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醪集》序

文_梁遇春

《春醪集》序

文_梁遇春

【编者按】

梁遇春的散文曾得到他同时代朋友的高度评价，现在已很少有人研究。我们的编选并非说他的文章已达到如何高的造诣，思想如何深邃。这里只是一个年轻人在他那个时代那个处境的思想。正是这些现代白话文初创时期的文本，或许可以作为我们反观自己时代文章的镜子。至于是否真的负能量，同样可以是时代精神的镜子。

梁遇春：从这个年轻的画像里看不到他心底的狂潮

荷马和亚里士多德也没有眼珠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正在北大一院图书馆里，很无聊地翻阅《洛阳伽蓝记》，偶然看到底下这一段：

刘白堕善酿酒，饮之香美，经月不醒。青州刺史毛鸿宾赍酒之藩，路逢劫贼，饮之即醉，皆被擒获。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

我读了这几句话，想出许多感慨来。我觉得我们年轻人都是偷饮了春醪，所以醉中做出许多好梦，但是正当我们梦得有趣时候，命运之神同刺史的部下一样匆匆地把我们带上衰老同坟墓之途。这的确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又想世界既然是如是安排好了，我们还是陶醉在人生里，幻出些红霞般的好梦罢，何苦睁着眼睛，垂头叹气地过日子呢？所以在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愿意高举盛到杯缘的春醪畅饮。

惭愧得很。我没有“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情，醉中只是说几句梦话。这本集子就是我这四年来醉梦的生涯所留下惟一的影子。我知道这十几篇东西是还没有成熟的作品，不过有些同醉的人们看着或者会为之莞尔，我最大的希望也只是如此。

再过几十年，当酒醒帘幕低垂，擦着惺忪睡眼时节，我的心境又会变成怎么样子，我想只有上帝知道罢。我现在是不想知道的。我面前还有大半杯未喝进去的春醪。

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午夜于真茹。

（选自《春醪集》，1930年3月上海北新书局初版，梁遇春第一本散文集）

延伸阅读：

1、《庄子》（教材有节选逍遥游、秋水篇等）：在《秋水》中，“庄子”借拒绝楚王邀请任职的故事，表示自己宁做“曳尾涂中”的乌龟，也可看作东方式犬儒思想。梁的朋友废名称梁文是“新时代的六朝文”。如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也可参看。而庄子散文正是六朝文和民国时期新散文产生的传统源头之一。

2、《英国小品文选》是梁遇春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译作。

3、加缪散文集《反与正》《婚礼集》（加缪这两部集子出版于1937年和1939年，作为同时代西方思想的参照。梁加二人思想颇有相似之处。一个来源道家的庄子或杨朱，一个来源希腊的非柏拉图思想。加缪在《热爱生活》中写道：“这就是我对生活的一腔热爱：对或许将离我而去的事物怀有静谧的激情，那是烈火烹烧下的苦涩。每天我离开这修道院时就好像自身拔地而起，暂时扎进世界的永恒之中。我心里明白：为什么这时会想起多利斯地区太阳神那没有眼神的双眼，或是乔托那些热情洋溢却表情死板的画中人物。 ”类似地，梁遇春在《吻火》中写徐志摩“银灰色的眸子”：“他的眼睛又有点像希腊雕像那两片光滑的，仿佛含有无穷情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