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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考生李舒是怎么落榜的

2016-09-22

南方周末 2016-09-22
关键词:艺考考官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记者 刘悠翔 发自北京 南方周末实习生 代清杨

南方周末记者 刘悠翔 发自北京

南方周末实习生 代清杨

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山东青岛艺考生李舒终于在2016年高考时落榜了。

当大学新生陆续走进校园时,李舒又回想起自己一年前的那个选择。当时,李舒升高三的模拟考试成绩,足够考上二本高校。为了冲击一本,她报了校外培训班,成为一名播音艺考生。这种选择,被高中生称为“曲线就学”——艺考生的高考文化分数线,要比普通高考考生低得多,同样的分数,前者能上更好的大学。

李舒的“曲线就学”计划最终破产,她开始复读。“吃了一年的苦头,浪费了一年的时间。”她叹了口气,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16年,全国大约有十万人参加播音艺考,淘汰率高达80%以上。李舒心有不甘:“大家选培训机构的时候,一定要擦亮双眼,我不希望再有人被骗了。”

李舒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比她低一届的艺考生正涌入大大小小的培训机构,包括“骗”她的两家。新一年的艺考故事,又似曾相识地开场了。

把高分学生的信息拿来冒充一下

李舒选择艺考,是在学校里的一场“讲座”上。

学校要求所有高二学生参加“讲座”。在学校礼堂的主席台上,当地一家艺考培训机构的负责人热情宣讲,向李舒们推介艺考这条“高考捷径”。

这样的“讲座”,李舒此前已经听过三场了。每个机构负责人为了展示实力,都要秀出他们往届考上“中传”“浙传”等播音名校的学员榜单。李舒听完心动了,上网搜索,发现北京还有实力更强的艺考机构。李舒看中了一家,告诉班主任,暑假自己想去北京培训。班主任连忙劝阻:“网上的很多都是骗人的。”同时成功说服了李舒的父母。

北京的机构的确骗过人。艺考生董星辰2015年同时达到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文艺编导和电视编导三个专业的录取分数线,最终被录取。此后,北京的两家艺考机构都宣称董星辰是自己的学员。

“中影艺考”在宣传海报上印出了董星辰与该机构校长的合影。“圆梦中传”则在校区大厅挂出了号称是董星辰父亲的书法作品。“圆梦中传”多位招生老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影艺考”的人是后来托关系让董来合影的;而“中影艺考”负责人则拒绝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应。类似的事情不是少数。四川一些艺考生考上名校后,被多家成都艺考机构宣称是自家学员,甚至晒出了考生的准考证。

刘婧曾在成都一家培训机构任教,熟悉其中套路。当年出艺考成绩时,机构领导曾让她联系考得好的学生,让对方把信息借来用一下,冒充自己机构的学员。刘婧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查也没有用。我说你在我这儿学了一天,那也算是我的学生,对不对?”黑龙江某艺考机构2014年的两位学员考取中传播音主持专业的全国第一和全国第三,招生负责人耿林发现,这两位学员的信息随后出现在山东一家艺考机构的宣传板上。“名字没有换,名次没有换,把省份给换了,他说是山东省的。”对方受到口头警告后撤下了信息。

给高中回扣,把学生一车车拉来

去不成北京的李舒,在第四场“讲座”之后交了学费。因为听起来这家机构比前三家都厉害,而且现场交学费有6000元的优惠。

李舒后来发现,她的班主任跟这家机构的负责人在微信上互动:班主任在对方的朋友圈状态底下发了个笑脸。

一些中学与机构的互动远不止于微信上的笑脸。北广之星负责人张轲老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样的现象主要出现在小作坊式的小机构身上。北京的一些中学每向这些艺考机构输送一个学员,能获得该学员学费总额的四到六成作为回扣。培训班种类繁多,一个完整备考周期的学费平均在两万元左右。按照北京艺考培训的市场价计算,每笔回扣上万元。

