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阅读中的“零信息”解读策略
2016-09-10刘爽
我们都知道,在解读文本时必须关注作者原意和文本意义,然而在实际阅读中,我们也不可避免地会冒出一点“过度诠释”。如何准确、深入、透彻地品味文本语言背后的特殊意蕴,深切把握到作者的体验,关键在于抓实文本“零信息”。
任何文本都有其意义,即作者想要借文字的力量反映的某种“精神”,大到能反映本民族的历史、社会现实,小到反映个人内心情感。只是“精神”虚无缥缈,这就需要我们凭借文本语言来抓住它。但在平时的阅读中,我们会发现一些外国小说、散文相对较难理解,其实是因为作者采用了一些艺术性很强的表达形式,如变形、荒诞等通常看来不可思议的情景来表现他所要表现的思想,从而使文本变得含蓄。
而所谓“零信息”,即作者在文本中给解读者留下的含蓄信息,它不是作者思路断线或行文疏忽造成的,相反是作者为丰富文本意义而有意为之。这就要求解读者在理解文本时要善于捕捉“零信息”,抓住“零信息”前勾后连,调动个人生活体验进行补白、拓展,合理想象,挖掘出作者的未尽之言,使文本中的含蓄信息明朗化。
如2012年四川高考现代文阅读所选材料——刘亮程的《柴禾》,就是一篇设置了“零信息”的作品。作者着眼于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以及面对事物的心理感受,以此来反映自己的生命意识,而这些都需要通过解读“零信息”来获得。且看下文:
柴 禾/刘亮程
①我们搬家时,那垛烧剩下一半的梭梭①柴,也几乎一根不留地装上车,拉到了元兴宫村。元兴宫离煤矿很近,取暖做饭都烧煤,那些柴禾因此留下来。
②柴垛是家力的象征。有一大垛柴禾的人家,必定有一头壮牲口、一辆好车,当然,还有几个能干的人。这些好东西碰巧凑在一起了就能成大事、出大景象。可是,这些好东西又很难全凑在一起。有的人家有一头壮牛,车却破破烂烂,经常坏在远路上。有的人家置了辆新车,能装几千斤东西,牛却体弱得不行。还有的人家,车、马都配地道了,人却不行——死了,或者老得干不动活。
③我们刚到父亲的住处时,家里的牛、车还算齐备,只是牛稍老了些。柴垛虽然不高,柴禾底子却很厚大排场。不像一般人家的柴禾,小小气气的一堆,都不敢叫柴垛。父亲带我们进沙漠拉柴,接着大哥单独赶车进沙漠拉柴,接着是我、三弟,等到四弟能单独进沙漠拉柴时,我们已另买了头黑母牛,车轱辘也换成新的,柴垛更是没有哪家可比,全是梭梭柴,大棵的,码得跟房一样高,劈一根柴就能烧半天。
④现在,我们再不会烧这些柴禾了。我们把它们当没用的东西乱扔在院子,却又舍不得送人或扔掉。我们想,或许哪一天没有煤了,没有暖气了,还要靠它烧饭取暖。只是到了那时我们已不懂得怎样烧它。劈柴的那把斧头几经搬家已扔得不见,家里已没有可以烧柴禾的炉子。即便这样我们也没扔掉那些柴禾,再搬一次家还会带上它们。它们是家的一部分。那个墙根就应该码着柴禾,那个院角垛着草,中间停着车,柱子上拴着牛和驴。在我们心中一个完整的家院就应该是这样的。许多个冬天,那些柴禾埋在深雪里,尽管从没人去动它们,但我们知道那堆雪中埋着柴禾,我们在心里需要它们,它让我们放心度过一个个寒冬。
⑤那堆梭梭柴就这样在院墙根呆了二十年,没有谁去管过它们。有一年扩菜地,往墙角移过一次,比以前轻多了,扔过去便断成几截,颜色也由原来的铁青变成灰黑。另一年一棵葫芦秧爬到柴堆上,肥大的叶子几乎把柴禾全遮盖住,那该是它们最凉爽的一个夏季了。秋天我们为摘一棵大葫芦走到这个墙角,葫芦卡在横七竖八的柴堆中,搬移柴禾时我又一次感觉到它们腐朽的程度,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动过。在那个墙角里它们独自过了许多年,静悄悄自己朽掉了。
⑥最后,它们变成一堆灰时,我可以说,我们没有烧它,它自己变成这样的。我们一直看着它变成了这样。从第一滴雨落到它们身上、第一层青皮在风中开裂我们看见了。它根部的茬头朽掉,像土一样脱落在地时我们看见了。深处的木质开始发黑时我们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⑦当我死的时候,人们一样可以坦然地说,他是自己死掉的。墙说,我们只为他挡风御寒,从没堵他的路。坑说,我没有陷害他,每次他都绕过去。风说,他的背不是我刮弯的,他的脸不是我吹旧的,眼睛不是我吹瞎的。雨说,我只淋湿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的心是干燥的,雨下不到他心里。土说,我们埋不住这个人,梦中他飞得比所有尘土都高。
⑧可是,我不会说。没谁听见一个死掉的人怎么说。
⑨我一样没听见一堆成灰的梭梭柴,最后说了什么。
(有删改)
注:①梭梭:一种灌木或小乔木。
