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血溅雨花台的中共烈士金佛庄
2016-09-22唐诵
唐诵
主动请缨
1926年11月末,国民革命军北伐司令部在南昌召开部分军事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天阴沉,寒意袭人。会议从午后开至深夜。
会议的议题是认清当前形势,早日肃清负隅顽抗的直鲁联军。南昌攻克后,孙传芳部仍盘踞在苏、浙、皖诸省,负隅顽抗。针对孙传芳内部不少将领尤其是上海和浙江有归附倾向的情况,会议认为很有必要派员秘密前往沪、浙开展攻心战。
受中共派遣在国民革命军中任警卫团团长和南昌城检查司令的金佛庄环顾会议室中的众多将领,只有自己曾在浙江和上海军队中待过,时间虽不长,但情况熟悉。金佛庄发表自己的观点说,鉴于在上海和浙江两地驻军的首领多是从前熟悉的上下级旧交,他可暗中潜入,向他们分析革命形势,说服两地驻军首领,秘密策划此两地军队迅速起义。这是为使受苦受难的民众早日脱离苦海,而非为某个人或某种主义卖命。如果成功,既可免除士兵干戈之苦楚,还可节约大量军饷。
金佛庄说完,会场静默了好几分钟。现场到会的有三十多人,各人都有各人的来头,难保不会被泄密。可金佛庄觉得既然已经说了,假如戛然而止,反倒会引起误会,索性和盘托出。
总参谋长白崇禧对金佛庄这一大胆的计划大加赞赏,与会人员也积极支持。总司令部批准了金佛庄这一大胆的计划。
告别南昌
按照工作要求,金佛庄告诉警卫团自己要外出公干一段时间,没有饯行,也没有告别仪式,一切如常。经过几日准备,金佛庄与另一位共产党人顾名世乘车二百多公里,从南昌北上到九江,赶乘江轮。
时近隆冬,江水下落,江面上露出大片浅滩,为数不多的蒸汽轮船常常搁浅,倒是木船运输的旺季,有机动的,也有挂帆的。逆流而上的木制货船,无一例外,每一艘都有十数个船工拉纤,苍凉的拉纤号子远远近近,起起伏伏。
此时的长江,尚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江上来来往往的蒸汽轮船在1926年7月份以前,全是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的轮船。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经营重庆到上海的客运和货运业务。国民革命军向北推进,让英国人狂躁不安,先后在长江上制造了多起恶性流血事件,死伤动辄上百人。金佛庄和顾名世别无选择,只能乘坐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的客船。
1926年12月9日晚,经过一番精心打扮,金佛庄与顾名世西装革履,化装成上海的洋行买办,从九江搭乘英商太古轮船公司三号轮船的官舱,顺流东下。
为了扮得更像,有关方面派了四名士兵装扮成跟班,将他们护送到船上。为了节省经费,也为避免人多嘴杂暴露目标,四名“跟班儿”将金佛庄和顾名世送上船后,便转身离开轮船的栈桥,穿过枯水期漫长的江滩,返回驻地。离开的时候,金佛庄真像一个买办那样,从怀里摸出几枚大洋给四个跟班儿做小费。
一切都顺理成章。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但这一切却引起了英国间谍波切尔的注意。波切尔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透过船舱窗口打量着每一个上船的乘客。他的身份是太古轮船的客舱主管。他的任务,重点是收集国民革命军各部动向及战事情报,用船上的电台不定期向南京的领事馆汇报。
金佛庄和顾名世出现的时候,波切尔立即意识到这是两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但到底是什么人物,他一时说不清。根据四个跟班儿转身离去的情景,波切尔判断此二人的身份多半与他们的扮相无关,以业内的规矩,像金佛庄这样身份的洋行买办,四个跟班儿应该随身带走才是;四个跟班儿离去时,脸上露出的只有对上司才有的尊敬表情,让波切尔感觉,此二人多半不是金融界人物,洋行买办的跟班儿不会那么训练有素,更不会在一举一动中透露出军人气质。
波切尔立即想到,这只会是两种人:一种是国民革命军的要员,乘船去办要务;一种是孙传芳的重要属下,颓败之际,或可能携款潜逃。
这两种人他都感兴趣,都可得利。前一种能让他完成本职工作,如果是“大鱼”,说不定还能功成名就;要是后一种,则可通过一定的方式敲竹杠,从他们身上好好发一笔。
太古轮上
波切尔带上三个助手,撑着灯,挨着船舱检查船票。已经入寝的人抱怨道,天亮再检查不可以吗?回答他的是刺目的马灯灯光,和站在他面前的四个彪形大汉。
