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注VR
2016-09-21李健华
李健华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30分钟,位于北京中关村创业大街的一家咖啡馆,37岁的北京理工大学光电学院副教授翁冬冬带着两名助手匆匆出现——他刚从附近的一场VR(Virtual Reality,即虚拟现实)会议赶过来。
“最近实在太忙了。”他一边顺着呼吸,一边说,“每周都得有七八波人跑到学校谈合作。今天刚见完腾讯的人,明天还要跟阿里的人谈。”他不太满意眼下的工作状态——白天的时间被各种有关VR的会议和业务交流完全挤占,“研究工作只能安排到晚上”。再这样下去,为了自己的科研项目,他只好选择“闭关”。
今年2月,大学毕业就“希望有一天可以创办VR公司”的汪丛青成为HTC Vive中国区总裁。他被HTC董事长兼CEO王雪红派驻北京,成立了一个30多人的VR团队,并且借助从HTC手机部门抽调的部分人手,加快构建HTC Vive在国内的内容生态。
上世纪90年代,翁冬冬和汪丛青分别第一次接触到VR产品汪丛青在美国华盛顿大学的VR研究室担任助理时,体验了一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造价50万美元、美国海军用于培训士兵的VR设备。“特别惊喜,这种技术对未来有重要影响。”为此,他在大四写下一篇关于VR如何颠覆未来教育的论文。在太平洋西岸,北京理工大学大二学生翁冬冬,师从国内著名光学专家王涌天院士,见识了同样在当时只被应用在诸如装甲车辆维修、飞行模拟器等军事及重工业领域的早期VR技术。
“你说你们研究VR的,除了能做模拟培训,还有什么用?”一位朋友把这个硬梆梆的问题抛给翁冬冬,后者一时竟无言以对。在2014年以前,翁冬冬研究的VR领域长期被视为商用价值极小的高冷学科。“一套标准设备再加上软件要花一二百万元,贵得令人咂舌,而应用场景却十分有限。”
时移世易,VR技术的发展使设备价格大幅压缩,是其得以在商业化上获得重大突破的原因。现在,面向普通消费者的VR硬件产品分三大类:一是连接PC主机的VR头盔(也叫头显);第二种是将智能手机放置其中使用的VR眼镜;此外还有VR一体机。目前全球公认最主流的国际三大头显品牌:索尼PSVR、Oculus、HTC Vive的零售价格,在2999到6888元人民币区间。
VR商业能量的爆发始于2014年3月。彼时,Facebook豪掷20亿美元收购美国VR公司Oculus,被视为VR产业最重要的转折点。
“从那一天开始世界就变得不一样,绝对的,一点都不夸张。”回忆起这场收购案,翁冬冬至今仍然有些激动。这位北理工学者和他的VR研究项目的命运,正是在这个节点,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从十几年鲜为人知的科研冷宫瞬间转场,成为在过去两年科技创投圈最热闹的产业领域。
对此,从事VR影像内容制作的兰亭数字联合创始人庄继顺打了个形象的比喻:“这就像阿里巴巴突然在某个未受人关注的领域,投了一家成立不到一年的创业公司,一下子就扔了50亿元人民币——大家想不关注都难。”
这场收购也开启了一场全新的赌局与搏杀——积极下注者,既有那些嗅觉灵敏、正四处寻找“下一个风口”的创业团队,同时也不乏主营业务江河日下、正亟待一个有亮点的新业务完成自我拯救的老牌科技企业。在更广泛的参与者名单中,几乎涵盖了所有对于下一代智能硬件产品怀有兴趣的科技公司,以及一大批想要利用这一新技术与具体的应用场景结合的各种垂直应用项目。
仅仅在过去的半年内,腾讯、阿里、小米、华为推出各自的VR产品计划;在智能手机市场一蹶不振的HTC,在今年2月末开启了对HTC Vive头显的预售;8月,诺基亚带着OZO VR相机宣布回归中国市场。在2015年被誉为“国内第一科技妖股”的暴风科技(300431.SZ),自2014年9月发布首款暴风魔镜,截至目前已经推出第5代VR眼镜。此外,作为以创业者姿态进场的还有最近刚推出了第二代VR头盔的蚁视,以及专注VR内容和应用的焰火工坊、兰亭数字、TVR等公司。
