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的刺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却又还不到打开空调的时候，苏晶晶在屋里扇着扇子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停下来啃口苹果，像个哲学家一样满面愁容，隔壁小孩子的电子琴弹得支离破碎，苏晶晶烦得想大声吼出来，最终却只能厌仄仄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前一阵，苏晶晶和陈卓吵了一场谈恋爱以来最猛烈的架，吵到两个人最后都口干舌燥喘不上气，陈卓说他出去买点饮料，就再没回来，他给苏晶晶发了个信息，说想自己待两天。苏晶晶一开始是嘴硬的，心里赌着气说我还想自己待两天呢，两天过去了，陈卓没消息，一周过去了陈卓还没消息，苏晶晶有点急了，但也不愿意先开口，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半个月过去了。

“给你快递了一棵植物，如果它能活着，我们就和好。”陈卓发了一条这样的信息。苏晶晶气不打一处来，植物活了就和好？两个人的关系要寄托在一棵莫名其妙的植物上？苏晶晶拿起剪刀拆了快递，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纸，纸里裹着的是一棵小小的，花不像花、叶子不像叶子的东西，看起来有点蔫蔫的。苏晶晶把这植物随手插在阳台一个废弃好久的花盆里，盆里的土都快干成了沙子，她心里想着，这植物就像她和陈卓一样，没救了。

傍晚下了雨，闷热减轻了不少，苏晶晶在沙发上醒过来，天色越来越暗，房间里的东西都快看不清了，她也不想开灯，摸索着到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罐冰淇淋，又回到沙发上，边吃边想，到底那天是为什么争吵的？陈卓接了一个电话，说话支支吾吾，挂了电话，她问陈卓是谁打来的，陈卓敷衍地回了一句没谁。然后他们就开始了争吵，吵到昏天暗地，仔细想想，好像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两个人当时都不肯服输。她摸出手机，从微博翻到朋友圈，facebook到INS，很遗憾，陈卓什么都没有更新。随他去吧！苏晶晶心想。刚要放下手机，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打开微博翻到陈卓前女友的页面，陈卓前女友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苏晶晶看着她嘟着嘴坐在驾驶座的照片，心里哼了一声。

苏晶晶仔仔细细翻着每条评论，每条点赞的人，把每个看起来可疑的名字都点进去，她想着如果能发现陈卓用了小号还和前女友互动，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分手了，想到这儿她愣住了，好像内心很盼望和陈卓分手似的。不过，从晚上8点翻到11点，什么都没发现，网红好歹有5万多个粉丝，一个一个翻下去，三个小时也不过才翻了几百个，眼睛都要花了。苏晶晶略有失望地关上手机。11点一过，苏晶晶来了精神，在几个微信群里问谁打算出去玩，请带上她。回复很快接二连三响起。

“哎哟姐姐，您可算想明白了，赶紧的吧。”

“都多少天没看见你了，快快，老地方。我们都在。”

“出关了啊？神功练得怎么样，没走火入魔吧？”

“三缺一啊，来不来？”

……

苏晶晶想，看来自己也挺受欢迎的嘛。喜滋滋地收拾了一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美极了。刚想拿起手机自拍一下，想到了陈卓前女友的自拍照，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天蒙蒙亮，苏晶晶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回到家，洗完澡出来，太阳刚刚冒了头，朝霞瞬间扑进屋子里，苏晶晶有点恍惚，她走到阳台上，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见那棵陈卓快递来的植物，和昨天一样，蔫蔫的。

苏晶晶在和陈卓的这场恋爱里，多少是有些自卑的，陈卓各方面都很好，就连前女友都是个美人，苏晶晶觉得自己有些逊色，她总是怀疑陈卓并没有多么爱自己，不过是在相对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她，就谈一场可有可无的恋爱。而陈卓说苏晶晶就像一只仙人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碰到了她的刺，苏晶晶反驳道，仙人掌也是因为要保护自己。

唉，自己确实也像一只仙人掌，并不好看，还渾身带刺儿。苏晶晶越想越觉得沮丧。

二

苏晶晶原来不是这样的，她大大咧咧，性格豪爽狂放，就像所有老师给她写的评语：团结同学，热爱集体，助人为乐，阳光健康。用朋友的话说，很有男子汉气概，虽然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夸姑娘的话。后来她遇到了陈卓，在她觉得远远看着陈卓就满足的时候，陈卓竟然主动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苏晶晶连0.1秒都没多想忙不迭答应了，等从幸福感里清醒过来，觉得这件事怎么想都很可疑，可是因为太过在意，又不敢去问陈卓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和陈卓在一起的每一天，苏晶晶都无比煎熬，人也变得多愁善感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像仙人掌？”苏晶晶给魏湾打电话，魏湾是苏晶晶的男闺蜜，名副其实的浪子，当初苏晶晶要跟陈卓在一起的时候，魏湾就不是很赞成，他觉得像陈卓这样的人，跟自己是差不多的，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姑娘身边。

