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脚步

Stanley Stewart

Sacred Valley被翻译为神圣谷，顾名思义，印加人相信在此周围的群山中住着神灵，所以当身处这些白色山峰之中时，让人不由得担心会不会有幽灵就在身边游荡。这片位于Pisac和Ollantaytambo之间的河谷，土壤肥沃，气候适宜，而更妙的是，你在前行的过程中似乎都处在云雾缭绕中，这不由得让人再次想起印加人的信仰，不过我相信，神灵会对我们微笑。

通向Sacred Valley的道路从Cusco开始，然后逐渐进入印加人世界的中心。它的线路在麦黄色的高原上蔓延，30公里后穿过红色山谷，便可抵达印加旧城Pisac。

Pisac以热闹的集市而久负盛名，物价与Cusco并无太大差别，来旅行的人们可以在此补充体力。在城镇主广场的拱廊，穿着牛仔靴的男人们在游荡，嘴里呢喃着最近马铃薯等作物的情况，与此同时，在教堂前古老的树下，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背心、宽大裙子以及戴着漂亮帽子的女人扎堆聊着天。关于秘鲁的帽子几乎可以写成一篇论文！除了礼帽、装卸工帽、二战结束后丘吉尔在胜利人群中挥舞的那种帽子，还有一种花帽，和美国堪萨斯1936年周日复活节的款式一模一样。造型奇特的帽子也数不胜数，比如看起来像水果碗、茶壶的，像是上下翻过来的果冻模具的帽子，还有流苏灯罩样的帽子。

我买了一顶极具当地特色、Indiana Jones款式的帽子，接下来便开始了探寻之旅，去俯瞰整个老城和山谷的美景。Templo del Sol那错综复杂的石墙让人感觉和Machu Picchu不相上下，在最顶部，印加人雕刻了一个向太阳祈祷的石柱。

提到“印加”，馬上令人想到的是古老的文明，包括庞大的石雕建筑、神一样的帝王以及普通人的牺牲，这个曾在15世纪末期到达强盛巅峰的帝国，当时文艺复兴已经是明日黄花。以肤浅的眼光来看，可以把印加文明堪称一个疯狂的存在——这不仅仅是因为被到处提及的开颅脑部手术带来的影响。而是因为关于这段文明的诸多传言似乎并不太有意义，譬如关于发生在Caiamarca，差不多200名精疲力竭的殖民者征服了超过4万名的印加军队的事情，听上去闹剧演绎的成分更多一些。

如果非要举例证明印加文明的“狂乱”的话，那应该是他们对石头建筑的强迫症。印加人似乎有偏执狂倾向，墙壁似乎永远不会达到最完美的状态。尽管当时他们没有用灰泥涂抹在两块石头中间让它们黏合得无缝隙的技术，但5个世纪过去了，你依然很难将香烟纸插进这些石块之间。如果印加人没有把大把时间花在打磨石头让它们更加平滑的事情上，或许他们会发明书写甚至车轮，或许他们干脆只是把凿子放下来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们就可以阻止Francisco Pizaro的乌合之众们击败拥有两千万人的印加帝国。

不过在我们“奚落”奇怪的印加人时，也不得不感慨他们天才式的工艺：他们建造的庙宇从选址到堆砌的工艺宛如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他们在大面积的梯田上建立复杂且合理的灌溉系统，并在群山之中打造了许多类似于Pisac的地方……这些才是他们成就的最佳力证——不仅建造了壮观的工程，也创造了惊喜的景观艺术，要知道世界上没有其他文明像此般突出优雅的性质。

在Pisac周围的山上，我们走过石头房子和凌乱的菜园，这里曾经种着红藜和紫羽扇豆。孩子们在放羊，男人们拿着大铲子等农具在地里干活，女人们则给羊驼剃毛。山峰之间的山谷就像是地平线，看起来是黑色的湖泊静静躺在其中。

