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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身

2016-09-16陈家麦

椰城 2016年8期
关键词:二婶小叔奶奶

■陈家麦

肉身

■陈家麦

1

陈民清跟王飘雪重续旧好,我也不知道这种好法有多大意思。早先两人好过,至于好到哪种份上,我也说不清,但她还是嫁给了根宝。

陈民清是我小叔,大我九岁。本来两人好上就好上呗,偏偏动了真,弄得这么多人跟着不安生。要说这年头,像陈民清这样的包头工想找点乐子,随便往哪家风月场一戳,准跟黄灿灿的油菜花引来无数花蝴蝶,这种场面不是我没见过。这下倒好,都这么大的人儿了,还闹得跟青春剧似的。为这,我劝过我小叔,别的事他大多听我的,偏在这事上犯犟——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下倒好,在屋栋盖瓦的根宝摔了下来,头朝下,那血跟番茄酱似的喷,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唉,人死不能复生,大伙儿该松口气了。偏偏根宝死前在裤兜里揣了一份遗书,写在皱巴巴的烟纸壳上,三十来字,意思是恨自己不中用,连女人都跟他生二心,他活着还有啥意思。这说明不是一起工伤事故,是他自个找的。

这么一来,王国安给他老子停尸不葬,还扬言要拉尸体上街上县政府。这事弄得大街小巷像要闹地震一样。

黄昏,来了三位警察。先到我小叔家又上王家,东问西问记笔录。王飘雪说老公死前一夜跟她拌嘴,他踹了她下身,她抽了他巴掌。领头的戴眼镜警察示意她别说了,可王国安还在喋喋不休,非把陈民清告倒不可,说暴发户欺负小民百姓,以为有了钱就可以把什么事都摆平,老子背了老子的尸首就是一路走到中南海也要……那眼镜警察挥了挥手,朝他吹气瞪眼:“靠,牛什么牛,那地方轮到你小子进来?还不一枪嘣了你!你以为你是谁?”王国安这才低调了。

让我来协调,我知道王国安可能想要什么。

我说:“我叔愿赔上三十万现大洋,加上保险公司理赔,加起来有这个数,你小子就是下辈子也挣不到,”我晃了晃五根手指头,“趁我叔还没改主意,你看……”

刚刚身子还绷得硬硬的他一下子松垮了下来。他在协议书上盖印,手指抖个没完,提了装钱的航空箱冲进屋,喊他半天都没开门。

根宝给出葬了,本来孝子要给老子做七,也就是七七四十九天,每逢一七,摆上四荤四素,点上香烛,孝子提上灯笼引来死人的魂灵回家吃喝一通。可王国安当晚就把七个七打成一个包烧了,说是响应丧事新办的号召。

第二天,他不披麻戴孝了,换上笔挺的西装,提了装钞票的航空箱,让我开车当保镖兼参谋,直奔房介所,买下一套二手房。他递了两包软壳中华烟作慰劳,说:“这事算是过去了,咱也终算有了自己的窝,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换回这么高价的二手货。”他一阵浪笑。

他说的二手货,就是这套五十来平方的二手房,大概有三十来年建房史了。

赔了钱,我小叔说钱倒没什么,这事搅得他魂都丢了,还以为下半生要吃牢饭,要不给王国安那穷小子的肉弹炸爆了……

我懂他意思,这事确是因我小叔跟王飘雪而起。

2

我小叔上头是我二叔,我二叔的老婆我叫她二婶,后来她嫁给我小叔,我就叫她小婶了。

记得那年冬天,我二叔多年的肝腹水终于扛不住了。这种病在我老家并不少见,乡亲们是因为肚里没多大油水却成天往地里使力气。我爷爷也是得了这病死的。

二叔下葬那天,雪花纷飞,小叔与我爹扛着包了二叔尸体的草席子往土坑里放。

新垒的坟包上,铺了层层雪花。我二婶身上的雪花扑扑嗽嗽地掉。她站在坟头前快成雪人了,要不是她的嘴鼻和眼泪还在动,我想,麻雀准会把她当作雪草人来站。

我奶奶又来劝:“回吧,文琴,我三十四岁守了寡,你二十出头没了男人,咱俩是一根藤上的两只苦瓜,认命吧……”

第二年夏天,草木密密匝匝起来,一群喜鹊飞到院前的老樟树上,喳喳地叫。

我奶奶指着树上,那老脸乐开出了花:“喜鹊儿来报喜啦,说你小叔要娶二婶啦!”

