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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故事吹皱了脸

2016-09-10赵心慧

少年文艺 2016年10期
关键词:老房子小兔子奶奶

赵心慧

来外地念书的第一个学期,秋季给予我的不是寂寥,而是迷人的桂花香。

气温不算低,比北方的秋天要美妙得多,好些姑娘将近十一月份还穿着漂亮的长裙,从图书馆回寝室那段漫长的道路,总是有男生骑单车呼啦啦飞过,扬起一脸惬意的微风。香樟树永远茂盛充满朝气,花津河中能看到鱼虾的各种姿态,校园美得可以让我有足够空间来幻想。

于是,我在枫叶渐红的某个深夜,给爸爸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信中再次讲了到现在都好喜欢的童话故事《猜猜我有多爱你》。

一大一小两只栗色的兔子比赛谁的爱更多一些,虽然小兔子挖空心思还是没有比过大兔子深情诗意对爱的表达,可事实上呢,它们不会有真正的输赢,因为大兔子用智慧,小兔子用天真同时赢得了比赛。

第一次读这个故事,是在很久之前的一个傍晚,当时突然有了兴致,我们还一起为这个故事画了插图。爸爸把小兔子画得像一只肥猫,故意逗我生气。我咯咯笑着把大兔子画得满脸皱纹,不过瘾呢,就又添上了几笔黄色的头发,惹爸爸生气。

可是爸爸从来都是好脾气,不计较的。我不相信一语成谶这种词语,但是现在想想,真是懊悔。后来逐渐长大的我,看到爸爸脸上越来越多的褶子,头发上越来越多的白霜,总是感觉到,一股不能原谅自己的心酸。

在家书的末尾,我把自己比喻成已经长大的那只小兔子,模仿大人的语气写道:我爱您,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那么多。

爸爸用电邮回复我,描述他看完这封家书的感受。

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感动得不得了呢,不过你妈妈当时在旁边,我们一起看的,所以我没有好意思哭,就一直使劲儿瞪着眼睛啊,感觉抬头纹又加深了。这世上有鱼尾纹这一说法,那我这糟糕可笑的抬头纹姑且就称为五线谱吧。你说你那边枫叶红了,想象它们飞舞的模样,会不会像是演奏秋天静谧的乐章。

我一边读爸爸有意思的回信一边笑,笑着笑着,便哭起来。

这年秋天的家书,是长江到黄河的距离,穿越空间,承载思念。真想为他潇洒地撑起一把雨伞,抵御世界上最冷的雨和雪花。就像很久以前,他背我跑过沉重的冰雹和漫天的沙尘暴一样,从不曾,喊累。

冬·老房子

妈妈打来电话的那天,我正在喝水。一开始也没有聊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妈妈冷不丁讲了一句:“今年寒假你回家,就不是原来那个家了。”

我愣了大概五秒,反应过来后意识到我们可能要搬家。

突然就不知道回妈妈什么话,我傻傻地问:“为什么要搬呐?”

“原来的房子给你阿姨家刚结婚的表哥住呀,我们去新家咯。”妈妈假装满不在乎地回应着,可我一听就知道是舍不得的语气。

老房子承载了我们数不清的记忆呢。曾经我看书,做题目,发呆,写故事,念诗歌,都在它的怀抱里安然进行,而现在,它要松开双手了。就像冬季的雪花终究会融化的道理一样,这世间,难以长久的事情太多太多。

我一直睡的那个房间,小床紧紧地挨着窗户。我喜欢在冬天的深夜,屏住呼吸听寒风的呼啸声。从小听到大的风声,刻骨铭心。几个星期前的晚自习,我还把飞机划过空中留下的轰鸣声听成家乡狂风的声音。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变了,物变了,自然天象还是没有变。如果记忆衰退是人类衰老的前兆,可单是凭借对寒风声音的记忆,我还年轻。

老房子也并不是没有缺点,因为是在顶层,下雨的时候,小房间的墙壁上总是会有雨印出现。我们会出现这样的对话:“房子流泪了。”“为什么会哭呢?”“因为打雷它害怕了。”“为什么它会害怕呢?”“因为它有好多只耳朵(窗户),听雷声像是咆哮一样。”

等到晴天,我和妈妈一起用干净的布擦,墙壁就会神奇地变出微微褶皱。

“像是长满皱纹一样。”

某天,等我清脆地讲出这句话时,我发现妈妈的眼睛开始闪烁,望着阳光下她美好又酸楚的鱼尾纹,就那么一瞬间,我意识到光阴荏苒,我们的这个房子伴随着妈妈一起慢慢老去,进风的窗缝,漏雨的墙壁,像极了她深夜的关节痛,清晨的咳嗽声。

我想起十几岁的时光,因为青春期的缘故,那个时候曾执拗地和妈妈争吵,一点都不礼貌地指责她的唠叨,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小兽一样。但妈妈总是不介意我的一切胡闹,用她自己的方式疼爱我。在无数痛楚的岁月,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给予我微笑走下去的能量。