在Viachi村庄，一个午餐帐篷为我们竖立起来。我们吃的是pachamanca，一种古老的印加食物，是在地上的洞里用石头慢煮的肉和蔬菜。另外还有烤豚鼠和一些外观并不好看的土豆被送上餐桌。在秘鲁，土豆的价格就像托斯卡纳的橄榄油以及法国的奶酪的价格。在这里我要给你一个提示，永远不要和安第斯农民展开关于土豆的讨论，除非你有好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因为他们有两百多个土豆品种。

午饭过后，我去了后街一间坐落在当地传统房子里的酒吧。门外有一面黄色的旗子，这意味着他们正在酿造安第斯玉米啤酒Chicha。我点了一杯草莓昧的粉色啤酒，一起上来的下酒菜是一直都最受欢迎的熏鸡爪。

要说这些房子是传统的也不是一个很公正的说法。唯一一个现代的标志是在后面墙边的一台20世纪30年代的Singer牌缝纫机。其他的一切都是5个世纪以前的样子：石墙、茅草屋顶，有很多豚鼠在附近跑来跑去。房子里还有用来烧饭的火堆、织布机、—堆羊皮以及一个上面摆放着三个骷髅头和一个能招来幸运干骆驼胎儿的祭坛。

在祭坛上方的架子上是Equeco，一个长相酷似已故Terry Thomas但有胡子的小娃娃。Equeco是好运和奉献的象征，一个养尊处优的圣人，是本地人信奉的神灵。当地人会用食物、Chicha酒、糖果和硬币来供奉他。在我看到的时候，他正在享受餐后烟，一支点燃的万宝路被夹在娃娃的双唇之间。

Equeco能满足你任何愿望，无论你是想要一台新的毛驴车或者一个新的丈夫，这一个小小的肖像拥有巨大的宇宙能量，能撼动周围山脉里的一切。用于供奉的糖果和香烟不断，不过Equeco何时才能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方向呢？但是山里的人依然坚信，因为在这些壮丽的山脉中生活，他们的一切都很难受自己掌控。生活或许很艰难，命运也是不可预测，一个幸运的象征成了人们希望的投射，或许在哪一刻好运就真的来了。

第二天我们穿越Cruzocasa Pass来到下一個山谷，4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把我们带到了Huacahuasi Lodge，也让我们从安第斯的荒野进入了有地暖，还有热水淋浴的世界。它是Mountain Lodges of Peru的最新项目，是曾经对当地承诺的一部分。这个项目联合了两个名叫Huacahuasi和Arariwa的村庄，通过农业发展的非政府组织的帮忙，为当地居民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而且会将收入的25%交给社区。在过去，其他村庄都对这种项目保持怀疑态度，如今他们已经相信这有可能帮助所在的偏远地区开展可持续发展。

早上Huacahuasi村的小屋周边云雾缭绕：道路和田地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一个站在房子门口纺羊毛的女人干脆整个儿被迷雾吞进去；云雾退去后可以看到另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在追赶一只美洲鸵，而更远一点儿的山坡则露出一个正在地里锄土豆的农民。

早餐过后，我们中的一小部分人前往Patacancha，需要一路往上爬山路。一条银色的清泉在我们上面的斜坡流过，石头房子前面的小园子和有围墙的田地分布在遍布青苔的岩石旁边，伴随着我们前行脚步的则是各式声音：部队靠后的人爬行的声音，狗叫声，还有水落下击打水面和岩石的声音。

在看到山谷的第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渐渐会发现棕和墨绿的柔和色调融合在一起。但之后彩虹的颜色在许多细节之处被找到：在成分复杂的矿物岩石的底纹之中，在附着其上的地衣上，在微小的石楠花以及和岩石一样高的野花之中。抬头看，是壮丽冷峻的山峰，云雾缭绕，往下看会发现许多小蝴蝶在美丽的蓝色花朵间寻找它们的财宝。

我们继续往上爬，田地和树木逐渐消失。中午时分，我们抵达IpsaycochaPass，它像是一个马鞍悬挂在两座海拔4450米的山峰之间。通过关口之后，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敞开了。目光可及之处都是生机勃勃的山野，远处一道狭窄的山谷瀑布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边界。在这个空旷巨大的寂静景色之中，仿佛只有天气在变化。云翻滾着越过山峰，在远处山谷的角落突然出现狂风骤雨，更遥远的大片区域则在享受太阳和日光的照耀。