那年,我小叔十八岁,二婶比他大八岁。我奶奶的意思是陈家没钱替小叔娶亲,如果他再不娶亲,怕二婶守不住寡,仓米就没了亲爹,不如让小叔来做她的爹。仓米是我二叔二婶的女儿。

按现在的说法,我奶奶是想一石二鸟,可这事我小叔没什么反应。我奶奶又说:“你爹昨夜又托梦给我,说他一人在阴间怪冷清的,我身上老犯病,怕日子不过多了,在我没闭眼前,不想看你打光棍,不想看你嫂子年纪轻轻守着寡,不想看仓米没爹。我守了这么多年的寡,我知道守寡的滋味,生不如死啊……”

我小叔转身飞跑起来,害得我在后头奋起直追。他一头扎进溪江里,过了许久,才浮出一颗水鸭子似的头颅,向对岸游去。

站在岸上的我奶奶大了声说:“民清啊,喜日子都拣好了,都叫了亲戚啦,明清……”我奶奶唠叨个没完,这事连我耳孔都生茧了。

“奶奶,让我来完成你老人家交待的革命任务吧!”我“扑嗵”一声跳下水。我决心把这封鸡毛信速速送去。

上了岸,我想,小叔快娶二婶了,都到这份上了,还老往王家跑。

王家有个漂亮的独生女儿,叫王飘雪,听说生她那天天空飘着雪。我不喜欢做瓦匠的她爹王伯,那个神气劲,还有瞧不起我们陈家的王婶,要不是她女儿跟我叔挺谈得拢的,我才不会上王家玩。

小叔跟王飘雪是同班同学,他俩没大没小,嘴巴没遮没拦的。小叔带上我,我是冲她常给我好吃的糖果。这回,我觉得小叔有问题。所以,我决心像小侦察兵那样,从茅草丛中匍匐前进。

坝头上,师徒俩一前一后,手上少不了一刀肉一尾鲤鱼,师傅的那份要比徒弟的大。王伯揽了活,带上徒弟根宝打下手,隔一阵回来。两人抽着香喷喷的凤凰烟,大摇大摆,小孩子跟在他俩屁股后讨糖吃。

老远闻到了从灶间传来的鱼肉香,弄得我舌头都怕挂出三尺长。这回肯定是王婶在灶间,根宝在卖力地拉风箱,穷吹外边的新鲜事儿。

没见王飘雪坐在院子里大声谈笑,就是平时他俩见王婶洗衣裳回来,也是马上转移地方。我知道有个隐蔽点。

果然,两人躲到了小山坡,坐在岩石后。我小叔光了上身,那件红背心挂在甘蔗上,被太阳晒出热气来,王飘雪戴了草帽,穿了碎花裙子露出雪白的小腿,那裙子像花蝴蝶被风拨弄着,一开一合的,长得像藕似的小腿肚,白嫩得会掐出水来。难怪我小叔一见了她,就着迷了。

王飘雪指着我小叔的大鼻头咯咯地笑:“天哪,你娘让你娶你二嫂?天哪,她这把年纪都快做你娘了,天哪,肥水不流外人田喔!”

“你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火都烧到眉毛上了。我可对你——你………”我小叔舌头像被鱼刺卡住了。

“天哪,嫁给你?嫁给你,我难得吃上鱼肉了,三天闻不到鱼肉我胃就冒清水。再说,跟了你,我爹我娘会打断我腿的。”

“你不是答应过,做我的媳妇?”

“天哪,那是小孩子那会儿斗斗草时玩的勾勾手,你当真了?再说你姓陈,他姓王,我也姓王,我爹说了,将来的孩子也姓王……”

“唉,大后天,我要结婚了。”

“天哪,这么巧啊,我也是!”

