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教室,没有模式
——记海门市海南中学榜样老师殷卫娟
2016-09-22杨军
本刊记者_杨军
完美教室,没有模式
——记海门市海南中学榜样老师殷卫娟
本刊记者_杨军
>>>2013年新教育年会,殷卫娟的“奇迹树班”被评为全国“十佳”教室。在外人看来,或许这一刻,意味她的新教育探索已达到顶峰了。但对她而言,这一刻或许才刚刚起步。直到听完朱永新老师关于“课程”的报告,她此前6年对 “完美教室”的理解才逐渐汇总,成形,变成一个清晰的概念。
朱老师在报告中说:课程在英语中是course,意谓道路。教育者只要明确自己要去的地方,而到达目的所走过的路程,就可称之为课程。有时,即使是路边的风景也会成为课程的一部分。
对殷卫娟,这路边的风景,正是她一点一点发现,和学生共同创造的一个一个故事汇聚起来的。没有一个孩子会一下子改变,也没有一个老师会一下子改变。>>>
我的课堂缺什么?
真正的改变从2007年开始。那年暑假,刚刚送走一届初三,殷卫娟找到校长,提出辞去班主任工作的请求。
她甚至想给自己一个决绝的选择:要么继续做老师,要么就不做老师。
实际上,那几年还正是她职业生涯的上升期。2002年,从一所农村学校调入海南中学。2003届,将一个成绩全校倒数的班级带成顺数。2004年,她参加海门英语基本功评比荣获二等奖。不久,又成为海门市骨干教师。但是,无论如何,她觉得教育和生活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问题孩子层出不穷,让她伤心不已。甚至就在那年中考前,一个女孩还离家出走,留下纸条,说学习压力太大了……
“就感觉做教师跟做保姆没什么区别,特别疲惫。”甚至现在回想起来,她还能体会到那时的迷茫和痛苦。全力去热爱和付出,却找不到方向。
采访段卫娟出来,从教学大楼看下去,一棵树正好侧映于湖面。
也是这年暑假,在校长的劝慰和鼓励下,殷卫娟去马来西亚参加了南通市组织的骨干教师培训。她很珍惜这次学习机会,这或许是一个重新发现自己的窗口。
培训为期50天,前15天,殷卫娟和老师们以学生的身份参与课堂。老外上课轻松活泼,总是各种各样的活动,还让听课老师参与表演。这让很多老师都不习惯,觉得学不到“知识”,就要求老外改变教学方式,从听课变成了听报告。但反而是前面15天重新当“学生”的感受,活动丰富的授课方式,让殷卫娟开始反思自己:我的课堂会有这么吸引学生吗?
而让她更加震动的,还是后来一次去参观某国际学校。校长正好是一位祖籍苏州的华人,高个儿白发,很有学者风范。做完报告,这位校长习惯性地让老师们提问,结果台下鸦雀无声。后来出门,校长就感叹了一句:“中国人还是这样,你给他时间他不说,一出大门就叽叽喳喳不停。”这句话让殷卫娟惭愧不已。
实际上,那次殷卫娟也提了问题。但是勉强提了问题,却是毫无意义的问题。“我从没想过我应该去质疑什么。”
在后来的培训日记《我的课堂缺什么》中,殷老师还写道:原来我的学生跟我一样都不在“那里”。我的学生跟我一样不动脑子,不思考,不提问。
正是这次刺激,让殷卫娟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课堂价值。在此之前,海南中学已经开始“生态课堂”探索。但那时,殷卫娟并不理解,为何课堂一定要有互动,一定要有提问。而且,因为处于探索初期,生态课堂也被附加了很多形式化指标,一堂课有多少人举手、提问、答问,都要作为课堂考核。但经过这次刺激,殷卫娟忽然开始理解问题的价值。
问题不是学生提了多少问题,而是学生有没有真正参与。在另一篇日记里,她写道:原来参与了才能留下痕迹,为什么我回来什么都忘了,就记得那前15天参与的课堂活动?
