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渡赤水,“酒神护佑红军”?
2016-09-22
“这么偏僻的地方,没有红军四渡赤水,谁也不知道我们的美酒。” “这酒当年救过很多红军战士的命,是医疗圣水。”
“斗米换斤盐,斤盐吃一年”的年代中,开仓分粮分盐深得民心。
南方周末记者 于冬
贵州土城是赤水河畔的一座小镇。如今,一渡赤水的码头不远处,已开发出一条蜿蜒数百米的“老街”,不少游客正拿着竹筒在沽酒。
“这酒当年救过很多红军战士的命,是医疗圣水。”年逾七旬的杨忠热情兜售自家酿制的“红军酒”——几大名酒厂分立赤水河畔,老人的“土酿”也自有市场。杨忠老人售卖的“竹筒酒”传自红军,而这种简易的“红军包装”仍颇受游客欢迎。
1935年1月,青杠坡战役后,中国工农红军在土城挥师西渡,正式拉开四渡赤水的序幕。四渡赤水时,红军战士并没有专门盛酒的容器,他们只好就地取材,用烧红的铁条捅开竹节,灌上酒,再用刀削的木塞或泥巴封上。“远远地看上去,真就像‘扛着机关枪在行军打仗。”
美酒与红军的故事,在赤水河畔口口相传。
“赤水之酒”可以 濯我足?
遵义会议后,耿飚担任红一军团红一师参谋长,参加和指挥过强渡乌江、攻占遵义、娄山关、青杠坡、黄陂洞等战役,率部在黔北转战三个月。
1935年3月15日,红军转战贵州仁怀。次日晨,红一军团教导营袭占茅台镇。出版于2009年的《耿飚回忆录》记载,“这里是举世闻名的茅台酒产地。到处是烧锅酒坊,空气里弥漫着一阵阵醇酒的酱香。尽管戎马倥偬,指战员们还是向老乡买来茅台酒,会喝酒的细细品尝。”“不会喝的便装在水壶里,行军中用来擦腿搓脚,舒筋活血。”
四渡赤水的另一位重要亲历者萧劲光在回忆录中也调侃道,“要不是长征来到这里,这辈子哪能喝上茅台酒呢!”
四渡赤水纪念馆馆藏资料记载,时任中央纵队总卫生部干部休养连连长侯政发现,几只水缸埋在院落内,水清澈透底。于是,众人将沾满泥巴的脚伸进水缸洗起来,结果却发现特别舒服、解乏。
这一幕,让随后而来的董必武哭笑不得,“啊呀,你们这些土包子,怎么在酒缸里洗脚,这装的是茅台名酒啊!”
时任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宣传科长李一氓回忆说,“有的人一口气喝光了,有的人居然拿去洗脚,说是舒筋活血”。在《红军路过茅台镇》一文中,红军总政治部任通信班长的邹衍也证实,“部队爬到半山腰时,我们又冷又饿,此时,有人将酒拿了出来,我们每个人喝了几口,顿时忘记了疲劳。”
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原所长喻权域考证,云贵川地区确有“用烧酒洗脚解乏”的习俗。但是,在原料加工、酝酿发酵、勾兑窖藏等工序中,酿酒池中并无酒,不可能在酿酒池中洗脚。
“这几十年,我每次听到这种谣传,都站出来反驳。”2001年11月,喻权域曾致信张爱萍将军,求证“红军战士在酿酒池里洗脏脚”一事。
“当我红军部队经过茅台镇时,每个连队的炊事班,都用伙食挑子担上茅台酒,以备晚上宿营时供战士搓脚用。”同年11月28日,张爱萍将军在回信中解释说,“红军战士在茅台酒池洗脏脚”确属“污蔑”。
来自四渡赤水纪念馆的资料则证明,红军对贵州名酒珍爱有加。