收到回扣的中学老师会诱导甚至强制考生选择某个艺考机构。四川考生刘婧,因为想报的培训机构不是她所在高中指定的那家,就受到过班主任威胁:“老师说,如果你不去这家机构,我就不能准你的假,也不能让你参加艺考。最后,是我爸妈给这个老师送了几瓶泸州老窖,请他吃了几顿饭,包了点红包,才把这个事情给搞定的。”

中学老师说能“不让她参加艺考”,确实是真话。各省的艺术联考报名和高考前填报艺术类,通常会经过班主任。

刘婧大学毕业后曾在一家艺考机构任教,她到中学招生时,给对方塞了红包,请了几顿饭之后,“一张脸都笑烂了”。她对班主任当年的态度恍然大悟。

“回扣的行业统一规范最低30%。给谁呢?校长,副校长,年级主任和班主任,一层一层地刮。”成都某艺考机构负责人张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中学老师协助艺考机构招生,既能收到回扣,又能保障班级的高考升学率,因此许多老师会积极游说班上成绩不好的学生报考艺术生,轻松、好玩,又能走捷径读大学,是说辞的核心。

刘婧去的高中,每个班平均会有两三个学生被说服,有时候一个班招来十个。整个学校招到的考生,被机构“一车一车拉过来”。

刘婧最近回泸州老家,发现邻居家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也被学校怂恿着去学了播音。“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老师同意的:你怎么去唱歌跳舞?你怎么要去主持?你不能去,你这要耽误学习的。现在为什么老师都愿意了?他又不傻,没有钱,他愿意干吗?”

如今,成都一些培训机构发展出更“文明”的做法,行内称为“养猪”。这些机构从学生高一时就进驻中学,每周开一两天艺术课与学生培养感情。等到这些学生高三时,自然而然会来机构学习。

更和谐的合作,来自类似成都锦江区某艺考机构的方式:他们与宜宾高县中学等高中合作了六七年,每年高县中学把全校的艺考生送到成都去学习,学费先被中学扣下。中学与机构签订协议。“他们要成绩,比如一个高中给我们签订合同,艺考生上线率至少要达到92%,达不到,少一个点他们从学费里边扣多少钱。高县中学这种,我们要把学生教出来之后,他们才把学费打过来。”新亚艺考招生负责人王正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要赚的不是学费那点小钱

机构付出了高额回扣,他们靠什么赚钱呢?方法很多。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多家艺考机构都要求学员同时学习播音、编导和表演的培训课程。“你到时候是跟考官面对面地考,不是说你的语言条件好了就能考高分了,还牵扯到好多东西,比如你整个人的形象气质,比如你的情感,那这些课程不仅仅是播音主持培训,还有形体课、表演课,这些都得上。”成都大地金玉的招生老师如此向考生灌输观念。

大多数艺考机构都会同时开办播音主持、编导和表演三个专业的培训班,这些机构负责人通常用上述理由劝说播音艺考生,让他们再报一些播音主持以外的课程。还有许多机构的负责人直接说服考生同时报考三个专业。如此“捆绑销售”,学员要交的培训费自然也从一份变成了三份。“等于你花了三份时间,做了很多的无用功。你说学播音的人,学压腿干嘛?”刘婧说。

压缩成本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播音主持专业考试考三个项目,应该上哪些课呢?首先是最基本的语音、语调、音准。然后是朗诵课,稿件播读、新闻播读。主持课,主持人得走台,要有台风。形体课得上,要见人的。写作课你得上吧,你得写东西,自己写稿子之类的。这么算下来是不是应该请五六个老师?”张雷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他所知道的小机构为了省钱,全职、兼职加扫地阿姨都不到十个人,“一个人教好几门,上午教你朗诵,下午教你语音,晚上教你主持,全部教完,然后还当班主任。”