问题意识,重新发现孩子
2010年,又一届中考结束,当殷卫娟再读朱永新的《我的教育理想》,已有了全新的感受。这种感受,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是重合。
三年前,她带着一个问题,还从来没想过要如何去实践新教育,只是感觉,一定要改变一些东西。
从课堂开始。“以前一直喜欢占课,班会课不上了,音乐课不上了,改成学科的。”现在,她决定完全交给学生,“随学生怎么做,演讲也好,展示也好,表演也好”,她只做一个旁观者。
英语课上,她开始大胆鼓励学生提问,不论提什么问题,只要有理由她都接受。甚至有时,她在讲解时还设置一些“小陷阱”,故意讲错让学生提问。从前上课一讲到底,现在则要求学生上课每人配备一本字典,鼓励学生自己查字典。那段时间,类似“不要相信老师讲的都是对的”“欢迎提问,欢迎改错”这些话,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因为那届学生很多是农村来的,平时住校,为了丰富课余生活,她甚至将热播剧《亮剑》和《大长今》搬进教室。她和隔壁班老师商量,两间教室一边放《亮剑》,一边放《大长今》,每次上自习课,请学生萝卜青菜自己选择。
就这样一些小事做下来,她甚至自己都感到惊讶,学生原来是如此热爱这个班级。她还记得初三那年,全班参加学校举办的红歌比赛。因为大多是农村住校生,没有好装扮,就集体穿校服排练了一首《团结就是力量》。结果拿了第一名。也是那年,体育中考全班满分。学校里到处张贴喜报,大家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但殷卫娟知道,那是孩子们坚持每天锻炼的结果。
2010年5月中考前夕,中央电视台希望英语课本剧大赛,殷卫娟班级的孩子获南京站一等奖。三年的展示课给了孩子绝对的自信。
最意想不到的是中考,50个孩子人人上了高中,重点高中上线21人。
“现在回头去看,当时我在新教育上几乎没做什么,或许会有些卓越口才和理想课堂的影子。但我那时完全没有意识。”
这一届学生实在给了她太多惊喜。当她静下心来去观察,原来每个学生都是如此不同。她还记得一个后来考上清华大学的女孩,请她吃饭,谢师宴上,女孩对她说:我特别感谢殷老师,让我成了生活和学习的主人。
甚至从前在她眼里的问题学生也不再成为问题。她记得印象最深的有一个叫周建民(化名)的男生。初一时就很叛逆,头发理得像刺猬一样,调皮捣蛋,麻烦不断。但就是这个孩子,后来竞聘班干部,成了体育委员。
最令殷卫娟佩服的是,只要活动课和体育课交到他手里,他都把同学管理得有条有理。“你就慢慢发现,其实男孩子都有一些英雄情结。他不是有问题,而是他在那个年龄就是这样看待世界的。”殷卫娟说道。
后来的一件事,让她意外感动。因为学生住校,难免和社会青年纠缠。有一次,一群小混混闯入学校,扬言要打班里一位小男生。等到殷卫娟从办公室冲到操场,只见周建民带着班里同学,已经把那个孩子保护起来,脱了上衣,开始要和混混火并了。事后,殷卫娟也没多说,在家长会上特别隆重地请那位孩子的家长给周建民道谢。
她私下对他说:如果你成绩很好的话,那真是文武双全了。我真希望你考上最好的大学。
后来,这孩子就真考进了海门中学。她记得放榜那天,周建民来问分数,因为性子急,一下没问到就走了。后来家长找来,殷卫娟就说,肯定在教室里。结果真在教室里。她第一次感到那种师生间的心灵相通。
奇迹树班,每片树叶都不一样
奇迹树班的故事从2010年9月1日开始。
现在,殷卫娟参加海门市组织的新教育教师培训,还会有很多老师问她,完美教室如何开始,有没有可以借鉴的模式。她还会很审慎地回答。
在她看来,完美教室有基本相同的元素,如演讲、生命叙事、经典阅读、班级博客等,但内涵却各不相同,能达到的深度与广度也不一样。实际上,往往班主任的生命成长高度和特质决定了这个教室里生命成长的高度和特质。如果浮于表面,没有深入内涵,所有这些新教育的元素反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所以,殷卫娟很少谈模式。“我也不希望所有班级都是一种模式,但是我会做示范。比如期末庆典,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家,生命叙事,我先给每个班主任老师讲一下。告诉他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我希望达到什么目的,我希望跟家长有什么互动。”
2010年中考后,学校中层换届选举,因为成绩优异,殷卫娟当选为政教处副主任,负责新教育实验完美教室建设。但怎么去做完美教室?她心里没底。
那时,作为新教育十大行动之一的缔造完美教室,在许多实验学校已经发展非常成熟。完美教室自有一套逻辑规范,比如班名,班歌,班级愿景等等。但这还是一些表层的东西。