在关口的顶端，我们遇见一对母女。她们正在从集市回家的路上，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女人的名字叫Alicia。那个小姑娘，大概五六岁，用简单的英语介绍她自己：“我的名字叫Laura。”她说。而且她和我们非常正式地握手，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使者。

就像绝大多数安第斯的妇女一样，Alicia穿着宽大的传统裙子，腰上系着刺绣的腰带，外面再套一件羊毛夹克，宽腰带、编织袋以及当地叫作k’eperina的精美手工编织披肩。Laura就是她母亲的缩小版，穿着类似的服装，相同的设计和颜色层次，以及相同的流苏帽子。在山路上肩并肩地走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俄罗斯玩偶，刚好一个大一个小。她们把头靠近，彼此用克丘亚语说些什么，这种柔和的咝咝的声音就是印加人的语言。

安第斯服装的乐趣之一就是它具有储藏的作用：一只羊羔在Laura的羊毛夹克的扣子缝隙中窜出头来；而在Alicia的衣服内层则藏了更多东西：两个苹果，一把用来削皮的刀，一包糖果，一只被捆住的活鸡，还有一个大概4个月大的婴儿Armeta从Alicia的披肩中露出头来，像一个蚕蛹被牢牢实实地包裹住，正在很好奇想看看遇到的陌生朋友是谁。当我问她们住在哪里时，Laura指向很遥远的峡谷對面的三个农庄，看起来至少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我们打开保温杯—起喝了自己泡的茶，并品尝了我们带的饼干。最后她们起身并向我们道别走进属于她们的世界，顺着一条小径沿着峡谷往北。她们手牵着手。

而我们也继续沿着山谷走向Patacancha，沿途看见石头房子以及成群的美洲驼。突然一阵狂风夹杂着雨雾向我们袭来。过了一会儿，我停下来再次寻找Alicia和Laura，一度却无法再从广阔的风景中找到她们，但再过一会儿我在远处峡谷另一侧看到两个彩色小斑点，突然泪流满面，不知道为什么。

两天之后我们抵达著名的MachuPicchu。作为印加人的建筑群，它被孤立在山顶上，这座失落城市的废墟从不会让前往的人失望，几十个谜团依旧围绕着这个城市。这里不仅有着神圣的地理位置，选址还受到天文学的影响。我们如今并没有办法完全理解这里曾经的宗教习俗，还有王权和治理的理念对我们来说也是神秘的。但问题的症结所在是这个城市到底是建造来做什么的，它是如何运营的，或者说是给谁住的。对于绝大部分游客来说，无须沉浸在印加文化的历史当中，只要登上这座位于山顶、旁边就是峡谷、四周由山峰所围绕，占据着要害位置的城市，这就够了。

每年来到这里的游客都在增加，尽管^最多时宛如置身孟买，Machu Picchu依然令人印象深刻。但如果你想避免自拍杆被挤断，那就选择在团体游客基本走了的下午去。不过躲避人群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这些山谷、群山留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它们（群山）的规模远超乎我们能够想象的界限。在高山的对比之下，我们显得如此渺小羸弱。难怪印加人认为它们就像是神。它们的确像是神，对于我们的存在漠不关心，我们只不过是在它们的脚下穿行的渺小存在。这也难怪印加人用娃娃当作连通神灵的媒介。

同时我也发觉自己含泪看着Laura和她的母亲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山坡上，或许是因为在这广袤无限的大自然中，她们坚忍的生活尤其显得动人。这些大山提醒着我们生命的渺小。我们在这高耸的山峰之下相逢，分享彼此的故事，人类的脆弱性让我们彼此产生意想不到的连接。

所以我很希望Laura能够安全到家，然后她就可以和她的小羊羔以及母亲坐在火堆旁休息。这个世界以及神灵，她都值得被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