刘婧在机构任教时发现,当自己班上的学生超过5个的时候,她就无法照顾好每个学生、做出针对性的指导,而机构领导给她每个班15-20个学生。结果刘婧没法针对性地指导,每次上课只能给一段文字,让每个人读熟,她挨个听一遍,抠一些细节。一堂课下来,每个学生只能轮上一两次。

老师人选上,大学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刘婧刚毕业在机构任教时,带着20个学生封闭式培训一个月,只有几千元收入。机构对刘婧的教学要求很低,机构负责人让她试讲了一段,觉得没问题,就让她来讲课。“上课上得不好,让你问前辈们就行了,不会给你进行集中培训。”刘婧说,“我现在挺不赞成让这些刚毕业的出去教学生的,自己都还是半斤八两就去教别人,误人子弟。”

成都的翔云大河等机构更狠,给中学的回扣高达100%,他们要赚的不是学费。“成都有几家机构,房地产老板来投资。把学生圈起来,吃饭、住宿全都在我这儿,住宿费我收,饮食费,平时喝的水、抽的烟都得从我这儿买,挣这个钱。”成都艺考培训从业者包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包子见识过自己机构学员的消费能力,他上课前收学生手机,每个班有一半以上的人用的是最新款的iPhone。学生宿舍里,有的学生穿耐克、阿迪达斯的限量版球鞋,七八千一双,放了一鞋柜。这些机构不仅默许学生抽烟,还主动向学生卖烟。一盒烟的利润从五毛到五块不等,一家拥有两三百个学员的中小型艺考机构,每个月靠卖烟就能赚数万元。“住宿费一个学生一个月收五六百块钱,住的条件很好,有空调;吃饭要花一千块钱左右。加起来最低一千五,刨掉成本五百块钱,一个学生一个月最低的利润是一千,大型艺考机构有五百人,一个月的食宿方面的纯利润就是五十万。”一些艺考生也更乐意参加这种封闭式培训。“很多人不想再在高中了,觉得只要出了这个学校大门,走到哪儿都比这个强。机构跟着就会去游说家长。”刘婧说,“脱离校园生活。以牺牲文化课做代价,风险是很大的。”

2015年11月,李舒在培训机构集训一个多月,抛下了文化课的学习,2016年的高考,她的文化成绩比一年前还低,没上二本。

成都的一些高中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从2012年起,成都西北中学每年向主管的武侯区教育局申请专项经费,把培训机构的老师请到学校里,给所有艺考生上课。艺考生不用出任何学费,因此也很少有学生再去校外上付费的培训课。西北中学艺体卫处陈主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西北中学每年的本科上线率在90%以上,很少有学生把艺考作为升学砝码。通过在校培训,近年西北中学的播音艺考生也能考上浙传这样的播音名校。

“最硬的关系就是 这些考官教过你”

“去中传转了转吗?”面对暗访的南方周末记者,北京某艺考机构周老师这样开场,“中传的南门隔着京通快速,天桥过去有个小区,叫珠江绿洲,小区里面有大大小小的艺考机构。现在守着中传的,有靠近双桥这边的北广之星,原来他们在中传里面;往中传的西校区走,那边去年有很多机构,再往西,还有。”

2015年底,李舒觉得自己的播音培训毫无长进,她终于来到北京。

在中国播音主持最高学府中国传媒大学附近,艺考机构扎堆,它们的卖点,是“考官班”。“中影艺考”的招生负责人告诉前来咨询的考生和家长,该机构有一半的老师来自“中国传媒大学和众多传媒学院的在职教授”。

该负责人向暗访的南方周末记者播放了一段教学视频,其中出现了播音、编导、表演、舞蹈等各学科的名教授。“钱学阁,他是泰斗级的,张艺谋等一批导演都是他的学生。王江,赵薇黄晓明的老师。这是麻淑云老师,在中戏她是非常说得上话的,她是系主任。”视频里还出现了中传播音主持专业的退休教授杜青,这些老师都曾经担任艺考考官。