“民族工商业是属于我军保护对象,茅台酒酒好质佳,一举夺得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为国人争光,我军只有在酒厂公买公卖,对酒灶、酒窖和酒坛等一切设备,均应加以保护。”红军总政治部的一份布告写道。其间,毛泽东、朱德还派警卫员出去买酒,以四块银元买来两大竹筒散装酒,庆祝娄山关战役、遵义会议,以及刚刚发生过的“劫后余生”。
据军史记载,1935年3月18日渡河前,国民党空军派出三架侦察、轰炸机寻踪觅迹,轮番攻击,不断骚扰中央纵队驻地。
时任警卫营防空连连长叶荫庭后来回忆说,时任军委警卫营营长杨梅生当即指挥防空连,使用4挺重机枪改装的“高射机枪”,对准从云层里钻出的敌机猛烈射击。“随着‘轰的一声巨响,茅台城下闪出一道火光,随即升起一团浓烟。另外两架敌机见势不妙,夹起尾巴,哀鸣着逃走了。”
迄今,茅台镇西边的山坡上尚有两处大弹坑,据说是国民党飞机轰炸的“作品”,两个爆炸点相距仅三十多米,当时站在两大弹坑之间的毛泽东、朱德毫发无损。
“这是酒神在保佑红军顺利四渡赤水河,(因为)红军爱护我们老百姓的酒坊。”杨忠自小就听到父母如是解释。
自夏以来,为防止粮食浪费,历代王朝都实施一定程度的“禁酒”,中国文化中并不存在“酒神”。对此,赤水河畔的酿酒人并不认可,酒曲怎么会有香有酸呢?“酒神”已成为地方红色传说的一部分,红军“劫后余生”的故事代代相传。
“倒打一耙”
为什么坊间会流传“酒池洗脚”?
张爱萍将军回忆说,“当年我红三军团长征经过川西天全时,我和彭雪枫同志在天全图书馆内发现国民党的《申报》,报上记载有红军苏联顾问李德跳进茅台酒池里洗澡的奇闻。”
原来,刊发“红军酒缸里洗脏脚”的是国统区报纸,《申报》描述“李德跳进茅台酒池洗澡”如身临其境,而《逸经》第33期的文章则评论说,“酒池生浪,异香四溢。可惜数缸美酒,已成脚汤”。
原来“酒池洗脚”的始作俑者却是国民党媒体。抗战期间,民主人士黄炎培在重庆参加一次画展,曾就所谓“酒池洗脚”题写一首七绝,“喧传有人过茅台,酿酒池中洗脚来。是真是假我不管,天寒且饮两三杯。”
1935年3月14日,红军兵分三路向茅台村(今茅台镇)移动,准备三渡赤水河。毛泽东来到赤水峡谷,宽衣小憩。这时,警卫员陈昌奉报告说,“白雾笼罩的那片地方有一池好酒,不少战士正往碗里、水壶里、瓶子里灌酒……”
深山野岭中,陈昌奉从乡间找来一老汉。老乡解释,一家酒坊老板用十多匹骡马驮运二十多坛窖酒,中途竟然倒在河中。原来,蒋介石从南京带领大批官员到贵阳督战。这些军政大员想喝茅台酒,即命酒坊老板绕道遵义运酒至贵阳。
不料,骡马队刚到盐津河温泉就遇到红军。仓皇间,酒坊老板把二十多坛美酒倒入盐津河,匆匆赶着骡马逃往深山。
南京控制的报纸却“倒打一耙”。
随着红军各部先后抵达茅台一带,红军总政治部随即贴出布告:禁止红军进入酒厂店铺擅自取酒。红军干部李志民在《茅台酒》一诗中描述说,“眼发花来头发晕,人在梦里夜行军,想喝一口茅台酒,解解疲劳爽爽心……情愿喝喝凉水清清口,不要为了喝酒失人心,人心有钱也难买,人民利益记在心。”
红军规定,所有识字的战士每天至少要刷写两条革命标语。四渡赤水纪念馆副馆长李宛儒说,四渡赤水纪念馆馆藏有《红星报》第28期,“红军在长征的艰难环境下,依然坚持出版《红星报》鼓舞士气、凝聚军心和民心。”
进驻土城后,红军不仅借东西写借条、买东西给钱,还开仓分盐。当时,土城是川盐入黔仁岸上重要的盐码头和集散地,“斗米换斤盐,斤盐吃一年”的年代中,开仓分粮分盐深得民心。土城镇上的老百姓都愿意帮助红军。
