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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浸木头烂

2016-09-18顾伟清

中学生阅读·初中·读写 2016年7期
关键词:水浸二姐生产队

顾伟清

我小时候,盼过年。那时,我常穿姐姐们穿不上的“二手货”或“三手货”。上面少说也要盖着五六块补丁。过新年,我便有希望“尝新”,能穿上一条新裤子,或一件新外套,或一双新鞋子。只要有新的,哪怕一顶新帽子也行。戴在头上我也能得意好几天。一年到头,家里常吃酱油汤浇饭,至于荤菜,譬如猪肉、羊肉——牛肉更是奢侈品——我们经常“三月不知肉味”。过新年,生产队自然会杀猪分肉,我们能享受一下山珍海味般的红烧肉;但我们又最怕年前几天,因为生产队要“分红”。那是最折磨人的时候。尽管父母早出晚归,几乎天天劳作,但无奈生产队效益不好,再加上四个孩子和两位老人在家“吃闲饭”。分红时我们家不但拿不到一分钱,反而要欠不少钱。

对于父母来说。唯一可抓的救命稻草是子女能“书包翻身”。1971年,大姐因成绩出类拔萃而被推荐到镇上读高中。由于名额被占去,二姐和三姐文化课成绩再棒,也没有资格上高中。考试招生制度恢复后,消息传开,父母热泪盈眶,喜出望外道:“交好运了。”二姐恰逢其时,赶上了头班车,考上了高中。父母大喜道:“小人真争气。”

二姐勤学苦练,向前冲刺。高中毕业,她参加了高考。发榜时,二姐分数尽管名列前茅,但和录取线仍有一段距离。回到家,二姐若有所失,闷闷不乐,脸上似蒙上了一层阴云。父亲跑过来,宽慰说:“不要紧。水浸木头烂。明天早上我们到镇上求金校长,让你复读。”二姐听后,转“闷”为喜,重新燃起了希望。新学期开始,她走上了一条艰辛而又带着希望的复读之路。

一年后。二姐又走进了考场。不知是老天有意捉弄,还是功力不到家,二姐又遭受到落榜的重挫。二姐郁闷极了,只觉无颜面见人,不肯出门。父亲走来安慰说:“不要紧,水浸木头烂。明天早上我们到陈墓去求王校长,让你复读。”二姐抬起头来望着父亲那慈祥而坚定的双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新学期,二姐转学到陈墓。春去暑来,她再次走进考场。考试后,二姐觉得发挥失常,心里发慌,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不停地转。看分数那天,二姐犹豫着是否自己去陈墓拿成绩单。她欲言又止:“阿爸,能否帮我去领一下?”父亲问:“有啥事情,没有空吗?”“不是。”父亲又问:“怕路远吃力吗?”“不是。”父亲疑惑了:“那为什么?”二姐支吾着:“就怕成绩……,我……辜负老师……”父亲说:“不要紧。明天早上我去看看!”

分数线划定后,二姐的分数只超3分。这是个让人纠结的成绩,不尴不尬,似取非取。二姐忐忑不安,几乎天天一大早到村口等邮递员。可是每次她问有没有她的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十几天下来,三个轮换送信的邮递员都认识了二姐。漫长的煎熬式的等待后。二姐最终还是落榜了。她趴在饭桌上呜呜地哭。父亲又过来劝慰:“不要紧,考不上的人有很多。水浸木头烂。这次用不着我们操心了,肯定有复读学校来通知。”过了一会儿,二姐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她望见父亲那宽容、自信而又湿润的双眼,说不出心里是酸是甜。父亲说:“明早,跟我到地里干活儿,用掉了力气,出一身汗,烦恼就没有了。”二姐点头。

不出所料,暑假后期,二姐接到了淀东中学的复读通知书。父亲决意摇小船去淀东。小船摇过家门口弯弯的小河,进入白蚬湖。此时,偏南风刮得紧,白蚬湖波涛汹涌,小船顶着逆浪,横着身子,艰难地向东行进。它穿过几条小河,就驶入一望无际的淀山湖。说来也蹊跷。这时已转刮西南风。父亲下令道:“挂帆!”二姐立马在船头扯起一张很大的帆。父亲弯着腰,正视前方,用橹当舵,紧握着。小船在湖面上乘风破浪,船头顶开一排排浪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父亲说:“天无绝人之路,总有顺风的时候。”

到了淀东中学复读,天道酬勤,二姐学业突飞猛进。再次跨入考场,她老练从容,答题得心应手。

那年八月初,蝉鸣燕飞。一天上午九点左右,只听得门外传来喊声:“你家有挂号信!”父亲三步并作两步跨出,瞧见一位背着绿邮包的小伙子。父亲急忙接过信。信封下端赫然印着“南京大学”几个红字。父亲扬起信封,边跑边喊:“通知书来啦!”二姐像离弦之箭奔出,从父亲手中接过信。一家老少围成一个圈看信。二姐小心翼翼地剪开封口。里面果真是一张带有钢印的录取通知书。当时,二姐脸上绽开了笑颜,父亲额上的皱纹也跟着笑了,全家三代人的笑汇成欢乐的海洋。

当晚,父亲摸着牛皮纸信封,笑得合不拢嘴:“乡下飞出金凤凰。”临睡前,父亲将通知书用布包好后放在箱子里,锁好。未到天明,父亲又拿出二姐的通知书来看,找来一个空白信封和一张白纸,仔细临摹了一份,至今还珍藏在他的箱子里。

九月初,秋高气爽。父亲送二姐去南京读书。到了南京,父亲买了一支钢笔和一件绿色军大衣给二姐。分別时,父亲嘱咐说:“水浸木头烂。学到一技之长胜过金山银山。家里的事,不要紧。”

二姐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禁不住潸然泪下。

(选自《少年文艺·上旬版》2016年第1-2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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