自从2015年被媒体曝光过之后,这些视频就没有出现在学校公开招生的材料里,只有实地询问时,他们才会拿出来。“我们有一半的课都是他们教的,”“中影艺考”的负责人点明考官班的玄机,“走艺术这一块,之前就有很多民间传言说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五六年前是有这种,就是在考场里面老师说你给我一百万我就让你进去。但是现在反腐一直保持高压态势,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了。他如果做了这件事,他饭碗就没了。所以现在最大的关系其实就是这些老师教过你,看过你。因为竞争很激烈,同等条件的学生肯定我更倾向于一个我教过的,我眼熟的,我看过的。”

邻近“中影艺考”的“北广之星”则是在考前两个月请来考官。“中传、中戏、北电、浙传、中华女子学院等七八所院校的考官,严格模拟考试流程,比如说中国传媒大学的初试、复试,他给你的分数基本上就是你去中国传媒大学考试的分数。”该机构招生负责人杨老师告诉考生和家长,“我们考上中传的学生都是上过考官班的。你上过考官班的,大家多少会混个脸熟,如果一个学生可以给90也可以给95,脸熟的话我就给95,他有个印象分。”

“考试必然有其规律、甚至有一定的‘捷径。”张轲从事过美术艺考培训工作,他认为其中考官班的套路如出一辙。美术艺考的画作,考生名字全贴在背面。十几年前,一位考官自己办培训班的时候,让自己的学员参加色彩考试的时候全部用一种特殊的画法。当年,他的学员大都顺利过关;而往后,这个老师不再担任考官了,还在模仿这种画法的学生,就很难再次获得成功了。与美术艺考不同的是,播音艺考是面试。“这些评委和考官来上课不是一次两次地上,都是一直上,记住一个人很难吗?”张雷分析其中的操作空间,“衣服是自己搭配的,对不对?没有明文规定不能戴表戴首饰,这些都是可以做标志的。”

一些培训班总要把本年度可能成为考官的人请来。“你看我们连考官都请来了,考官是给你上过课的。现在中国小孩在上高中的时候,对潜规则就有认识了,他认为他被考官看到了一眼是极其了不起的事情。”考官尚小良也被成都某艺考培训机构请去上课,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感叹。

“北广之星”的普通班学费12800元,考官班学费是24800元——只有普通班的一倍不到。每年的考官班只招12个学生,由普通班学生参与考试角逐名额。“我们有的学生考两次考官班都考不上。你零基础的话,人家根本就不教。”

考官班真的存在吗?

那么,“考官班”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培训学校拿来骗人的?

请考官做培训属于违规行为。根据教育部办公厅2015年12月发布的通知,“严禁开展特殊类型招生的高校、内设学院(系、部等)及教职工组织或参与考前培训、应试培训”,通知中提出建立违规评委黑名单通报机制,“一旦进入黑名单的考评人员,终身不得参与各省(区、市)和高校组织的特殊类型招生考试工作”。

吸引高校考官进机构的,是丰厚的报酬。

“他们在学校挣不到太多的钱。我们给他们一个小时五六千。”“中影艺考”招生负责人对考生和家长说。

“我在大学里上一节课是65到70元,在机构会给到200元。它占我收入的大头。”成都某高校播音主持专业讲师尚小良也在成都艺考机构任教,他知道,有四个同事自己在校外办班。

“如果有20%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北广之星”老师张轲引用马克思的名言,“这个行业的好坏更多取决于运营者的追求方向。”“圆梦中传”的校长岳超越毕业于中传,他每年会请中传的老师到机构交流。“我是中传的老师,学校不允许我去,我不在那儿上课,我去看看我学生可以吧?如果这个学生专业课不错,读一段我听听,没毛病吧?很多东西就是这样,民不举官不纠,他们来的时候我们也尽量低调。”“圆梦中传”招生负责人耿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中影艺考”播音主持培训原来放在中戏附近,2016年校方决定把播音主持做大,在中传附近开辟新校区。“调到中传附近,也是方便老师过来。”“中影艺考”的招生负责人说。