就像妈妈明明也很不舍我们的老房子,在快要挂电话时,依旧装作很随意很轻描淡写地解释搬去新家的原因。

“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春·易老师

三月份的时候,爸爸发短信给我讲了易老师已经退休的消息。

我编辑好一条短信回复爸爸:老易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位老师,后来我每次看到一支粉笔、三尺讲台、白发苍苍这样的词语,都会不由自主想起他。想必每个人都会老去,都会万分不舍地离开他们曾挚爱着的事业。可我仍旧心碎,如果心碎是一个形容词。因为假期回家,就再也不能去旁听一节美妙的物理课了……

十三四岁的年龄,我的物理一直处于没有开窍的状态。直到初三易老师开始教我们班的物理课,我才渐渐消化那些电路图和定律。

他总是用最传统的教学方法,写认真的板书,举有趣的例子,让我觉得特别真实。由于喜欢他的上课方式,好像那么多毫无头绪的公式,都变得惹人怜爱。

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他有一次在课堂上为同学们演示物理实验时,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流了很多血。我记得,大家当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易老师却满不在乎地说:“我可是经历过大事儿的人,这点痛算什么。”

我是后来才知道,易老师唯一的儿子大学没有念完,就决定自己创业了。

爱八卦的我们都猜测老易一定对他儿子很失望吧,就像好不容易养育的一朵玫瑰,在即将绽放光彩时,这玫瑰身上的刺却狠狠扎伤了栽花人。

可事实证明我们猜错了。由于和易老师关系好的缘故,有次我去他办公室交作业,易老师一边逗着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的小孙女一边悄悄地对我讲:“每个人注定有不同的路要走,而这过程是无法预料到的,结果是好是坏更是无法知晓。我还是愿意尊重他的选择。”

“就算旁人说三道四也不介意吗?”我大胆地问道。

“为什么别人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因为你走在他们的前面。我等待也一直坚信他会在处处碰壁后有所收获,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是最了解他的人。”易老师坚定地笑着,笑里藏泪花,心中有牵挂。

那一天,老易还和我聊了物理这门学科,他一直强调:“做物理题呀,要胆大!就像生活一样,你要勇敢地向前跑啊,开放性思维是很有趣的东西。”

好久不见易老师了,如今的我已经可以所向披靡义无反顾毫无顾虑地向前奔跑,穿过夏天的栅栏和冬天的雨雪,在春季的樱花里翩翩起舞,对这个世界做出最美好的应答。

只愿易老师那颗承受过一切的心一直勇敢下去,顺祝,春安。

夏·可人儿

我去幼儿园做志愿服务时,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小女生,她穿鹅黄色的短裙,像极了我小时候穿的那一条。

她有很强烈的聊天欲望,我感觉自己像是与一颗纯洁的灵魂窃窃私语。她同我探讨人世间永恒的分离,趴在窗台上问我:“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就被死神老人带走了呀?”

我艰难又残忍地点头,“是呢。”

我第一次接触永远的分别,是在小学二年级,那时候爷爷病逝,我们家仿佛一夜之间跨越了冰山雪岭,那么疲倦不堪。只有奶奶很平静地告诉我:“死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而造成难过的感受并非死亡,只是分离。”

七八岁的年龄,在课堂上一想到这句话,就会忍不住要哭,然后把自己的小胸腔紧紧地压在桌子上不作声。好像从那时开始,就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隐忍。

这是奶奶的哲学,而现在,我又把这句话转述给这个小人儿听。

她突然又沉默了,想了想问:“那么,咱们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我磕磕巴巴地说:“嗯……也许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吧……根据自己的意念而定。”

“那我想变成的东西太多了。我可以变成一朵云彩,那样你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我了。我还可以变成一只小鸟,说只让你听得懂的语言。我还想变成小花小草,天天朝你笑啊笑的。这样你想啊,你可以跟你的朋友炫耀你认识云彩认识小鸟认识小花小草,他们肯定又羡慕又不太信。我敢打赌。”

我的心一紧,想要哭出来一样,我说:“我们不要讨论这种问题了,换点轻松的话题。咱们可都得好好活着。”

她的小脸一下子变严肃了,郑重地跟我说:“你也不用太伤心啦,我就是变成了一粒小虫子,也会快乐你的快乐,难过你的难过。”

我的心隐隐作痛,因为这种天真无邪的话,我从来都没有和奶奶讲过呢。

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变得异常孤独,即便她不会唠叨自己的心境,可是我能感受得到,她因为衰老而逐渐变小的身体,像是一朵枯萎的百合。

那天听小时候一起玩大的男生讲:“老人家也真是厉害,这么大年纪了,隔着老远还能认出我来,亲切地唤我的名字。”

忽然之间,就心疼得不得了。这样不畏惧老去的情绪,真希望一直能保持呢。

奶奶,奶奶,我们说好你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呀。奶奶,奶奶,等我放暑假,咱们一起去看海,我一定要用贝壳做一串漂亮的项链,戴在你的脖子上,装饰美梦。

梦中的每一束星光,都洒落到你身上。

陌生人,请闭上眼,拥抱自己,想象着他们就是这样拥抱着你。一年又一年呢,我们在成长,我们在经历,这么多的故事吹散了我们的稚嫩,却吹皱了,他们的脸。

插图/豆薇

发稿/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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