“是啊，你还别说，你这么一比喻确实是像，甭管客观条件多恶劣，你都能茁壮成长。必要的时候，还能拯救别人。”魏湾说。

“可是人们喜欢的是花儿啊，并不是仙人掌。”苏晶晶说。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花能活多久啊，哪有仙人掌命长。”魏湾不以为然地说。

“如果花能像仙人掌一样长盛不衰，仙人掌能像花一样美该有多好。”苏晶晶叹了口气。

“没事吧你？我发现你谈个恋爱矫情成这样。仙人掌怎么了，我要是结婚就得找仙人掌，给点水能活好久，不操心，遇到危险还能保护我。”魏湾说。

苏晶晶给魏湾逗笑了，但是她心里明白，她就是仙人掌，而陈卓的前女友才是朵不折不扣的花儿。

挂了电话，苏晶晶又打开了陈卓前女友的微博，还是每天照例各种角度自拍。翻完了几百条评论，也没见疑似陈卓的回复。苏晶晶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样无时无刻不想念着陈卓的前女友，一会儿觉得自己哪哪都比不上人家，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还是有自己的优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其实所有的怀疑也不应该全怪苏晶晶，陈卓话少，两个人出去约会，几乎都是苏晶晶一个人在说，陈卓只有回应，他对苏晶晶没有任何提问或者好奇，自己的事情也很少跟她提起，他们因为这个起了几次争执，苏晶晶说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事都要互相沟通下，烦恼一起解决，快乐一起分享，陈卓说有些工作上的烦心事根本没必要让苏晶晶知道，自己一个人烦就可以了。

苏晶晶对这他的这套理论刚开始深信不疑，后来魏湾跟她说，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话都想要跟她说的，苏晶晶就有点动摇了，有几次她逼着陈卓跟她谈谈工作啦，过去的生活啦什么的，陈卓都说“没什么好说的”给搪塞过去。苏晶晶心里想，既然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找，从此就开启了搜索模式，把陈卓的名字、QQ号、邮箱、网名，挨个放到搜索框里找，除了找到陈卓在贴吧里跟别人要游戏资料的回复，什么都没找到。

三

一个月过去了，陈卓杳无音讯，他快递来的植物在花盆里靠着雨水兀自生长，竟然也有了花的模样，苏晶晶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把照片发到朋友圈，回复的人七嘴八舌，有人说这是多肉植物，有人说这个叫蓝石莲，其实苏晶晶只想让陈卓看到。你看，植物已经活了，你还回来吗？可惜，陈卓并没有回话。

苏晶晶对这东西起了好奇，毕竟自己并没有怎么在意，它活了下来还有长大的趋势，这样的生命力简直赶上了仙人掌，不，它比仙人掌更好看，像朵花儿一样。苏晶晶忽然明白了，难道陈卓是这个意思？既然自己像仙人掌的事实不能改变，那就做个没有刺的仙人掌？苏晶晶挺喜欢这植物的样子，又去花卉市场买了不同的品种回来，照着教程挨个种进花盆里，忙了整个下午，腰酸背疼，不过，看着自己栽好的花，也生出了些许的成就感。

苏晶晶查了不少资料，发现多肉植物的生命力是比较旺盛，一枚叶片都能存活下来生出新的枝桠，同时它们也各自有脾气，有的喜欢阳光，有的讨厌雨水，想挨个都照顾好，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苏晶晶像着了魔，下班以后的时间都在研究这些植物，一不小心就到了深夜，有天夜里忽然想起，好久没去翻陈卓前女友的微博了，她拿起手机刚想翻，随即又放下，跟自己说好像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重要。

苏晶晶约魏湾一起吃饭，她说好像最近没有那么在意陈卓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也不太关心他是不是想回来。

“依我看，你就是闲的，有点事干，就想不起来陈卓是谁了。”魏湾说。

苏晶晶把之前自己深夜翻陈卓前女友微博，用小号进陈卓女友空间的事当作笑话说给魏湾听，魏湾听完表示不能接受，这绝对不是以前性格豪爽的苏晶晶能干出来的事，得亏自己没和苏晶晶好过，不然什么历史都能给她挖出来。

“不过，搜归搜看归看，我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苏晶晶说。

“那就更奇怪了，如果你什么都没发现，那只能说明别人的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到位。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比如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肯定删得干干净净。”魏湾肯定地说。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跟她前女友比起来就那么弱吗？”苏晶晶不满地说。