我小叔一把捋起没晒干的红背心,飞跑到溪边。

我也跟着“扑嗵”一声。

我奶奶把两头养大的猪卖掉,换回两头猪崽,余下的钱给小叔二婶办喜酒。

办了三桌酒。来了客人,都是近亲,没叫远房亲戚。我二婶穿上她嫁给我二叔时的斜襟衫,我小叔穿的是二叔留下的中山装,只是有点热,两人出了汗。

天还没黑,小叔跟二婶行完拜堂礼,我奶奶不让我叫她为二婶了,改叫小婶了,让仓米跟我小叔改叫爹。

月牙儿挂在老樟树上。酒客散的散,留下的在院子里打地铺,垫了几皮稻秸,铺了草席子。一旁烧了艾蒿叶,那胆大的蚊虫照样来叮人,不时传来拍打声。

我小叔不睡西房了,要睡到小婶的东房,奶奶让仓米搬到西房。东房作洞房,我奶奶喊小叔,该进洞房了。

可他上了茅房就不见回来。我奶奶急了,我自告奋勇,领了她向溪边走。

小叔站在岸上,望着溪滩对面的王家院子,那边亮着雪亮的马灯,人影绰绰,还有划拳声,还有王飘雪天哪天哪地叫,咯咯地笑。

我奶奶说:“民清哪,不是你的咱不要!”

“娘,让我透口气吧,我心头堵得慌。”

“民清啊,你是嫌你嫂子——不,你媳妇岁数大吧?她可是贤惠人哪,从进门那刻起,没享过半天福哪,你可要跟她好好过,要是你不肯,娘,娘就就………”

我小叔赶忙拉回要跳水的我奶奶:“娘,我知道,没嫂子,我也读不完初中……”

我小叔是给我奶奶推进洞房门的。她还让我用铜锁把门锁上。我潜伏到后墙跟,我是想明天早起向亲戚报告洞房夜情报。

屋里点了一盏油灯,灯芯一跳一跳的,我小叔伏在小茶几上。

床里的小婶轻轻喊他,小叔似乎睡着了。

小婶一手揽开蚊帐叫他。

又过了一会儿,我见还是没动静,正觉得没劲。

听到小婶哼起了歌,嗓音像夜莺一样。

草儿啥味道?

小羊儿知道;

羊儿啥味道?

羊倌儿知道……

山歌儿轻轻,像我娘在给我挠痒痒。

小叔吹灭了油灯,月光漏了进来,他走到了床前我才看清了。

小叔双手掀开蚊帐一角,身子钻了进来。

小婶的歌声渐渐没了,像被夜色盖了。

3

我这个山里娃发愤读书,好运来了。

我从地区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当上乡中学语文老师,写的文章在报刊上频频露脸,在小县城渐渐有了名气。

一天,宣传部陈部长打来电话,说县报复刊,问我愿不愿去?又问我,小木写了篇新作,也想与你讨教讨教,你俩志同道合嘛。

小木是陈部长的千金,比我大一岁,我去部长家聊过一回,跟他女儿谈过哲学文学,多半是敬重部长才敬他女儿。

这次我应邀上部长家吃饭。

饭桌上只余下我俩,我拿大杯敬他小杯:“我对小木早有意思,不知她对我有没有意思,你老人家有没有这层意思。”

部长哈哈大笑,拍了下我的肩头,拍得用力过大,我还以为他喝高了。

“我还没醉,仓满啊!”部长一直叫我小陈的,这回叫起了我的名字,还去了姓。“你是个才子呵,你俩都不小了,你姓陈,正好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姓陈,你俩的下一代不也姓陈?”他这么一点,把很多穴道全打通了。

部长的千金成了我老婆,我在卖力搞好舆论导向的同时,又把他女儿的肚皮搞大了,接着搞出了一个儿子,搞得刚退居二线的老头子不再抱怨日子冷清了,吟诗作画,成天乐呵呵的。

城里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

我多年不见的小叔来找我了。他成了烟鬼,一根接一根,倒也免了打火机。

我老家叫十亩田村,那意思是说差不多是山,只有小山岙里有十亩水田。我小叔娶了我小婶,有了儿子,取名仓谷,又添了一张嘴,加上我奶奶死后的出葬费,让小叔背了一身债。小叔找王飘雪,要跟她爹学瓦匠。这份情她替他说了,王伯说桥管桥路管路,得按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办。小叔把两头没养大了的猪卖了,办了桌拜师酒,又送了红包。等小叔学艺出师,瓦匠这碗饭不吃香了,连乡下人也造水泥房了。

我问他:“除了掇瓦片,你还会些啥?”

