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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的诗(十一首)

2016-09-20于坚

福建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阿拉斯加

于坚

某 橡 树

当我们上课时 它逃走了

那根细铁丝被长粗了的肩头挣断

掉下来 就像曼德拉获释时的手铐

从前园丁用它绑过块小牌子

标明这是一棵 橡树

仿佛这是它值得表扬的 罪状

读过一遍就忘了 那时候它真矮

小便浇到它 灰茸茸的小耳朵就晃个不停

越长越粗 一直在原地踏步

它的脚步从不偏移它的地牢

不背叛它的原罪 满足于走投无路

它不是积极分子 自己围困着自己

耽误自己 从不滋事生非 迎风招摇

跟着叽叽喳喳的乌鸦研究黑暗

饮水 收集落叶 它喜欢笨重的舞蹈

总是在接纳丑陋 愚钝 只导致失败的琐碎

它在学习着一种复杂的残疾 用它的天赐之材

危机四伏的金字塔 阻碍着美的视野

傲慢的阴影永远向着消极扩展

直到世界再也看不见它的肋骨 真理筑成

我们无从命名 只有将木字旁去掉

叫它大象 是的 它正在黄昏的高原上移动

风暴在它后面犹豫

舍 利 子

折腾一夜或者千年 鬼知道

这些颗粒终于从那场飞沙走石的飓风中

(许多树横死于挺拔或张牙舞爪) 旁溢

穿越玻璃窗的缝逃进我的房间 床头柜上停着

几粒沙子 脱掉了岩石大袍 撒哈拉前科

一粒粒裸露于黎明 宏大的主题 关于制度

种族 运动 被磨砺到这么小 得用显微镜

才能发现那些千锤百炼的九死一生 那么苍白

就像往昔那些秃顶的高僧 就像盐或舍利子

它们恰如其分 微不足道 皈依般地雷同

一只乌鸦站在夜晚的高原上

一只乌鸦站在夜晚的高原上

黑暗军团的包围 使它相形见绌

接近黑暗但不是 它一生都将被组织拒绝

它没有飞走 就像那些无法进入天堂的恶棍

只是飞离柏树 落到桉树之上

阿拉斯加之犬

邻居的铁笼里关着一头白色的阿拉斯加犬

当它嚎叫时 艾伦·金斯堡正在地下沉睡

它在旧金山没有书店 也不是来自阿拉斯加

不是纯种 中产阶级一直在照着自己的罗圈腿

改良它 驯化它 将它修改成贵戚 明星 小丑

已经油光水滑 俯首帖耳 就像那些刚刚通过

论文答辩的博士 从背后看 一头秃顶的侏儒

臃肿 富态 毛被梳子刮过 我一直轻视这宠物

突然长嗥 猝不及防 悲伤之声响彻停车场 超市

警察局和刚刚修竣的草坪 悬在空中的荒野 黑暗

凄厉 煽动 宣扬 说教 一个满腹邪说的罪犯

令人害怕 朝着一头想象中的母狼求爱 像骑士

像此地罕见的诗人 像艾伦·金斯堡 “在空荡

荡的健身房里失声痛哭赤身裸体” 小区愣住

捂着急速升温的睾丸 听着这鞭击之声 等着

下一声 再一声 又一声 又一声 仿佛有了

机会 仿佛这就是它统治过的阿拉斯加 仿佛

这就是基地外面开着铃兰的空地 仿佛那些小汽车

都是丘陵 仿佛汽油箱里 暗藏着阴郁潮湿的沼泽

仿佛阿拉斯加的春天来了 正衔着一具雪橇的残骨

走出冬日的加油站 仿佛我们得原路返转去找回

遗失的角 重新为配种而决斗 为了做到声嘶

力竭 为了赢得那场永不兑现的交配 它起身

在笼子里屈尊站着 歪着头 龇着牙齿 它的重伤

从未痊愈 仅此处完美 它勃起 在四月一天的中

当太阳照耀地球 有位园丁扛着一卷水管经过花园

猫 之 光

某位不速之客顺着楼梯扶手溜下

旋即走进了地毯上的波斯花纹

还以为是猫或它同类 看走眼啦

没有猫 某一位刚刚迈着猫步经过此地

轻灵 诡秘 但没有门齿 胡须以及

目击者所称的水晶瞳孔 没有第九条命

所必需的封印 (一张虎族批准的脸)