“本来是不弱的，但你一天到晚翻人家微博你就弱了。”

“我不翻了，我每天照顾植物还来不及，也懒得再去翻她的东西。”苏晶晶说着给魏湾展示自己新买来的植物架子，上面一排排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多肉植物。

“你们最近怎么都喜欢这种东西，很流行吗？你看我朋友也是。”魏湾掏出手机给苏晶晶看自己的朋友圈。

苏晶晶看见了一张照片，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巨大的植物架子前面，图片配的文字是：照顾一万棵植物的男人，好温暖。虽然男人的背影并不算大，苏晶晶还是隐约觉得，那就是陈卓。她拿起魏湾的手机点到发图人的相册，除了那张像陈卓的照片还有一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蓝石莲，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连自拍都没。

四

魏湾死活也想不起来这个发图的好友到底是谁，也许是哪天晚上出去玩的时候随手加的人，加完了一句话也没说过，苏晶晶让他直接问，他不同意，他说万一得罪了哪个美丽的姑娘得不偿失，以后要是碰到了多尴尬，苏晶晶骂他见色忘义，又拿起手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忽然看到他们两个互相加了好友的时间，苏晶晶赶紧翻开陈卓前女友的微博找到那一天发的内容，依然是自拍，背景看起来确实是个夜店。

苏晶晶像是喘了口很长的气，她把陈卓前女友的照片给魏湾看，问是不是这个人。魏湾盯着照片看了几秒，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关键现在女人化了妆长得都差不多太难辨认，苏晶晶把自己的猜测慢条斯理说完，如果是魏湾随便加的人，百分百一定是陈卓前女友的微信小号，陈卓一定是在她那里见到的蓝石莲，但是陈卓什么时候养了那么多植物？魏湾直呼恋爱中的女人太可怕。

苏晶晶想，既然自己都已经理清楚了，就可以和陈卓谈谈了，估计陈卓也没什么好抵赖的，这场恋爱谈得太辛苦，人都谈成了福尔摩斯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植物不但活了，长得很好，你要看看吗？”苏晶晶给陈卓发了信息。

“好，明天下午吧。”陈卓回得很快。

苏晶晶此刻的心情说不出来的舒畅，她觉得这么久以来她看起来毫无道理的猜测都是有迹可循，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对陈卓说：你不爱我，我们分手吧。再也不用担心陈卓觉得她无理取闹和蛮不讲理。

陈卓如约而至，苏晶晶看着他有些不真实，却还克制着领他走到阳台，很显然，陈卓看到那一阳台铺天盖地的植物，有些惊讶，苏晶晶踩着梯子从最上层拿下那盆蓝石莲，它已经长成了一朵完美的花，没了当初蔫蔫的模样。

“真漂亮，没想到居然变得这么美。可是，你怎么忽然养了这么多？”陈卓问。

“没什么好惊讶的，你不是也有一万多盆呢吗？”苏晶晶淡淡地说。

“你知道了啊？”陈卓笑着问。

“知道了啊，养了一万多盆花的男人，好温暖。”苏晶晶话中带刺。

“我们不是约好了，等花活过来，我们就和好吗？”陈卓没有接苏晶晶的话反问道。

“我想就不必了吧，我现在生活得也挺好的，心思都在养植物，不想谈恋爱了。也是谢谢你，让我看见了植物的世界。”苏晶晶这句话是真心的。

“你不是想问我以前的生活么，其实也没什么，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时间久了她就受不了了，就分手了。”陈卓自顾自地说，“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我可能也是真的不怎么爱表达，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植物，我看到你着急，看到你网页的浏览记录，不停搜索我的信息，我也知道你有怀疑，但我总觉得等你什么都翻不到的时候，你就会相信我，总觉得清者自清不需要太多解释，可是我没想到你变得更加困扰多疑。”

“我现在已经不搜了……”被陈卓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苏晶晶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魏湾已经都告诉我了。”陈卓说。

“魏湾？”

“嗯，刚开始快递给你蓝石莲的时候，确实只是想跟你说仙人掌也可以没有刺，仙人掌也美得像朵花。后来魏湾告诉我你还是不相信，我才让魏湾帮了一个忙，那个微信小号就是我自己，照片是在给你买蓝石莲的大棚拍的。”陈卓说。

“服了你了。”苏晶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欣慰，却并不心动。

“也許，你身上的刺，都是我带给你的。”陈卓若有所思。

两个人忽然明白，不能再一起走下去了。苏晶晶把那盆蓝石莲送给了陈卓，从此再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