“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班名如何来?是我挖空心思想一个,还是到学生当中去征集一个,还是由家长会上选一个?”但就在2010年9月1号的新老生交接活动中,这个问题变得不重要了。
那天,许多2007届的孩子过来,殷卫娟就问他们:你们当年第一天开学对殷老师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有个孩子看着黑板,突然说:就是黑板上的一句话,初一14班,一个充满奇迹的地方。孩子反问她:殷老师为什么会写这句话?一句很平常的话,那时处于困惑中的殷卫娟,或许更多想为自己鼓鼓劲。现在看着这帮和自己一起成长三年的孩子,她一下感慨莫名。什么是奇迹?你有没有想过有奇迹,你打算创造什么奇迹?还没待她发话,孩子们已经讨论起来。就在这场讨论中,班名产生了:奇迹树班。
“就是一个念头闪过,每个孩子像一片片各不相同的树叶,我们班就是一棵树。”这个开学第一天的故事,也就慢慢流传下来。她尝试把这个故事讲给老师听、家长听。从那一刻开始,她才对班名有了自己的理解。这会是一个故事,打动人心的故事,每个人都记得。
开学不久,奇迹树班第一场班会课,就有了“人生规划书”。
“像我们读书那时好像也会谈论理想,但要实现理想怎么办?就要考到好高中,高中完了要考到好大学。但现在的孩子会不同,我们希望他们不仅仅是考试,他的未来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可能等他们去探索。比如有的男同学喜欢挑战自己的勇气,他喜欢成为英雄,有的同学喜欢成为歌手,有的同学喜欢成为作家,他根本没有去考虑,我一定要考多少分。我觉得我应该保护这些东西。
“比如你要成为作家,你就把它和阅读联系起来。你要做歌手,你要把它和音乐连起来,我不希望他们是一模一样的。我希望他们真的像一张张各不相同的树叶。”殷卫娟对记者说道。
班会演讲,寻找每个生命叙事的瞬间
“我们班就是一棵树,每个孩子像一片片各不相同的树叶。”
在奇迹树班,完美教室从表层到深层,殷卫娟做过很多尝试,有的失败了,有的还延续到现在。
班会演讲课成了她和学生沟通的隐秘方式
和许多班级一样,为了鼓励学生成长,殷卫娟也设置过班币。学生开学为自己做人生规划,有远期的,有近期的。殷卫娟就说,只要你达成一个目标,就奖励奇迹树币。
一开始,确实有很多孩子对此感兴趣,也对习惯养成有促进作用。但到初二,殷卫娟就发现,青春期的孩子进入叛逆期,这种功利性的道具再无用武之地。班币随之退出舞台。
但作为卓越口才的演讲课,却一直保留下来。有了2007届的班会课经验,殷卫娟就一直有意识培养学生的口才。“让青春期的孩子学会表达,或许比任何语言训练都重要。学生练习表达的同时,他的方向就开始产生了。”班会课,殷卫娟从来不定题目,都由学生自己组织,自己演讲。她只在一旁当观众,做点评。
实际上,在那一阶段,很多问题的摸索和解答正是通过这种演讲课完成。学生的演讲,成了她和学生沟通的隐秘方式。那一届来自问题家庭的孩子同样很多,她一直苦于找不到解决之道。
她还记得班上一个女孩,脸上永远没有笑容。后来家长会,一次偶然,孩子的妈妈告诉她,因为小学时,她和孩子爸爸闹离婚,爸爸气不过,从三楼窗户跳了下去。孩子当时在现场,受了刺激,从此再也不说话。此后,殷卫娟想了很多办法开导她,但都无济于事。
恰好一次班会课,一个男孩讲了一个《触摸幸福》的题目。到了提问阶段,学生炸开了锅。其中就有孩子反问殷老师,如果你觉得不幸福,你怎么办?“我当时就惊讶了,我有种直觉,他肯定很不幸福。然后那天我跟他们谈了很多我不幸福的时候,我会采取什么办法度过等等。”班会结束后,她就给男孩妈妈打了电话。不出所料,又是家庭原因,父母吵架,孩子夹在中间痛苦。
那次班会课末尾,殷卫娟非常郑重地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当我们不幸福的时候一定要坚定地追求幸福,当我们幸福的时候一定要珍惜幸福。就在接下来一周,那个女孩演讲了《寻找幸福的光亮》。“她编了一个故事,其实我知道就是她的故事。她说那个小女孩找到了自己的光亮,然后无论身处黑暗,也要寻找幸福的光亮。那时候你会觉得特别震撼。我知道她走出来了。”后来,那个女孩都考上了海门中学。
但那个男孩的家庭终于没能好转。但让殷卫娟感动的是,这孩子对她、对班级,始终心怀信任。“虽然留了一级,我们毕业拍照时,他还过来一起合影留念。”殷老师莞尔一笑。
也是从这一届开始,现在再做演讲课程,殷卫娟会尝试将老师和家长请进教室,参与点评。“邀请家长来,让他们有机会去了解孩子的另外一面。我也希望它能变成一种精神、一种生活的影响,成为孩子们永远的怀念。”
今年1月9日,殷卫娟去北京参加全国新教育实验缔造完美教室学习研讨会,为了准备演讲,再次梳理这些演讲课,以前很多犹豫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明晰起来:这确实就如朱老师讲的“路上的风景”,而老师正是那个摄影的人。
