到镇上的住户,怕是只有自己家没有拾掇了。
老杨说:“鳖儿子要接咱进城享清福,老子为啥不去?不就是知道鳖儿子不容易,怕给鳖儿子增加负担吗?鳖儿子咋恁没良心呢?”
“别鳖儿子鳖儿子的。”老伴瞪了老杨一眼。
老杨脖子一梗,说我情愿是鳖,他不当鳖儿子还不中哩。
老伴噗嗤一下笑了,却又不敢大笑,忙低着头抿着嘴,笑意扯到了嘴角。
“小时候他过生日,哪次不给他煮鸡蛋?后来他上高中、大学,过生日说要请同学吃饭,不等他张口要,就把钱给他打过去了……鳖儿子都忘了?”老杨越说越生气,眼里汪着泪,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这时,只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东东!”老杨猛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慢点!老伴在后边叫道。
等到老杨看清来人的面目时,一下子呆住了——是他八十多岁的老娘。老娘还在村里老庄子里住着。当初房子建好时,曾建议老娘搬到镇里来,老娘拒绝了,说穷家难舍,也怕来了不习惯。老杨也就没再坚持。
“娘,您怎么来了?”老杨失声叫道。
老娘拄着拐杖往前捣了两步,晃了晃手里的包裹:“今个儿不是你生(日)吗?没啥带,给你煮了七八个鸡蛋。”
老杨上前搀扶着老娘,头一低,眼里的泪却再也藏不住,噗噜噜掉下来。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图/鲁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