背靠强大的“中国制造”,这场日渐喧嚣的赌局,已经孵化出了形形色色的VR产品,售价从几十元到数千元不等。淘宝和深圳华强北,仍然是出货量最大的线上和线下渠道,消费者怀着好奇心花几十元到上百元不等从此购回的国产低端VR设备,更像是一种玩具快消品。
“VR这个词在百度上,每天从PC端完成的搜索大概有三万多次,在手机上则是五万多次。”九合创投创始人王啸在今年6月的一次公开论坛演讲中表示,国内目前对VR产业的布局和投资都很热,但其背后隐藏的却已经是一种“非理性繁荣”。王啸预言,教育市场启动以及推出体验更成熟的VR产品,至少还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多位接受《财经天下》周刊记者调查采访的VR从业者,基本抱持一个观点:目前的VR仍处于手机的“大哥大时代”,至于何时抵达“智能机时代”,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间表。
显然,能否熬过眼下这样一段漫长而残酷的培育期,将是那些刚刚热情万丈宣布下注VR的公司们所要面临的第一个挑战。
“中国第一、全球第三”
2014年初,26岁的覃政抱着自己刚研发出来的VR头盔,一个人跑到中关村创业大街车库咖啡寻找投资人聊VR技术、派名片。在持续半年的时间里,他找了30多家投资机构,却没一家有回音。
“当时找到投资很难,大家都不知道VR到底是什么。”两年后,坐在中关村软件园华胜天成大厦办公室的覃政成为蚁视科技CEO,创业至今他认为最大的困难便是最初找投资的那一幕。
覃政符合人们对于IT男的传统印象——他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冰冷;一旦谈起科技以及科幻小说的话题,他滔滔不绝,说到兴起时甚至面泛微红。令人容易感受到他是一个对科技拥有热情的人。
蚁视作为最早在国内做VR商业化的硬件公司,知名度也在日渐提升。据不完全统计,过去这两年,覃政上了三次央视的新闻报道和两次北京电视台新闻,他的名字和事迹也被新华社和《人民日报》提及。此外,他还以嘉宾身份参加了诸如《职来职往》 《双创之星》 《你就是奇迹》等多档电视综艺节目的录制。2015年,覃政入选福布斯2015年“30位30岁以下创业者”名单。
与此同时,VR行业内也出现了对蚁视的负面评价:不做产品只吹牛、奇葩公司、融资造假,甚至有前员工爆料蚁视的一系列“黑历史”。覃政在接受《财经天下》周刊采访时认为:“蚁视融资最多,一直跑在行业前面。所以大家都会拿着放大镜去放大蚁视的优缺点。”
覃政觉得,如果当初没有选择VR创业,现在他应该是一位在航天第五研究院工作的高级工程师。他所学的飞行器总体设计专业是“一个大综合专业,基本上光学、电子、机械自动化都要学”。作为一名科幻迷,他认为虚拟现实是更高效实现科幻世界事物的运转方式,他希望用自己擅长的光学技术实现这一想法。
“如果我当时没退学创业就晚了,很多时间点就会错过。”覃政对《财经天下》周刊表示,2012年4月,谷歌推出全球首款“拓展现实”的头戴眼镜。接着,当年12月Oculus也开始火了,此事更坚定了他对可穿戴设备商业化的决心。2014年初,覃政在读航天五院博士二年级时选择退学创业。
在覃政眼中,他能够开始创业的关键在于初创团队的四位创始人之一 —— 他的妻子聂竞舟。2014年,他与亚杰投资方见面,一路与对方聊VR技术。聊到一半,覃政便不太愿意说下去。“因为我觉得他们听不懂,就准备收拾东西撤了。”这时妻子聂竞舟接过话,跟对方聊了一个小时VR的商业化。两周后,覃政拿到1800万元人民币的天使投资。
目前,蚁视的产品线有三大类:连接PC端的蚁视VR头盔、移动端手机VR眼镜机饕以及VR相机。让覃政最满意的产品是蚁视与联想合作推出的联想乐檬蚁视VR智能眼镜。据覃政称,这款VR眼镜官方售价199元,在全球已经售出50万台。“能取得这个销售量在全球都是非常难得的成绩。”
当被问及蚁视在国内有哪些主要竞争对手时,覃政表示,目前国内值得自己尊敬的对手不多,“有些厂商在个别方面可能具有一定优势,但是与国际上具有影响力的厂商比,还有较大差距”。