“考官其实是一个噱头,我们拿这个噱头来唬你们不懂的人。把整个学费抬高。”北京奥尔艺考招生负责人周老师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些老教授们,是在最后一试,但你如果初试、复试都过不了,就算跟他们混脸熟了,那也没用。”就算考生进了终面,认识一个脸熟的教授,也只是四五个考官之一。

成都高校的考官普遍参与艺考培训,却鲜有媒体报道。“你捅到学校去,他是系主任,你能有什么办法?你捅到媒体去,成都电台、电视台、报社杂志,有一大半都是这些学校出来的,你捅过去是捅自己的老师。”张雷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四川属于播音艺考的大省,这样的省份会组织考生在本省先进行“联考”。对于单独组织招生考试(即“校考”)的高校,联考成绩是录取的参考;对于不安排“校考”的高校,联考成绩就是录取的唯一依据。“如果没有我们这些老师上课,谁来教他们?”四川传媒学院教授赵刚多年公开在四川各地艺考机构培训播音、编导、表演课程,他反问南方周末记者,“据我了解,很多考官和大学里高级职称的老师都在上课,这是把闲置的资源给社会提供。你不能说培训上了课的人就一定会腐败,你也不能说这个人没有给艺考培训上课他就一定清廉。”

考官打分有猫腻吗?

尚小良2015年出任安徽省播音联考的考官,第一天中午和大家一起吃饭时,他惊讶地得知,自己组的五个考官只有两个教播音的,还有两个来自作曲系、一个来自计算机系,从四川、河北等省份的高校抽调到安徽。

下午考试时,尚小良观察旁边作曲系老师的打分,发现两个人的标准分歧很大。一些女生有主持的气场和氛围,尚小良认为是个苗子,应该把分数打高,但是他看到身旁的老师把分数压得极低。“有个男孩长得很胖很胖,我怀疑他都有一吨重,他连自己的身材都管理得不好,但我旁边的那个老师给他打的分数就很高。”尚小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后来才明白,因为那位考官是作曲系的,根据音色来判断。音色好的,统统都是高分。音色不好的,即使其他地方再出众,也是个及格分出头。

尚小良没法看到计算机系老师的打分,但是对方说话口音很重,在面试过程中都不太好意思开口。“在自备稿件这个板块,我们要求语音准确,但我怀疑这个老师能不能听出来什么是‘语音准确。”

然而,即便是内行的播音考官,对于考试的评判标准也莫衷一是。

以四川省播音联考为例,考试科目包括自备稿件、指定稿件和即兴评述,三项各占100分,没有公开的具体评判标准。考官们打分时先定分数段,再打分。在考生朗诵自备稿件的时候,五个考官协商后确定一个分数段。如果该考生被定在80分段,他接下来的两项成绩也只能在80分段打分,否则考官违规。如果考官一定要“越段打分”,必须说明理由。

确定一个考生分数段的,赵刚认为首先是普通话水平。“普通话里面不能有硬伤,比如某个平翘舌音说不来,这叫硬伤;前后鼻音、‘了,呢说不来,统称为普通话的字音有硬伤。还有普通话的声调必须标准。”赵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说不来”,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川话方言语序——“表达是第二位的,我们宁可收什么学生?你的普通话程度比较高,但是表达可能软一点,因为你毕竟是考大学,到了大学还要继续学习的。”

个人形象也影响播音艺考的评分。在新亚艺考,王正超发现今年整容的学员比去年增加了许多。“去年一百个学生里最多有两个,今年一百个学生里边将近十个。割双眼皮,隆鼻子,打玻尿酸。”

“这个就是我们说的‘颜值,但是这个‘颜值跟社会上的理解不一样,从专业的角度讲,播音主持类的学生脸形不要太宽,毕竟要上镜,”赵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然,还有内在的气质,一个小姑娘打扮得像个少妇一样,或者有的男生文身挂着耳链什么的,都不太符合艺术学院的审美标准。那些社会习气很重的,都会影响我们的评判。”

