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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德维杰夫兄弟和他们的书

2016-09-15

南方周末 2016-09-15
关键词:列斯罗伊斯大林

范福潮

1991年8月19日下午,我去西乌旗办事,回到阿尔善已是半夜了,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苏联剧变的消息。草原之夜,寒星隐耀,北面不远就是蒙古,再往北就是苏联,那几天,独自在月下散步,心里想的全是苏联的事。

行箧里没有太多的书,与苏联有关的只有一本若列斯·麦德维杰夫写的《戈尔巴乔夫传》(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7)。当初我买这本书,倒不是因为传主的盛名,而是喜欢收集麦德维杰夫兄弟的著作。1982年春,初读《让历史来审判:斯大林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人民出版社,1981),知道罗伊·亚历山大罗维奇·麦德维杰夫有一个孪生兄弟若列斯。后来,读了他俩合著的《谁是疯子?》(群众出版社,1979)《赫鲁晓夫的执政年代》(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才知道他俩更多的故事。

若列斯和罗伊1925年生于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父亲是俄罗斯人,曾任苏联红军师政委,后来在工农红军军事政治学院当教员,因受政治迫害,1938年在臭名昭著的科累马集中营被枪决。1950年,若列斯被授予生物学副博士学位,在莫斯科季米里亚捷夫农学院工作,1962年任苏联医学科学院放射学研究所分子放射生物学研究室主任,斯大林去世后,他写的《李森科的反遗传学理论给苏联农业造成的危害》《李森科沉浮录》《斯大林的个人迷信和生物学》等著作在国外陆续发表,在西方科学界引起强烈反响,招致当局的不满,1969年他被免去所有职务,成了失业者,1970年5月29日,被强制关进精神病院,他的弟弟罗伊在莫斯科等地展开营救活动,此事很快被外国记者知道,美、英、法等国的媒体纷纷发表消息和评论,谴责苏联利用精神病院对若列斯进行政治迫害。

若列斯获释后,在波罗夫斯克的一个实验室工作过一段时间,1973年8月他在英国访问时,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突然宣布,鉴于他“进行了侮辱苏联公民称号的活动”,取消他的国籍,从此他只好流亡国外。

罗伊是一位历史学家,先后任大学教员、莫斯科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苏联教育学院职业教育研究所所长,他原是苏共党员,因在西方出版著作批判斯大林和苏联的政治制度,1969年被开除党籍,后又被开除公职,居住在莫斯科专事写作。

《让历史来审判:斯大林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是我读罗伊的第一本书,这部近千页的巨著,当时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完全出于对作者的敬佩,我开始搜集、阅读麦德维杰夫兄弟的著作,到1991年夏,我已读过他俩写的11本书。

麦德维杰夫兄弟是在斯大林时期出生、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他们和众多受迫害家庭的子女一样,对斯大林时代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作秘密报告一出,引起了苏联人民的震惊和愤怒,随着无计其数的冤案被平反,随着数十万关入监狱和劳改营的政治犯被释放,震惊和愤怒之后,是知识分子的觉醒,他们在思考一个问题:斯大林主义是怎样产生的?通过怎样的改革,才能使苏联走向真正的社会主义?

麦德维杰夫兄弟不仅思考和探索了斯大林主义产生的社会根源,而且对理想的社会主义作了系统的研究,并对从斯大林主义向民主社会主义过渡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文化等改革问题提出了非常深刻的见解,可以说,他俩的思想在许多重要的方面构成了1980年代后期戈尔巴乔夫改革的理论基础。