“我认为蚁视的水平在中国是第一,在全球是第三。全球的第一和第二是Oculus和HTC。”覃政对《财经天下》周刊说,他的判断是基于今年3月份由德意志银行发表的一篇VR行业报告。
记者在网上搜索到这份报告的中文版内容,但并未在其中发现有任何明确的榜单信息,最终仅在一张涉及了VR的软硬件产品、引擎、操作系统等方方面面的生态图中,看到蚁视的产品Logo与Oculus、HTC Vive并排出现在“Desktop VR”一栏,报告的文字部分对后两种产品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但通篇对蚁视只字未提。
Oculus在2012年刚创业时,选择在著名众筹平台Kickstarter上发起项目众筹,最终获得240万美元的支持。蚁视也在2014年6月通过Kickstarter为一代蚁视头盔众筹获得26万美元。
这次众筹后,蚁视很快就面临3个月发货的时间点。因为没有量产经验,覃政低估了生产出货难度——时间太紧,而代工厂对VR不了解也不愿意做,直到10月,才找到愿意接活的代工厂。
覃政在珠三角深圳、东莞一带寻找合适的代工厂,这些工厂之前多是生产手机、耳机和玩具,从没有生产过VR产品。他本人亲自在代工厂监工了一个月,直到元旦期间,终于把第一代蚁视VR头盔生产出来。相比Oculus,当年产品发货比众筹承诺时间晚了半年,覃政认为蚁视只晚了三个月,“出货速度其实已经算快了”。
当年覃政在珠三角地区考察过的那些消费电子产品的代工厂,现如今已经成为大量廉价VR产品的强大生产后盾。深圳华强北的一家VR商铺今年曾对媒体表示,该店铺每天VR眼镜的零售销量可达1000台,分销到渠道的数量则能到10000台,其中不乏韩国、日本的购买者。一只夹带手机使用的移动VR盒子的渠道拿货价格低至24元,“30个起批”。
记者在淘宝搜索“VR眼镜”的结果则是——价格从9元到100多元的产品多不胜数,一家叫“赛誉VR眼镜”的网店,月销量超过16000单。这些低廉的VR眼镜虽毫无技术含量可言,体验上的沉浸感也十分有限,却是眼下整个VR产业链中最早赚钱的一环。
创业之初,覃政曾经要求员工在周会上集体朗读《出师表》。身为科幻迷的覃政其实也是一名三国迷。
“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这段《出师表》中的经典段落也代表了覃政以创业者身份进入VR领域时,对于整个行业格局的看法。“当时我们肯定是弱小的一方。”在覃政眼中,蚁视就好比国力相对弱小的蜀国,但仍不断想办法要兴复汉室,攘除奸凶攻打曹操,他觉得国内的VR产品也刚好是进入三国之争或群雄争霸的时代。
7月12日,在北京国家会议中心的发布会上,覃政推出了蚁视二代VR头盔。这款产品在屏幕、分辨率、延迟率等关键参数上对标Oculus和HTC Vive。覃政对《财经天下》周刊表示,只想用最好的产品来向市场汇报,蚁视二代VR头盔目前已量产,他相信这款产品会给消费者带来良好的体验。
翁冬冬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蚁视进入这个领域的时间较早。它的二代VR头盔系统组成比较完整,没有太大的缺陷。这是我目前能够给出的全部评价。”
背水一战的HTC
现在,HTC董事长王雪红已经习惯于几乎每天接到一个汪丛青打来的电话,向她汇报VR业务在中国市场的最新进展。过去一年里,她也曾数次飞到北京当面了解VR项目的情况。
HTC曾是推出过全球第一款安卓系统智能手机的老牌手机厂商,2011年公司市值达到338亿美元,成为一代安卓手机市场的巨头。不过,根据HTC 2016年第二季度财报,HTC期内营收为189亿新台币(约40亿元人民币),运营亏损达42亿新台币(约8.81亿元人民币),这也是HTC连续第五个季度亏损。在智能手机的竞争红海,HTC每年上市的新产品,已经不复当年被消费者如数家珍的盛况。
HTC从2013年开始,与Valve旗下的游戏平台Steam合作开展VR业务。业界普遍认为,押注VR对于HTC来说,可谓是背水一战。