他说做瓦匠时闲着没事,反正你小婶又没在身边,一人挺闷的,根宝倒给他几本修古屋的破书,说反正没用。我小叔起先把书里的图当作小人书来看,没想到越看越入迷,又描又画的,书都翻烂了,有回被王伯发现了,说看那破玩意儿顶个屁用,如今谁还在乎那老古董?咱们瓦工不吃香了,我女儿一家也吃不到鱼肉了,都得喝西北风了……

“有了!”我拍了下我小叔的肩头。这一拍,拍得他拿在手上的茶杯溢出水来。

我心头打起了小九九:我家过的是小康生活,要说离大康还差十万八千里。这年头,谁不想铆足了劲赚大钱?

我跟我老婆嘀咕,你爹退了,这个巡视员虽没多大作用了,好在余荫还在,该轮到我出马了。

我老婆说我成天码字,疯疯癫癫的,这回才算讲了句人话。

这些年搞城市化建设,偏偏没人搞古建筑,连周边县市轮到这种活都是从大城市请人。我以小叔的名义,又借了他的名字,批了“民清古文化工程队”执照,专做民国和清代古建筑的活儿。

我在暗里,他在明里,我还跟他讲起了“授人以渔”的故事。小叔听了很受启发,连夸我这个大侄子做人不光厚道。但他的担心跟着来了,上哪揽活?

我嘻嘻哈哈地笑,小叔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手摸了摸打了摩丝有点变硬了的头发。

小叔比刚进城时干净多了,是我让他剪了脏乎乎的头发,弄成时下最流行的板寸头,又把我退下来的名牌装给他换上。这么一包装,小叔去了土气,还真像个法人代表。

“事在人为,啥事都得有关系,这关系嘛好比直通高山的羊肠小道!”我又给他面授机宜,他嗯啊应着,竖起拇指:“高,实在是高!”

我们掘了第一桶金,把工程队升为公司,动作越搞越大。

正当我们的钱滚雪球一样,我的小叔却命犯桃花,跟王飘雪搭上了,还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4

梅雨天,缠人天。

到处是湿乎乎的水汽。昨晚搁在砧板上的那把菜刀,第二天早起就见刀边上了铁锈。刚想找清洁球擦,我的手机响起了彩铃《隐形的翅膀》。是小婶急吼吼的声音,夹着120救护车呜啦呜啦声,说小叔昏迷了,她赶在医院的路上。

我开了爱车急奔。下着雨,刮水器左刮右刮,街上打伞的行人忽清忽糊。

记得我们接下了十里老街古城工程。开工不久,赶上梅雨季,小叔正在跟工程师骂鬼天气,影响了工程进度,“——天哪,是哪阵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我回过头,以为是古城工程指挥部的头儿来了。天哪,是王飘雪!不老嘛!这么多年没见。

她站在门口的雨帘下,打着一把红布伞,映得脸红彤彤的,她收了伞,小叔作九十度弯腰邀请,她大步踏进我们项目工程办公室。

“天哪,这办公室装修得跟皇宫似的,天哪,这地毯干净得双脚都不敢放,多年不见,活得像模像样了。我可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眼看在贫困线上挣扎了。”王飘雪那张瓜子脸有点黑了,如果不是她的表情有点夸张,我还真看不出鱼尾纹上了粉,只是她一见自己笑声灿烂时连忙收敛一下。

我听老家的人说过,这娘们嫁给根宝后,头几年饭桌上还鱼肉飘香,渐渐地变成逢年过节客串一下了,气得她好想把他当作一头肥猪宰了。一年又一年,乡村也日新月异了,造新楼,盖大棚,种高山蔬菜,养田鱼,开农夫车,而她家还是那三间老瓦房……

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给她老公找活做。“我那瓦匠开不了工,别说鱼啊肉啊,都快揭不开锅了。

我小叔呵呵地笑:“中午就上馆子,炖五斤红烧肉烧一锅胖头鱼……嗳,这年头谁还兴大鱼大肉?”