“现在老百姓已经不太在意节目主持人的外形和语音了,”青年考官尚小良不太同意赵刚的观点,“例如‘暴走大事件,主持人戴着一个头套,语音也不标准,语序也乱七八糟的,但他仍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内容提供者。但现在大学的培养模式和艺考的培训标准,好像都不看重这些,仍然要看他普通话是否标准,他能否调动自己的情感,这个就非常落伍了。”

尚小良质疑的这套播音主持“传统标准”,是在中国的广播时代形成的。

“自从人民广播事业创建以来,特别是1960年代初期以后,广播电视播音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必须严格按照稿件播音。”中国播音学学科创立者张颂生前曾在文章中谈到,播音员长期以来缺乏依据腹稿即兴播音的创作机会,“许多播音员,长期照稿件播音,竟形成了某种心理定势和语言定势,一旦离开了稿件,连小组会上的发言也会前言不搭后语。”1981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对台湾的广播中首次推出了主持人节目“空中之友”,改变了过去“居高临下、语气生硬”的对台广播面貌。从此,大众对播音主持的需求不再局限于语音和情感,而是越发多元化。

至今,播音主持艺考没有一套全国统一的教材,也没有具体明确的评判标准,完全是主观判定,尚小良觉得这是好事。尚小良在出任安徽省联考考官的时候,就给一些普通话有“硬伤”的考生打过高分。“他们讲话的时候,两眼放光,我能看到他作为一个爱说话小孩的活力,我在学校上课也上了七年,我觉得这样的同学是非常有冲击力和塑造力的。我完全愿意为我自己打的分数负责。”

每年艺考 都会流传的“换分”故事

2016年3月,李舒在联考和校考中表现平平。这时,机构向她抛出了最后的“机会”——花钱涨分。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高校考官和多家机构负责人都认为,交钱买分基本属于欺诈的说法。各省联考都对考场舞弊有监督和防范。2015年,安徽省历史上第一次组织播音联考,尚小良是考官之一。当时考官的生活起居全程有武警陪同,考场上的交流也被严格禁止。

安徽省联考直接由考官在电脑上打分,四川省联考的考官打分后则会在分数上贴透明胶或者盖公章,防止篡改。

然而每年艺考还是会流传“换分”的新故事。

2016年参加四川省联考的肖瑾发现,同一个机构有两位平时特别优秀的同学最后只考了190多分,而他们平时的模拟考试成绩是240多分。肖瑾有个从没学过播音的同学,当时报名考着玩,最后成绩是197分;而机构里那位专业、外貌、身高都比较出众的女生,只考了192分。与此同时,与肖瑾同机构的还有一个长得挺白的男生,语音基础特别不好,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方言,最后考了246分。

个人当然没法判断“换分”是真是假,就着这个传言,多家艺考机构老师会欣然推出“提高分数”“包过线”的服务,当然,你也得再多交几万甚至几十万元。对于已经付出了两三万元的学生和家长来说,更多会选择“宁可信其有”。

“其实我相信在艺考过程中,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猫腻。真正的猫腻在培训机构那儿,要是哪个老师跟他的学生说,你的分数被换了,他的分数到底有没有被换,没有人知道。”刘婧认为,机构老师很乐意传播“换分”的谣言,相信的人,可以多赚他们的钱;不相信的人,如果考试失利,机构也可以为自己的教学失利卸责,“现在就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分数被换了,每个人都对艺考失去了信心,都想着去拿钱,这个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难以想象有人会如此无耻地把潜规则当做规则来向考生宣告,他面前的是一个高中生,法律上面还属于未成年人,这些影响对未成年而言是挺可怕的。”尚小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最终,李舒没有交钱。而跟她同机构的一个男生报了学费28万的“直通班”,最后考上一所河南高校,在某些省份的录取线是三本。

(李舒、刘婧、张雷、包子、尚小良、肖瑾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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