虽然过去几年,媒体始终猜测HTC与Valve的合作其实是“貌合神离”,但论及产品能力,由于技术出众、沉浸感强,目前HTC Vive与Oculus和索尼VR仍并称为国际三大头显。
谈到HTC的手机业务和VR产品的关系,汪丛青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思。“我觉得每一家公司必须要有一定的失败经验才能去做更大的事。其实苹果公司也是一样——上世纪90年代苹果电脑差不多要垮掉了,后来简化产品线才推出了iPhone和iPad。很多东西都是抵达死亡边界后才能重生。”身高1米93的汪丛青是中美混血,说得一口不错的普通话。
“现在很多时候,你问别人HTC是一家做什么的公司,可能很多人马上想到的是VR。虽然我也不能说其他业务不重要,但是VR对HTC的重要性,一定是排在公司主要业务前两位的。”汪丛青坦言,HTC的确已经把未来押注在VR上面。近期,HTC已将VR项目从集团拆分,成立全资独立子公司,来统筹未来的业务运营。
目前,国际三大头显品牌之中,在布局中国市场的问题上,HTC行动最早。索尼PSVR则计划在今年10月份登陆中国。在这场竞争中,可以说HTC已经占了一定先机。
今年2月HTC Vive头盔的消费者版开启预售,官方售价为6888元人民币。4月5日起,Vive通过网络渠道开始发售现货。汪丛青对《财经天下》周刊表示,目前产品已经到了“生产一台就能卖出一台”的地步,用户需要先支付定金来预购,有货后再付尾款。据国外垂直VR媒体Road to VR报道,有机构收集Steam用户数据,发现与Vive捆绑销售的最受欢迎VR游戏的购买人次接近95000人,结合数据误差,媒体由此猜测HTC Vive的销量应该已经在10万台左右。也就是说,HTC仅VR硬件的收入目前已经超过8000万美元。
对汪丛青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为Vive建立生态。针对VR内容缺乏的情况,今年4月,HTC宣布了一项面向全球VR创业团队的超1亿美元的基金扶持项目:Vive X加速器计划。这个计划的首批33个入围团队已经开始陆续进驻北京、台北、旧金山和深圳4个办公地点。汪丛青表示,一个月之内收到了上千家公司的申请。“项目包括了内容、硬件设备、教育等垂直领域,我们不是要做下一代游戏,所以游戏内容限制不超过10%的公司。”6月29日的上海世界移动大会上,HTC宣布与创新工场、云锋基金、Immersion Ventures等国内外风投联合组建“虚拟现实风险投资联盟”。现在,这个联盟有36家成员,总可投资金额超120亿美元。
今年8月,与HTC合作开发VR头显的Valve,却宣布要向第三方开发者授权Lighthouse的定位追踪技术。虽然Vavle没有将Lighthouse的底层源代码和基站的技术全部开源,但是根据上个月的一项声明,第三方只需要支付2000多美元的培训费用,就可以获得这种全球最先进的室内定位系统的完整授权,这一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VR硬件行业的走势。
翁冬冬告诉《财经天下》周刊,VR头盔的核心技术主要是三项,一是OLED屏幕,这一块目前主要依靠三星和索尼提供,包括Oculus和HTC都只能向三星购买。二是光学系统,技术门槛并不高,不难做到。最后是定位系统,这次Valve对外开放技术,以后第三方硬件厂商想做出类似HTC Vive的头盔已不是特别难的事了,“对于HTC来说将会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从概念之争到效果之争
2014年9月,王明杨加入暴风科技,任职暴风魔镜产品软件研发总监,帮助冯鑫研发出第一代暴风魔镜。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在2015年的A股市场,暴风科技刚登陆创业板,就创下30多个连续涨停纪录,被戏称为中国第一科技“妖股”。王明杨恐怕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被资本市场推至疯狂巅峰后,暴风科技为安全着陆而苦苦寻找的最佳业绩题材,最终竟然会锁定在他曾经参与过的这个“内部创业项目”上。
