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与心灵的敏感
2016-09-10席星荃
想象力,是一个作家最至关重要的能力。不论是写小说的,还是写诗的、写散文的,都一样。想象的种类非常多,大概没有人能说个准确数字,因为想象力千变万化,因人因事而时时不同、处处不同。试想,这样的事物即使是上帝本人又如何说得精准?
鲍尔吉·原野的这篇《黑蜜蜂》在想象力方面为读者提供了某种样本。它完全是想象出来的作品,没有丰富奇特的、大量涌现、层出不穷的想象,就没有这篇散文,它简直就是用想象堆积成的树林葱茏、物种复杂的小山。我们从全篇结构和细部与微观两个层面来分析。我们先说一下整体结构,这个结构是两个半截的,前半截写黑蜜蜂这种草原生物的形象、生活习惯、性格等;后半截抛开蜜蜂,转写如果黑夜延长将会发生的种种情形。两个部分大约各占一半,看起来是互不相干的两个板块。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留待下面回头说。现在我们来分析这篇散文的想象在细部和微观方面的表现。
黑蜜蜂,作为草原上微小生物之一种,它能有多少可说的?况且,作者是一个人,而蜜蜂是一只蜜蜂,他与它之间有多少共同之点?他对它能有多少实在的了解?又有多少交流与沟通?可以想象,一个基本生活在城市里的作者,不可能像同一个人一样有各种的交道,因而有种种的故事。蜜蜂就是在草上飞来飞去的,你能够写出它多少的内容?可是本文作者却洋洋洒洒写了约1500字。作者的秘密是抓住一个点,以想象的文字弥补无法描述的实际内容。比如开头一段,写黑蜜蜂的自由自在,作者抓住“黑蜜蜂在岩石的壁画前飞旋”这个点,开展两个层面的想象。一是对壁画的想象:
白音乌拉山上有许多壁画——古代人用手指头在石上画的圆形符号。我觉得像是古埃及人来蒙古高原旅游画的。黑蜜蜂盯着壁画看,壁画上有一人牵着骆驼走的侧影,白颜料画在坚果色的黑石上。
然后是对黑蜜蜂行为的想象:
黑蜜蜂上下鉴赏,垂下肚子欲螫白骆驼。古代骆驼你也螫啊?我说它。黑蜜蜂抻直四片翅膀,像飞机那样飞走。
这些文字里有虚有实,而以虚为主,实只是一个引发想象的点。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想象采用了拟人的方法,如“黑蜜蜂上下鉴赏”,“欲螫白骆驼”,等等。还有作者同蜜蜂的对话“古代骆驼你也螫啊”。这样,本段文字既有主要描述对象黑蜜蜂,又有相关对象壁画,还有“我”,三者构成了想象世界的完整链条。我们已经可以看出,作者的想象采用了大量的拟人化手法,而拟人化也可以说成是作者自身的拟物化:
我俯身看,把头低到花的高度朝远方看——花海有多么辽阔,简直望不到边啊,这就是蜜蜂的视域……野蜜蜂的密够自己吃了,还可以给花吃一些。
这里使用的完全是蜜蜂的视角和思维,是把自己当作蜜蜂,从蜜蜂的生活情形出发来思考问题。因此作者接着写到:
晚上睡觉,蜜蜂的六足很香,它闻来闻去,沉醉睡去。
读者仿佛看到作者也是一只蜜蜂,他就睡在黑蜜蜂的身边。这样的想象与拟人拟物下面还有很多,但也有变化:
黑蜜蜂是昆虫界的高加索人,它们身手矫健,在山地谋生。高加索人的黑胡子、黑鬈发活脱是山鹰的变种……从擦皮靴到骑马,都像一只鹰。黑蜜蜂并非被人涂了墨汁,也不是蜜蜂界的非裔人,它们是黑蝴蝶的姻亲,蜜蜂里的山鹰。……它在山野闲逛,酿的蜜是蜜里的黑钻石。
联想或想象有着三层递进:黑蜜蜂——高加索人——山鹰——黑蜜蜂。这个递进有一个核心点,就是高加索人与蜜蜂共有的“黑”。
就这样,前半截写黑蜜蜂,以虚与实,想象以及想象中的拟人化或拟物化,撑起了文字的天空。生半截也是同样的手段,此不赘述。现在说说开头提出的前后两个板块的问题。从叙事对象来说,两个板块已经没有关系了,但它们有一个共通点“黑”:作者由黑蜜蜂的黑一下子跳到黑夜的黑。跳得跨度实在是太大了。这样好不好?难说,如果我们不执着于旧有散文观念,则可以认为这也是一种开拓。毕竟,这后半截也给读者带来许多的愉悦与启示。但我以这不宜提供过度,否则就会走到另一个无边无际的极端地步了。
席星荃,著名散文家,曾获第二届湖北文学奖提名奖及第三届冰心散文奖等多种奖项,现居湖北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