那边并没有鼠洞 警察局或者教堂为迟到者

私设的后门 也没有宇宙

它是在何处学会的这种偷鱼姿势

我迷惘 写不下去了 这是谁呵

还扛着尾巴 猫着缎子般的腰并

迈出闪电才会的那种狐步

在万物之间留下踪迹而不带一丝

肉身

犀 鸟

那只迷路的犀鸟带来了荒野

它用曾经跳跃在大象秃背上的小脚

跳进了那棵老橡树 新的荒芜

它收起王冠和大嘴 藏身在更辽阔的树冠下

踩着树叶 发出嘶嘶声

从外层的树枝跳进深处的树干最后销声匿迹

它撤回了那些疯狂的往事

它朝最小的体积收敛着 朝钻石式的浪漫收敛着

它向包围着它的万物和树叶教导着一种雾

一种掩护着梦的雾 犀牛般的雾

没有实体的雾 它就在里面

在巴黎一家动物园看豹子

18世纪的巴洛克建筑 镶着大理石花瓣

还以为是皇宫 骄傲地持着票 跟着排队的人

和他们的儿童 妇女 警察 设计师……

在玻璃窗和铁栅栏的卫护下 彼此依偎

巩固着群众的专制 敌视——它们的乱伦之床

饕餮之桌 写着密码的日记本 粪便和

假山——这个呆板冷漠的家伙伪善地出现在这里

被我们的大臣派进去卧底 假冒自然 骗取信任

消除余悸 对面那些鹤立鸡群的俘虏 肉体

被剥光 生育终止 扮相令人害怕 一只兽

戴着金钱豹面具 嘴角扯着一根看不见的线

在玻璃窗后面小跑着 编织自己的小道

很快到达尽头 又折回 公然忽视规章

在世界的铁框子里 做着出格的事 猫科的

西绪弗斯 这一次 它自罚 叼着一块

没有重量的石头 从豹子中出走 又回来 从0

到1 再回到0 再走向1 没有车站

仿佛获得了另一副门牙 吃掉动物园

在时间的这一小格里 呕吐着那块金质怀表

黑色的光斑中有个太阳 尖锐的胡须

一阵阵碰到我们苍白的颅 吓得缩回来 抱成

一团 就像疯人院中那些傲慢的天才

它从不垂顾我们——这些潮水般的国王 一眼

都不给 打开 再锁起 走过去的时候是

柏拉图 折回来是老子 阴天 太阳在睡觉

一位伟大的锁匠在玩耍自己脚趾上的钥匙

巴黎,在库赞街

我害怕这些街道 幽灵们还在呼吸

在那些嵌着眼睛的石头砖里

暗藏着发黑的肺 只是离开人群

一会儿 蹲在台阶上吸烟

就是那人 他没看我 捧着一只手机

谁的短信 令他那样深地低着头

我聋着 因此听见死者在低语

意义难辨 令我不敢快走 塞纳河的光

为黄昏安装着小玻璃 也许下一次转弯

那些句子 会再次 不言自明 我询问道路

向这个妇人 求那位男士 站在教堂前

截住刚刚出来的黑人 他顺势比画起另一种

十字 手臂笔直 接着弯曲 最后垂下来 向

左 转右 再回到左 “弟弟 我没有多少钱

所以可以给你”魏尔伦去克吕尼(Cluny)旅馆

找兰波 就是走的这个方向 崴了脚 被库赞街

凸凸凹凹的石块 颠簸得像是一条醉舟 看在眼里

有人写诗一首 有人思忖着在上床之前 要更加小

坏小子的肘下夹着一根刚出炉的长棍面包 那么黄

就像是取自街道两旁 时间无法吃掉的岩石

被落日的余炭 烤得有点糊 在未被咬过的那头

那时我抬起头来……

那时我抬起头来 从一本死去的日记和它的语词中

灰色的船队正驶过头顶的大海 后面跟着肥胖的花

一群梦被风擦去 一些瓷器的脸被衰老的阳光修复

考古队在云端抓获一群白发酋长 他们衔着刚出炉

的文字

我抬起头来 下午五点十分 秋天的钟在花园深处

摆动

女儿赤脚走在云端 一团光影爬上松树梢占据了猿

猴的位置

一片树叶撑开降落伞迟疑着要不要从那架绿色的飞

机上跳下来

那时我抬起头来 黄昏在湖上揩擦着一面大镜子

当我抬起头来 看见那死去的一日 外祖母在厨房

里淘米

她年轻的面庞就像书上的仙女 案板上有一堆切成

片的白萝卜

那时我抬起头来 看见万物复活 神派我来说出这

用地上的语言 说谎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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