事实上,王明杨在暴风魔镜团队只待了一个月便选择离开了。他现在的身份,是VR公司焰火工坊创始人兼CTO。
离开的原因,在他看来是“大家对VR的理解上存在冲突”。王明杨对记者回忆,当时整个暴风科技正忙着筹备上市,CEO冯鑫提出VR产品应该采取“快速迭代、快速推向市场”的策略。
“其实他们也清楚自己的技术实力相对较弱,但还是坚持根据自己掌握的技术先把产品做出来,让用户感觉到有东西可以。”王明杨并不认同这种快攻策略,因为他知道VR的设计模式、底层技术以及核心体验,跟过去传统手游或者PC产品的开发完全不一样,必须要有技术、设计、意识上的足够积累,才能做出真正的VR产品。王明杨更倾向于首先应该掌握一些自己的底层技术,但是冯却认为“公司并没有时间去做这种事儿”。
暴风科技确实在用风暴速度来打造他们的VR产品——从最早开始做暴风魔镜,到最终成品上市,前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按照王明杨当时的设想,他更希望暴风的VR产品能够对标三星的Gear VR,但是暴风的迭代速度实在太快。
Gear VR是三星公司联合Oculus在2014年推出的一款移动VR眼镜,搭配三星智能手机使用,被公认为是目前移动端VR体验最好的一款产品和标杆。
“相比起暴风魔镜,Gear VR从开始立项到开发者版发布,花了快一年半的时间,所以这两款产品在业界的影响力也完全不同。”王明杨一直关注暴风魔镜的迭代产品,他认为,尽管已经积累近两年时间,但暴风魔镜在VR技术能力上,距离这个产品立项之初,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
“暴风的对标显然不是Gear VR,更多的是谷歌Cardboard(编注:谷歌用纸盒和光学镜片制作而成的低廉手机VR眼镜)那种产品。”焰火工坊CEO娄池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暴风一年迭代了5代魔镜产品,从1代到5代还是一个塑料壳子,等它出一个类似Gear VR的产品时就会知道做好这个品类有多难。”
尽管被外界多有诟病其产品技术含量有限,但暴风魔镜的现任掌门人——暴风魔镜CEO黄晓杰更看重手机VR眼镜的移动性。
“Oculus和HTC的产品我体验过,也非常好。”黄晓杰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如果谷歌的Daydream(编注:谷歌基于安卓系统推出的VR平台)系统真的流行起来,成为生态的一部分,其实垂直PC业务是没有价值的。”
黄晓杰口中的“垂直PC业务”,就是HTC Vive和Oculus这一类需要将头显设备对接外部PC主机的VR硬件解决方案。
HTC Vive的体验虽然好,但现阶段的Vive产品也存在几个让普通消费者难以亲近的“高门槛”。第一是价格高,6888元的售价仍会令很多人望而却步。此外,使用Vive还有两个隐藏成本——用户还要准备一台配置性能足够强大的PC电脑——4GB以上内存、英特尔i5-4590处理器、GTX970显卡等,仅GTX970显卡这一项的价格就要2000元人民币。另外,Vive的使用环境需要一个不能小于2×1.5米的无遮挡空间。因此,很多人将HTC Vive视为土豪级别的VR产品。
相比而言,暴风魔镜这类VR眼镜虽然体验感不足,但自2014年开售至今,通过线下国美、苏宁、手机卖场,以及京东淘宝等在线渠道,其总销售量已经突破100万台,每台仅售99元人民币。
“HTC作为一家手机企业,为什么首先选择做的是PC VR而不是移动VR?”汪丛青对《财经天下》周刊说,“因为PC VR拥有高能量的处理器、显卡以及高频率屏幕,否则你很难体验到最佳效果。“现在几乎每一个插上手机的VR眼镜,你使用几分钟后眼睛就会感到不舒服。”
“我们已经花了好几年时间在研发VR头盔,有上百个工程师负责去研究如何能做到更好的体验,不管下一代是移动或者是PC产品,我们已经都做了很久,这是目前行业内大多数竞争对手做不到的。”汪丛青拒绝透露目前Vive的具体销售量数据,但强调今年HTC在VR产品线的主要KPI是“尽快把市场教育起来,让用户知道什么是真正的VR体验”。