“你再去看学生的时候你的目光就敏锐了,你能够很敏感地捕捉到那些瞬间,那些孩子身上每一个奇妙的教育的契机,然后把它作为一种叙事的方式讲给学生听,讲给老师听,讲给家长听。”
理想课堂,没有模式
2013年,在奇迹树班获得全国十佳教室前,殷卫娟在南通市优质课评比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第一名。这次肯定,也让她明晰了新教育理想课堂的方向。
那时,对课堂教学,全国还存在好几种不同的改革方向。其中就包括高效课堂和理想课堂。高效课堂强调模式,课堂环节设定有许多形式化指标,注重知识点达成。而在“理想课堂”中,殷老师和学校的老师们则希望更多地探索课堂的参与和体验。
“其实,当时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确何为理想课堂,犹豫不决。我应该好好感谢我的师傅钱瑾老师,她建议我带着学生去体验诗歌的魅力。又帮我找来音乐老师,将英文诗歌与音乐打通。通过两种课堂的反复尝试、融合、比较,我们最终找到了答案。”
那节课讲的是一首关于季节的诗歌。根据季节的变化,殷卫娟配上不同的音乐,冬天的雪绒花,夏天的音乐之声,让学生去品味。然后带着学生去写,哪怕是很不全的,很不好的,也展示出来。后来,课上的歌曲也感染了台下的老师,全场都跟着哼唱起来。
现在看来,那堂课依然是不完整的。但是那种感染力让殷卫娟真正抓住了课堂的灵魂。“真正好的课堂,就应该是老师也喜欢孩子也喜欢的。”课堂有没有真正传达出内容的魅力,有没有让师生真正沉浸其中,这才是理想课堂所关注的。
也是从那堂课开始,殷卫娟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课外阅读材料,从诗歌到小说,
再到电影,凡是能激发学生阅读兴趣的元素都被用到了课堂上。课堂内发生变化了,课堂外也有了变化和精彩。“寒暑假不再布置试卷,我和孩子们一起阅读原版英文小说。《金银岛》《莎士比亚喜剧集》《莎士比亚悲剧集》一部部下来,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去年年末期末考试,奇迹树班的英语成绩在学校遥遥领先,位居全市首位,这也让殷卫娟再次明确了自己的探索。尽管已进入初三最后阶段,但今年寒假,殷卫娟仍然坚持以经典阅读代替作业。
最开始,殷卫娟还担心孩子不读,主要以展示为主,比如课前五分钟,早读五分钟,都是课外阅读。但很快,在这个课程里,学生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自我学习能力的提升,到初二就完全放开,改成了英语漂流活动。
“实际我们大部分阅读书目还是从教材推荐的课外阅读来的,只是以前很少读。因为我总觉得不可能实现,但在这一届,我们完全做到了。”
而针对不同学生,学习的不同阶段,如何设置不同的方案,这还是殷卫娟在继续探索的。在课程初期,她认为,最重要的应该是培养学生的基础语言能力。初一阶段,她特别强调练习背功。“每天一篇小短文,课前五分钟,早读五分钟,反复记诵。”其次是即兴演讲,一分钟也好,两分钟也好,哪怕是一个句子,鼓励学生大胆说出来。
到初二阶段,语言背后的文化就凸显出来了。在这个阶段,随着阅读难度的增加,殷卫娟开始引入电影、小说和音乐。“其实每一部电影,每一部小说,每一首歌曲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它不仅仅是一个文本,更多是一种情感,如何适当地引入到课堂中,让孩子自然融入其中,成为他自己的东西,成为他的一种可能,这或许就是学科教学和课程的本质不同。”
在新一届的奇迹树班,班歌的诞生就有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之前一届的班歌是《无与伦比》(Be What You Wanna Be),但到了这一届,孩子们在班会课上就提出要换歌。一开始,一些女孩提出用Invisible Wings(《隐形的翅膀》原曲),男孩就反对,因为音高唱不上去。双方正僵持不下,最后文娱委员提议,请音乐老师将歌曲降一调,由她负责教会大家,终于全票通过。
也是经过这些事后,“我们班现在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大家都要互相帮助,互相鼓励。也许那首歌大家以后不会再记得了,但是,大家会一直记着这个故事。”
“或许新教育的很多理念也是如此吧,如果一个老师真的领悟了,并把它落到实地,每节课,每一个瞬间,包括你的每一个态度,你对学生的每一次引领,它就真的能够改变老师和学生的很多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