检查金佛庄的船票的时候,金佛庄和顾名世并没有发现破绽。波切尔只是把票放在手上捏了捏,就归还给他俩。波切尔快速瞄了一眼船票上的起讫航程,便知道他俩的终点是上海。
后半夜,江水拍打船舷哔啵作响,轮船劈波斩浪沿江航行。乘客在轮船的起伏颠簸中入睡了,波切尔却醒着。
无需乔装打扮,他的身份是客舱主管,巡视船舱是他的职责之一。途经金佛庄和顾名世所在的船舱,他故意没有进去,而是向舱内施放了迷烟。待到巡查结束后,迷烟发挥效用,他钻进金佛庄所在的船舱,在金佛庄随身携带的物品上摸索,以发现有用的线索。
此时屋内四人昏沉睡去,谁也不知道船舱进了特工。因是冬天,入睡时船舱必须关闭,没有钥匙根本进不来。波切尔身上的钥匙能够打开每一个船舱的门。
波切尔在金佛庄和顾名世的行李中发现两把苏联制造的手枪,两支都是当时最先进的手枪,杀伤力极强,只在国民革命军军官中佩戴。波切尔还见到数张面额大到惊人的支票。综合他俩的旅途目的地、手枪和面额巨大的支票等信息,波切尔便明白这二人的身份了。
回到大副船舱,他在黎明之前,把他探得的情报发送了出去。
此时孙传芳
此时的孙传芳恰如惊弓之鸟,对革命军恨之入骨,毒怨超过杀父之仇。
国民革命军与孙传芳交火之初,国民革命军有兵力5万,孙传芳有兵力20万。5万对20万,孙传芳占绝对优势。孙的部队曾聘请冈村宁次做军事顾问,战斗力强于其他北洋军阀。可战争的结果却偏偏不顺孙传芳的意:西北一路,国民革命军攻占修水、铜鼓等县;在中路,国民革命军李宗仁、白崇禧等部从赣南、赣西合力夹击,孙军溃退,南昌失守。在双方互相袭扰鏖战进退达45天之后,孙军后方增援部队走火,于是谣言纷起,草木皆兵,各部蜂拥撤退,不可遏止,纷向九江逃奔。孙传芳险些被国民革命军撵上活捉,堂堂五省联军总司令,狼狈逃回南京。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到这时候,暂时可以控制的惟江苏一省而已。
孙传芳12月11日上午得到波切尔的情报后,恨不得立即崩了二人。波切尔的情报不仅说金佛庄和顾名世是国民革命军的要员,还对二人的体貌特征进行了描述。通过这些简要的描述,两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军官活脱脱站到孙传芳面前。他怒吼道:“这分明是派出的说客,要去策反我上海和浙江的军队嘛,来得正好!”
孙传芳立即唤来驻守南京的卫戍司令孟昭月和宪兵司令汪其昌,要求在太古轮三号船停靠南京的时候,立即搜捕二人。孙传芳命令:“捕获之后,无须饶舌,即刻处决!”孟昭月和汪其昌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听此次任务如此简单,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即刻带上部下,亲自到下关码头布防。
接着,孙传芳指示特务机构,让打入国民革命军里的特务,务必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潜往上海。很快得到准确报告,此二人,一个叫金佛庄,一个叫顾名世。
下关被捕
轮船于11日接近中午的时候抵达南京下关的澄平码头。还有几十米靠岸的时候,金佛庄和顾名世见码头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和宪兵,正在戒严,感觉一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出门之前他俩已经做了分工,金佛庄扮洋行买办,顾名世扮跟班儿,二人均用化名。出门的时候他俩已经制定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如何脱险:如果敌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就咬定自己是洋行买办;如果身份暴露,那就见机行事,或自我辩解,或等待组织营救,或舍生取义。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能投降变节。
轮船刚刚停靠,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蜂拥上了轮船,目标非常明确,直奔金佛庄和顾名世所在的船舱。金佛庄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彻底败露了,金佛庄与顾名世进行了简短的目光交流,他们目前除了见机行事,已经别无选择了。
杀人魔王孟昭月和汪其昌亲自登船。按照波切尔的描绘,他们在船舱里的四人中,认出了金佛庄和顾名世。汪其昌用他一贯阴冷的大嗓门吼道:“金佛庄先生,别装了,跟兄弟到宪兵司令部走一趟,给你重塑金身,让你彻底‘买办!”