为了与暴风魔镜这类以“移动”为特色的VR眼镜作出区别,HTC认为,用户对于产品的实际体验环节,才是对品牌推广和销售具有决定意义的。简而言之,他们坚信“事实胜于雄辩”。
这个想法体验在一个细节上。几乎每一位与HTC VR部门联系采访的媒体记者,都会被其PR人员问及同一个问题:此前你是否已体验过HTC的VR设备,并与其他市场热销的VR产品做过对比。
进入HTC位于中关村的独立写字楼,在一楼的空旷空间设有一个鼓励任何行人随意开启使用的Vive头显体验区。在HTC VR团队的办公区,预备了一间更专业的VR体验间。每一个参观者都会被建议带上头盔、耳机,手持两个交互手柄,站在屋子的中央,体验一段VR视频—— 一只数米长的鲸鱼与你擦肩而过,游走的最近位置感觉就在距离身体不超过1米的范围。
单独一台HTC Vive头显的售价略高于一部苹果iPhone或三星新一季的旗舰手机。汪丛青认为,现阶段用户要花这笔钱才能享受到VR所特有的沉浸感。如何让用户了解真正的VR效果,HTC想到的办法虽然听起来很笨,但可能也是唯一有效的——让尽可能多的消费者有机会在线下试用到Vive的头显,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感受到VR在“身临其境”上的强大表现力。
为了快速教育市场,让用户了解Vive的VR体验,HTC Vive在今年与国美、苏宁、大连锁公司、网吧、KTV等场所,在全国数十个城市展开线下体验店的合作。目前在国内,这一类合作双方共同投入资源的官方体验店,已经达到数百家。
汪丛青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自己的团队虽然在今年上半年急剧扩张,但至今不过几十人,要管理一个庞大的线下体验店,需要用更巧妙的办法,达到四两拨千斤的运营效率。
“已经有不少人找到我们,说他们想要做(体验店)这个事情了。”汪丛青和他的团队其实很早就已经发现,数量更多的第三方体验店,从去年开始,在网吧、游乐场以及商超等场所相继出现,这些第三方店铺愿意自己承担全部的店铺租金、装修以及购置Vive头显设备的费用,然后顾客付一定的费用来体验VR产品。
HTC并没有视暴风魔镜为敌。汪丛青和很多VR业内人士一样,都觉得暴风作为一家市场推广能力出众的公司,在国内最早推出VR产品,对消费者普及VR概念、教育市场其实是起到一定作用的。很多人都是先听说了暴风魔镜这款产品,才知道了VR这个科技名字。
不过,用廉价产品教育市场,也有其负面影响——很多对VR技术抱有好奇心的用户,在体验了低廉的VR眼镜产品后,很容易得出一个“不过如此”,甚至认为所谓VR效果是骗人的轻率结论。糟糕的体验,无形中会伤害了这个市场对于种子用户的培育。
“到底什么叫真正的VR?”黄晓杰并不愿意看到暴风魔镜成为“低端VR产品”的代名词,在听到外界的上述评价后,他反驳说,很多人会觉得移动VR的体验还没做过PC VR,我觉得这是错的,如果不具备移动性,它一定没有未来。
从概念的先进性之争到体验效果之争,再到更加预言式的“未来之争”,这场VR产品内部的辩论会,还会持续上很长一段时间。汪丛青觉得,没必要与友商纠结单纯的口舌之争。
“不止是现在,其实此前10年,很多中国公司做产品,一个最重要的策略就是出来要快,并且够便宜,用低价占领市场,我觉得这是错误的。一个成熟的市场你这样做没问题,但如果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还处于市场教育阶段,一家聪明的公司就应该对行业的上述习惯性的做法非常敏感,你要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汪丛青说。
VR内容公司的“钱”景
“如果我现在是一个只有5个人的VR创业团队,肯定不会选择去做VR硬件。”汪丛青并不看好创业公司杀入VR硬件市场,“我会去做一些能够打动人心的VR内容,为什么非得选择一个要投入大量成本才能做好的方向?”