罗伊认为,斯大林主义的产生并非人类历史上的孤例,一场革命在不符合它理想的条件下发生后,可能甚至必然蜕化变质。要解决这种变质问题,除了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别无二法。“社会主义民主既是目的,又是手段。”关于社会主义民主的形式和内容,他概括为:“能够自由地说出自己的思想和信念,不必担心迫害和镇压,这是自由的社会主义生活方式的最重要组成部分。没有科学创作和艺术创作的自由以及没有其他许多民主主义的自由,社会主义的理想就不可想象。但是,民主和作为它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公开发表意见,是纠正我国社会的官僚主义和贪污风气的必需手段,也是避免独断专横和违法现象复发的决定性保障。”他清醒地意识到,实现社会主义民主的主要障碍来自于某些官僚阶层:“只有极少数人,主要是我国管理机关的那些官僚主义者,才坚决反对发展社会主义民主,他们用民主化可能产生的后果来恫吓和欺骗知识不多的人,把对官僚主义的威胁说成是对整个社会的威胁。一切官僚主义,就其本性而论,都是民主的对立物。所有的官僚主义者都在担心,发展民主和公开辩论、扩大下层对上级执行机关活动的监督,最终会导致他本人的垮台。”

罗伊虽然批判斯大林主义,但他和索尔仁尼琴、萨哈罗夫还是有区别的,他认为民主并非英美等国的专利,社会主义国家通过改革也可以实现民主。他希望苏共早日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以消除危及国家和人民利益的重大社会隐患,正因为他的这种理性态度,他从未在言论和行动上走极端,在戈尔巴乔夫“新思维”改革后,他又重新加入苏共,并当选为苏共中央委员、最高苏维埃代表,以致引起流亡国外的持不同政见者对他的攻击,猜疑他是克格勃的合作者。到了1980年代后期,他的政治态度已与六七十年代截然不同,他寄希望于苏共的改革能扭转苏联日益恶化的经济形势,能抑制苏联各民族、各加盟共和国之间的分裂势头,能维持和增强苏联在世界地缘政治中的大国地位,但他在短暂从政的几年间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希望全部破灭。

“8·19”仅过了四个月,苏联就解体了。此后,“苏联解体”成了世界各国学者和新闻界关注的热门话题,也成了出版界的热点。一大批当事人的文章、自传以及外国学者的著作被译成中文,国内作者撰写的文章和著作更是不计其数。有十年时间,我没看此类书,不是我不再思考,而是在默默地等待一个人出来说话,这人就是我十分敬重的罗伊·麦德维杰夫,我期待着他能写一本关于苏联解体的书,还像《让历史来审判:斯大林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那样精辟而深刻。十年之后,罗伊写了《苏联的最后一年》,中文版发行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1),他已是八十岁的老人。

作为目睹苏联解体全过程的历史学家,罗伊没有像身处权力斗争中心的戈尔巴乔夫、叶利钦、雅科夫列夫那样高调弘扬理想,信誓旦旦地宣示政见,也没有像关进“水兵寂静”监狱的亚纳耶夫、科留奇科夫、博尔金等人那样一面把自己描绘成捍卫苏联的英雄。他只选取了1991年苏联发生的几个重要事件,简明扼要地叙述事件的起因、过程和结果,对站在不同政治立场影响事件进程的主要人物的思想和活动也作了客观的介绍,除了最后一章“苏联解体的原因”,前四章多是叙事性文字,间或夹叙夹议,较他年轻时的著作更简洁、平实而有节制,政论色彩明显疏淡,但却是同类书中写得最好的一本。

1989年后,东欧各国从波兰开始,相继摆脱了苏联的控制。继波罗的海三国独立之后,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也在争取独立,更为严重的是,作为苏联主体的俄罗斯也通过立法程序选出了自己的总统,组建国家政权机构,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等加盟共和国争相效尤,都表达了强烈的独立愿望,苏联解体的趋势已不可逆转,强力部门实行“紧急状态”,不但于事无补,反倒刺激各加盟共和国加快独立的步伐。孤立地看,好像是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改革和叶利钦领导的民主运动导致了苏联的瓦解,其实,放在更大的时代背景上看,它只是东欧巨变的必然结果,东欧各国抛弃了苏联,苏联人民抛弃了苏共,苏联成了波兰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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