渡河时,他们纷纷将自家的绳索、木头借给红军,甚至自家门板拆下来帮助红军搭建渡河的浮桥。
习水县土城镇上,红军的踪迹依旧可寻。走在“老街”上,南方周末记者发现,一些老百姓仍然在使用红军搭浮桥时用过的旧门板。曾家糟房是朱德四渡赤水时的住处,两扇参差不齐的门板上,还有几处弹孔……
一条赤水河,千家“红军酿”
“这么偏僻的地方,没有红军四渡赤水,谁也不知道我们的美酒。”杨忠老人说,如今赤水河旁的土城和茅台两镇,都有近千家大大小小的作坊,从出租车司机到镇干部都是“推销员”。
赤水河水质甘美爽冽,土城、茅台两镇地处海拔400米以下的低洼河谷,冬暖夏热,空气常年湿润,适合酒曲发酵和白酒酿制,庞大的微生物群生长繁衍于古老的山水之中,独特的酿酒优势几乎“不可复制”。早在公元前135年,土著先民就酿出令汉武帝心仪的“甘美之酒”,“酒冠黔人国”也不胫而走。
新中国成立后,赤水河畔的“红军酿”逐渐升级为“国酒”,却也几经劫难。上世纪50年代,中央号召开展“增产节约”运动。时任茅台酒厂厂长来自山东,他很不满五斤多粮还烤不出一斤酒,他想起山东“二锅头”劲大,耗粮少。
酒的品质却大幅下降。1954年10月一天上午,朱德拨通贵州省委书记兼省长周林的电话,“我觉得茅台酒质量下降了,包装也土里土气,让人看了不顺眼……你们不要片面强调增产节约。节约一度电、一吨煤、一吨水也是增产节约嘛。”周林立即指示酒厂,“对于你们茅台酒厂来说,必须保证茅台酒的生产。”
稍早前中央的一次对外经贸会议上,朱德听取外经贸部门的负责人汇报时看到了“比较优势”:“出口一吨茅台酒到苏联可以换回粗钢八十多吨、好钢材四十多吨,汽车十几辆,有了钢材就可造火车、轮船、飞机……我们生产一吨茅台酒不过耗粮一万多斤,生产茅台酒就等于生产好的钢铁。”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赤水河开始遭遇环保危机。一些小工厂出现,空气和水源也遭受破坏,这直接威胁着酒业的生存。随即,贵州省政府铁腕治污,严令赤水河流域不得发展工业、不得破坏植被。
“实行生态保护一票否决,干不好轻则诫勉谈话,重则就地免职,出现严重后果甚至还要追究法律责任。”习水县委宣传部长杨松介绍,当地已明确由县长任赤水河流域习水段“总河长”,镇党委政府主要负责人为本辖区河流、溪沟的“河长”,村一级单位负责人为本区域河流、溪沟的“河长”,“每条河段都有明确的负责人”。
不再停留在打击治理的层面上。2013年4月,贵州省委号召“赤水河生态环境保护要开改革的先河”,推行“生态文明制度改革”。按照“保护者受益,利用者补偿,污染者赔偿”的原则,赤水河流域生态补偿实施双向补偿,倘若上游毕节市出境断面水质优于Ⅱ类水质标准,下游受益的遵义市应缴纳生态补偿资金。反之,毕节市则应缴纳生态补偿资金。
2015年,遵义市投入45亿元沿赤水河谷,修建154公里长的旅游公路。习水县趁机摸索出“名酒+旅游”的产业发展模式,土城镇则是这种尝试的试验田之一。
几年前,一些老百姓还抱怨说:为保护这条“红军河”,小镇人吃了不少“亏”,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能建,乱排乱放更不行。
“现在看来,靠着赤水河,土城古镇火了。保护好了生态,还真能当饭吃。”土城镇党委书记黄勤说,没料到今年清明节旅游居然出现井喷,镇上几十间客栈一房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