在国内最早一批从事VR影像内容制作的兰亭数字便是这样一支创业团队。
2014年9月,孙文博抱着一个Oculus的VR头盔,找到正在家里打游戏的庄继顺。“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产品体验真的好炫,但是我接下来说出的第二句话,却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庄继顺对《财经天下》周刊说,“我想到——VR的广告位置是无限的”。因为传统影视是16:9的画面,但是VR的画面却是360度的。趁着年轻,庄继顺和孙文博决定往VR方向创业。
不过,庄继顺和孙文博对当时的VR产业做了一番调研之后,并没有将创业项目定位于广告方向,而是选择了做VR影视创业,因为“团队自身具备影视基因”。
兰亭数字的VR影视内容,覆盖电影、综艺节目、真人秀、演唱会、体育赛事等节目类型。2015年以来,兰亭数字陆续出品了中国首部VR电影《活到最后》、中国首部VR MV《敢不敢》、中国首部VR直播对战真人秀《荣誉之战》、中国首部VR格斗《昆仑决》,以及中国首档VR音乐类综艺《谁是大歌神》等内容。作为这个细分领域的第一代开拓者,庄继顺开玩笑说,眼下最大的挑战就是这个领域前无古人,导致“抄无可抄”。
如今作为兰亭数字联合创始人的庄继顺主要负责BD工作。从去年开始,他与投资人沟通时,经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VR多久才能开始赚钱?”
“你会发现他们很多人根本不想了解你为什么想做VR、你的愿景是什么,他们坐下来就说——如果你同意让我投,现在就可以跟你签ts(term sheet 风险投资协议)。” 看到投资人对于VR产业的追捧竟如此盲目,庄继顺并不开心。兰亭数字甚至曾经一度对外唱衰自己所在的VR行业。
“我们唱衰VR是因为这个行业的发展速度过快,虚火太多。”庄继顺在见了120家投资方后,选择了其中的三家,“我们需要传统资源以及最中立的机构投资人。”2016年3月,兰亭数字宣布完成由华策影视领投的pre-A轮融资3150万元,公司估值达到2.1亿元人民币。
移动互联网创业孵化器——创客总部的创始人李建军,对庄继顺提到的VR虚火也同样深有体会。
“从4月份开始,每月都有八九场VR分享会的主办方想邀请我当演讲嘉宾,我问对方,可以讲点别的吗,他们说不行,因为现在这个最热。”在李建军看来,所谓VR的非理性繁荣已经出现了一段时间。据他观察,这类项目在今年一季度,仅是中关村地区,每天获得投资的项目就“接近4个”。
“一季度在国内大概投出去170多亿元,其中VR、AR相关的项目,我判断已经占到30%~40%,这说明泡沫已经非常大了,这情景跟之前O2O创业爆发的情况差不多。”李建军对《财经天下》周刊分析,一个领域是否已经存在泡沫,可以看三个关键点:一是同类创业项目开始大量涌现;二是市场上出现了一大批所谓“专业专项的投资基金”,比如VR基金;此外一个信号,则是有大量媒体开始连篇累牍地追踪报道这个行业。从这三个维度来看,VR的确已经全部“中招”。
李建军认为,一个VR项目靠谱与否,主要在于两点——有关键技术和人才。VR产业大发展的前提,是务必要拥有足够的技术研发储备。为此,一些投资机构已经选择直接到海外市场猎取更好的项目。比如联想之星,目前在硅谷已经投了几十个相关项目。
“联想投的,可能还是少数,经纬创投投的更多。” 李建军说。
庄继顺现在反而觉得,做VR内容相比于VR硬件,似乎是更大的坑:“内容是VR产业比较下游的部分,离钱最远,硬件在市场上铺货就会有销量,我们则要等到有人愿意为内容付费了,才能赚到钱。”
7月27日,兰亭数字制作的VR电影《活到最后》,在韩国釜山举办的亚洲新媒体节获得了“最佳VR短片奖”。这部被庄继顺视为实验性的VR影视作品,同时也是中国第一部VR电影,由兰亭数字在2015年完成制作。这部由北大青年导演林菁菁执导的电影长度是12分钟,拍摄前期准备了3个月,拍的时间只用了1天半,后期制作又用了3个月时间。
庄继顺用一部三星Gear VR来播放《活到最后》这部影片。他解释说,与传统电影是16:9的画面不同,在VR电影中,观众观看的画面是360度,可以随意摆动头部观看任何角度。这意味着原有的镜头语言的导演逻辑完全被颠覆掉——在VR电影中,观众可以360度自由观看影片,完全可以选择不看主线剧情的发展。