连名字都喊得清清楚楚,孙传芳打入国民革命军内部的细作真不是吃醋的。
血溅雨花台
下午一点刚过,南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接到金佛庄和顾名世被捕的消息。国民革命军北伐总司令部立即发电报给时任浙江省省长的陈仪,称金佛庄为南京政府代表,请他出面向南京方面说情疏通,营救金佛庄。共产党上海方面的徐行之和周恩来通过各种社会关系,要求两军对垒,不斩来使,好说好商量。
蒋介石认为孙传芳一定不敢枪毙金佛庄,因为孙传芳的部下被国民革命军北伐部队俘虏的很多。蒋介石特意发报给孙传芳,要求孙及其部属善待金佛庄,并提出可以用孙部3名中将、8名少将作交换价码。蒋介石推测,如果孙传芳还能够想到部下,爱惜部下,一定会拿金佛庄交换。
孔祥熙也多次致电孙传芳,还暗中承诺另付一百万赎金。
孙传芳收到蒋介石电文后,嘴上断然拒绝,行动上对蒋介石的电文置之不理,根本不发应答文字。
各方的电文雪片般飞来,孙传芳就是闭门不接。孙传芳此时的想法只有一个:战场上老子没法搞掉你们几个,如今送上门来的,能搞掉一个算一个。
从心理学上分析,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按照惯例,跟一个获胜的将军谈条件是好谈的,跟一个一败而再败、眼看就要垮台的孙传芳谈交换条件,他会计算他以后还有没有接受“还债”的机会,如果感觉绝望,他就会把事情做绝;二是,如果救援是有计划的,发给孙传芳的电文是深入浅出、循序渐进且有计划的,比如一部分电文专事煽情,一部分电文重在替孙传芳分析利害关系,一部分谈交换条件,不要一窝蜂、乱糟糟,那结果会好得多。可事实上,国共两党在发给孙传芳电文的时候,根本没有商量过,都同时出手营救,有开交换条件的,有劝导的,有求情的,众声喧哗,闹哄哄,乱糟糟,吵得孙传芳无限放大金佛庄在国民革命军中的地位和作用。孙传芳大概会这样想:要是个小兵拉子,放了也就放了;如今那么大一只老虎自动入笼,岂有放虎归山之理。
接近傍晚的时候,孙传芳召见孟昭月和汪其昌。二人进入官邸,来到孙传芳面前,孙传芳下达命令:“有劳两位了!今天捕获的那两个革命党……”孙传芳没有往下说,把右手比成刀的形状,在自己脖子上画了半圈儿。
宪兵司令汪其昌问孙传芳:“还审吗?”
孟昭月扭头低声对汪其昌说:“汪司令,难道你认为还有必要吗?”
入夜之后,这两个平时互不买账的魔头,破天荒地聚在一起喝酒。他们发现,他们的孙大帅似乎故意让他俩觉得金佛庄和顾名世不过是国民革命军中的小角色,事实上,他俩从密集的电文中,已经掂量出金佛庄的分量,他们想通过把对方灌醉,以便让对方去执行孙传芳的命令。
从掌灯时分一直喝到深夜,这两人肚子里像塞了海绵,没醉,没倒,没上厕所。酒话说得能装一火车:请请请,喝喝喝,好兄弟,哥们儿,老哥比兄弟强,这事儿哥哥你就代兄弟我办了,不就这么一桩小事儿,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都说是小事儿,却只管往对方身上推。
眼看时间快到12日零时,彼此推脱不过。二人便商量,各抽调一个班押解金佛庄和顾名世去行刑,趁着天黑,把他们押解到南京城南的制高点雨花台去,那里荒凉偏僻,看见的人少。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天虽黑,可押解二人的囚车刚刚开出监狱的大门,密报已经被不同的人发往南昌、上海、武汉、杭州和北京等地。这已经是12月12日凌晨时分。
雨花台,自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筑“越城”起,就成为江南登高揽胜之佳地。又因此地是南京城南的制高点,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东晋豫章太守梅颐曾在此抵抗外族入侵,南宋金兵入侵,抗金名将岳飞在此痛击金兵;此后的太平天国天京保卫战,辛亥革命讨伐清兵,都发生在此地,连天烽火将此地变得一片荒芜,成为人迹罕至的地方。
啪啪啪啪,数声枪响惊动了树上的鸟雀,惊得四散奔逃,也震惊了尾随其后的各路密报人员。
心跳停止于二十九岁,时间凝固在二十九岁。金佛庄是中共第一位军人党员,是黄埔军校最早牺牲的中共党员,是第一位牺牲在南京的中共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