“天哪,你还记得我——爱鱼肉。”她有点羞涩起来。

我小叔忙说:“不不不,早年要不是你让你爹收我做徒弟,要不是你老公——我的大师兄把那没用的破书送给我,要不是我大侄子……嘿,咱这叫吃肉不忘养猪户!咋又扯到肉了!”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找借口拿了茶杯过来续水。他俩转了话题。等我回来,两人除了笑,那些猫腻似乎藏深了。

那天起,这条断了多年的线索算是连接上了。

没想到两人一粘就牢。我看不下去了,跟小叔搞策反:“爽了吧,爽过了就算了,哪有这么多爽头?这些年,你也历练不少哇,那些天南地北的粉子,少说也有一个火车皮,虽说是一半为了应酬,可你咋对这半老徐娘这么犯贱,该回头了,我亲爱的叔叔!”

“亲爱的侄儿啊,你哪里知道这娘们真的受用啊,不知咋搞的?你是知道的,为了公司事业,我喝坏了胃,连那玩意儿都懒得跟你小婶碰了,以为自己提早进入更年期,可我一见她,话多了,笑多了……”

我插了一句:“加上活儿也多了。到底跟雪妹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可我是公私两不误呵,他奶奶的,也不知这些年她跟根宝咋过的?她说她有好些年没做那事了,那根宝儿猴急了,她不让上,他还打了她,天哪!”

“她从前跟根宝是哪样,她现在跟你也是哪样,还天哪!”

“她说她跟根宝没跟我现在那样。”

“真是头蠢牛,把老草当嫩草的笨老牛!”

……

到了端午节,我小叔才吃下一筒食饼,就双脚开拔了。

仓米多了个心眼,悄悄打车跟来,摸到了他爹与王飘雪的老巢——单身公寓。

仓米打手机叫来我小婶。潜伏到半夜,等我小叔开门出来,母女俩冲了进来,把光着身的王飘雪逮了便打。

我小叔朝母女俩挥拳蹬腿,又死死抱着王飘雪,让母女俩没法再下手。我小叔跟我小婶吼,要离婚,财产他一分都不要。我小婶只好罢了。

没想到事情又朝另一方面转了,偏偏根宝寻死了,终算又给摆平了。

打那,回到家,我小叔光喝闷酒,嘴巴成了闷葫芦,难得开腔,他的舌头打起弯儿,仓米一把夺了他爹的杯子。他慢慢站了身,踉踉跄跄上了楼,砰地一声关了门,传出了哭声。

一早,小婶洗了衣裳来晾,到了阳台,看到卧室床上的小叔脸色铁青,歪了嘴挂了涎。打开房门,里面满是白酒味儿。

医院重症室,小叔躺着,挂了瓶子,插了导尿管。刚才他被医护人员送到手术室,开了脑颅,把血管缝上了。

他该醒来了,却还没醒。

我小婶抽抽答答地哭,像毛毛雨落到粘乎乎的黄泥地上。

仓米也在嘤嘤地哭,母女俩的两种哭,又像铁匠铺里的两把锤子,一把大锤,加一把小锤,在烫红了的铁块上敲。

我小叔还在昏迷中,似乎再也醒不回来了,成了植物人。

我小婶把嘴儿贴到小叔耳边,哼了起来:

草儿啥味道?

小羊儿知道;

羊儿啥味道?

羊倌儿知道……

小婶像精神病院里的桃花癫,双眼怔怔的,但那份唱歌的痴情不改。

小叔还是没醒来。

这回是王飘雪来了,是我让她来的。这事我跟小婶商量过,她答应了。医生说这一着棋也是最后一着棋,如果再不试,他们也回天无力了。

一踏进病房,她哇地一声,嘹亮地哭开了,只顾“天哪天哪”地叫,叫到第三声“天哪”,我小叔慢慢睁开了眼,还了魂回来:“天哪,是你呵,飘雪——”

那声音像是从他骨头里传出的,骨髓流动的响声,肉身轻了起来,如一根羽毛在天空中飘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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