“比如,当观众发现片中的这个姑娘胸部很大,就一直看着,那个特效有点意思就一直盯着。”庄继顺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在电影制作的过程中,要求制作团队更要想方设法用各种3D声效、灯光、演员动作以及剧情的设计去引导观众,尽可能阻止他们在观看影片的过程中分心,被原本不重要的元素所吸引”。
演出和拍摄也是一个大问题。按照目前的技术条件需要“一镜到底”,也就是要求一气呵成。这对演员的要求也非常高。所以兰亭数字后来找了半天,发现只有舞台功力深厚的话剧演员最胜任VR影片的拍摄。但庄继顺认为,事实上编剧、美术、灯光等整个电影制作班底全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考验。因此,兰亭数字目前主攻的还是制作相对更容易的综艺节目方向。
与VR影视同样被视为最有可能实现爆发的内容方向还有VR游戏。
VR游戏研发公司TVR 已经成立两年多,是国内第一家同时与Oculus、索尼、HTC三大头显进行游戏内容合作的VR公司,他们也是7月份的上海淘宝Buy+造物节的内容支持方。
TVR的COO方相原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们最新的主打VR游戏《Ace Banana》锁定在索尼PSVR在10月13日上市的日子进行首发,是PSVR捆绑光盘中唯一一款国产游戏。这款游戏将在PS4平台直接面向用户收费,费用在10到15美元。方相原认为,VR创新游戏的市场很大。基于几大硬件头显的游戏平台已经存在,TVR只需要做好游戏内容就可以。游戏的商业模式目前就是直接面向C端卖拷贝。“你做你的平台,我卖我的游戏。这也是最合理的。”
方相原十分看好索尼PSVR的上市。“与索尼PSVR搭配使用的PS4,目前全球用户有4500万,本身具有玩家基础的索尼VR的商业化会走得更顺。”
不少业内人士都认为,VR游戏真正的爆发,需要有一款像应用于智能手机上的《Pokémon Go》同等级别的爆款游戏的出现。
但方相原觉得,VR游戏目前不可能像《Pokémon Go》这么火爆,原因是“真正的VR游戏一定要基于VR硬件,但VR硬件的普及还没到智能手机的数量”。他告诉《财经天下》周刊,“现在VR移动端出货量不超过一千万台,而且效果还不够理想,不可能有《Pokémon Go》这么大的效应”。
虚拟现实装修服务公司美屋365(旗下产品“打扮家”)总裁崔健对记者回忆,自己进入VR领域其实有些误打误撞的成分。
2015年4月,崔健一位在清华大学VR实验室工作的师弟对他提出建议,可以将VR技术引入家装生意。
“VR是什么?”崔健当时一脸不解。后来他到师弟的实验室体验了一把,才知道VR到底为何物。他意识到,如果从设计方案到家具摆设,都能通过VR技术提前预演出来,的确能方便用户做出更称心如意的方案选择。带着这个思路,崔健创立了美屋365,做起了家装VR产品。
这套产品思路,同样也适合于房地产的销售环节——帮助开发商更充分地展示样板房,购房者用一部VR头显设备就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房屋格局和各种细节。崔健觉得这是一个好生意,通过与开发商合作搞VR样板房展示,不仅来钱快,同时还能置换更多装修工程项目。但他更愿意在VR家装这条思路上投入更多精力。
相比来说,VR家装的内容展示,制作流程更为复杂,要开发平台、发展供应链,把货品完成建模VR化,但VR样板房业务的技术天花板低,崔健清楚,创业团队掌握这套技术并不难,价格战随时一触即发。
现在,美屋365的思路,是成为一个“平台”,开放给所有的家装厂商,鼓励他们将产品上传到美屋365来“开店”,由美屋365在后台负责完成这些设计方案的模块VR化,美屋365由此可以积累丰富的SKU,最终在C端用户面前呈现的则是一个家装设计卖场。崔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假如店铺卖了100万,美屋365会抽取其中10%作为佣金分成,我们就是赚这个钱。”
目前,美屋365的重点在发展城市合伙人的线下体验店。崔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我们会联合城市中排名靠前的装修、家居公司来合作,把他们变成我们的合伙人。通过建立线下体验店与合伙人五五分成,让用户亲身到店里体验DIY家装,同时可以看到实体样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