一、联系上下文,破译“零信息”
初读文本,我们发现前五段很容易读懂,但从第⑥段开始就会产生理解上的问题。在概括第⑥段内容时我们一般都能抓到“最后,它们变成一堆灰”,而“我”对此的态度怎样并不明晰,所以此时就出现了本文的第一个零信息。
⑥最后,它们变成一堆灰时,我可以说,我们没有烧它,它自己变成这样的。我们一直看着它变成了这样。从第一滴雨落到它们身上、第一层青皮在风中开裂我们看见了。它根部的茬头朽掉,像土一样脱落在地时我们看见了。深处的木质开始发黑时我们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⑦当我死的时候,人们一样可以坦然地说,他是自己死掉的。墙说,我们只为他挡风御寒,从没堵他的路。坑说,我没有陷害他,每次他都绕过去。风说,他的背不是我刮弯的,他的脸不是我吹旧的,眼睛不是我吹瞎的。雨说,我只淋湿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的心是干燥的,雨下不到他心里。土说,我们埋不住这个人,梦中他飞得比所有尘土都高。
根据第⑦段“当我死的时候,人们一样可以坦然地说,他是自己死掉的”,可以推断出上文“我”对柴禾变成一堆灰的态度是“坦然”。可见,根据下文解读出第⑥、⑦段之间的逻辑关系,隐含的意义才能清楚明白。
二、借助语法判断文本逻辑,合理想象补全“零信息”
有些“零信息”是作者在表述时换了个角度形成的,此时可以借助语法找到陈述逻辑,进而通过合理想象来补全“零信息”。
到第⑧段,一个“可是”让文本发生了转折。
⑧可是,我不会说。没谁听见一个死掉的人怎么说。
⑨我一样没听见一堆成灰的梭梭柴,最后说了什么。
如果简单地从语法来看,“我不会说”暗含了一个逻辑——“我有话要说”,但“没谁听见一个死掉的人怎么说”,可见“死掉的人说了话,只是没人听到说了什么”。同理,“我一样没听见一堆成灰的梭梭柴,最后说了什么”暗含“梭梭柴有话要对我说,只是我也没听见一堆成灰的梭梭柴最后说了什么”。此时就出现了本文的第二个“零信息”,即要挖掘出作者和梭梭柴到底说了什么,只有这样方能把握作者的写作意图。
所以,“零信息”不是没有信息,而是作者给解读者留下的想象空间,正如国画中的“留白”,作者不仅留下了“白”,更留下了一个“意”。而要破解此处的“零信息”,抓住作者的“意”,就需要调动我们的个体生活体验加以合理想象:如果解读者自己就是那个死掉的人或者那堆成灰的柴禾,会说什么呢?
“一个生命的逝去,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是坦然的。可是,面对一个生命,难道就只需要有这种坦然吗?对待一个生命的态度,除了这种坦然,还需要更多!”
当然,由于解读者个体的差异,在这一环节可能会有所偏差,倘若结合全文做一个梳理:柴禾朽掉了,“我”死掉了,但是面对朽掉的柴禾,“我”可以说“我们没有烧它,它自己变成这样的”,“我”很“坦然”;面对死掉的“我”,人们也可以说“他是自己死掉的”,一样很“坦然”。“我”和人们为什么很“坦然”?因为“柴禾”和“我”都是自己死掉的,“我们没有烧它”“我们没有陷害他”。可见,文中的“坦然”即为“冷漠”。这样一来,刚才我们所补全的“柴禾”和“我”的话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文本“零信息”留给解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但并非思维的自由驰骋,更不是任意去扭曲甚至异化文本意义。纵然作者在文本中设置了“零信息”,但他的原意一定有一个大致确定的范围,所以解读时应把局部信息放回到文本中去整体理解和体会。
这篇文章表面上呈现的是作者遇到的一个困境:他把柴禾视作家的一部分,但随着时代变迁,生活水平的提高,家的这一部分不得不让它自己消亡,他对此感到无奈,也无力挽回。但实际上反映了当前的一种社会现象:面对一个生命的逝去,我不去挽救,心里可以很坦然,因为不是我的责任。所以,本文的作者是在借一个生命对所有生命的感悟,或以感觉化的表达,或以对话的形式,来呼唤全社会对于一个生命,就算是极其微小的生命,也要尽量给予关注。
或许文本“零信息”会给解读者创设一些理解障碍,但换个角度来看,其实也为解读者深入理解文本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所以,“零信息”可以说也是一种“信息”。在面对一篇语言含蓄的具体文本时,我们只有抓实了文本“零信息”,才能找到文本解读的切入点,真正进入文本,实现与作者的对话,去体验作者的体验,最终获得对文本的真正理解。
刘爽,教师,现居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