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霾之殇

2016-09-10

决策 2016年1期
关键词:县长队长监测点

(一)

春意渐浓,万物萌生,蓝白渐多的C市天空下,一派生机勃勃。时光应是定格在羊年初春,F县出事儿了。

从2014年后两个月至2015年开局三个月,F县连续出了大洋相。县城PM2.5浓度,连续五个月,不降反升,导致省环保厅对F县政府实施了空前严厉的约谈。

通过媒体曝光,F县魏县长在约谈会场上做检查、表决心的场面,立马成为全县,全C市乃至京津冀地区的头号新闻。而且,魏县长在被约谈之后不足半月,就被调离F县,降一职,到市直管植树的局里,当了副调研员。

二哈是E县环保局副局长,因经常参与市局安排的执法检查活动,更了解F县大气污染防治越防越重的内幕。某个周末,雾霾笼罩,二哈和盼姐、老黄正在社区的活动室里议论治霾之事。

二哈长叹一声说:“过去我就讲过,防霾治污,别把小人物、小污染不放在眼里,很多大污染就是小人物、小污染、小情节造成的。小老板摘了大县长的官帽,其实是听起来迷惑,听完了傻眼。”二哈讲起了他二舅摘掉魏县长官帽的真实内幕。

二哈嘴里的二舅就是康求德,外号“啵一口”。二哈讲起啵一口与魏县长的故事,话匣子的电量,充得特足,一说收不住口。

在F县东南高速路出口处,重型柴油货车,大白天不敢进城,下路后排成长龙在此等候,于是,在这两公里长的路段上,诞生了一条新生的产业链:停车—加油—餐饮—住宿—赌牌—向导—攻关,一条龙服务产业。这条产业链的形成,首先彰显的是啵一口在F县的本事和能耐。他把沿路一侧边上的百余户农家院全部包揽下来。打通后墙,按门布景,不同档次、标准的小宾馆、小饭店、小赌局,买卖就算正式开张了。每天下路停靠这里的车辆都有一千二百余辆。这些长途跋涉从山西、内蒙飞奔而来的重型大卡,清一色拉得全是乌金——煤。

停稳车,这些大车司机们会主动到沿街有他名份的那家宾馆去挂号登记,来早了,有个午休,来晚了,最多吃上口饭,就得继续趁夜赶路。但是,无论住不住,登记是必须要有的手续,必须的程序。否则,进得来,走不了。因为,司机们在小宾馆登记住宿的序号,到了晚上,就变成可有人引路,带你进城、出城的车队编组序号。按先后次序,保你入城没人查,查了没人罚。一车一号,一号五百,住不住由你。

姚师傅运了一车煤将运往B市电厂,一位路人和姚师傅打听。“那你们怎么不到B市境内下路,舍近求远到F县城绕大圈子呢?”

“在B市下路罚的太狠,少则一千,多则上万,受不了。相比之下,在F县花个千八百的,值。这车是大重卡,烧柴油超标排放尾气,这一台车在城里转上十公里,能顶一百辆小汽车在城里跑一天的污染排放量,谁也不愿意让大车进城。”姚师傅说。

(二)

魏县长是个胆子特别大的人。说事儿,斩钉截铁;办事儿,雷厉风行;处事儿,目不斜视;成事儿,心无法规;顶事儿,哥们义气;拍事儿,啵的一口;出事儿,后悔莫及。啵一口就喜欢这样的政府领导。魏发当县长后,有人议论过魏发,说他摆弄发展和摆弄治霾的能力不强,但摆官架子,说话装腔作势的能力却很强。还说他,从面子上讲,拿自己这个官很当回事儿,追求一言九鼎,但从政治上,他对自己这官又很不负责任,耍了、贪了、快完了。

啵一口和魏县长挂上钩的年代,要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当时的魏县长,还只是县工商局的一个小办事员。啵一口当时和他大姨父一起,在村口田边上盖了两间简易房,开办起一个小电镀厂。污水横流,田地被毁,树木死了一大片。接群众投诉后,县环保局派两名执法人员去现场查封,其中一个执法人员叫丁铆,遭到啵一口的百般阻挠。

“你明天再来吧。执照在我大姨父包里,他今天去海南出差了。”啵一口用搪塞的办法,把环保局的丁铆给顶了回去。其实,他的小电镀厂,根本就没有什么营业执照。

曾有过一段时期,小电镀基本处于多头管理没人真管,环保真管无法可依,政府该管又不会管的状态。结果是,除了供电局明码高价收电费外,其他部门多是抓了罚,罚了放,放了抓,抓了再罚,罚了再放的局面。甚至,有的部门工作人员,罚款无票,罚款不知去向的问题也相当存在。当时的魏县长作为小科员,看在眼里,学在心中。

为了应对环保局的执法,当天夜里,啵一口就和他老姨父一起托关系找门子,最后请到了魏发。几两酒啵一口仰脖一起下肚,边攀亲戚边劝酒,魏发头脑开始发热,酒后答应办个“半真半假”的执照,“我只给你盖个章、添个证,就别办档案、留台账了。”

得到许诺后,啵一口将魏发送到家。到了魏发家,啵一口从车的后备箱里搬出两箱白酒、一箱鸡蛋,还有一块足有二十斤重的猪后座。

啵一口和魏发搭上了。随后十数年,数十年,魏发官越当越大。啵一口靠着魏发的支持与保护,企业越办越多、越办越大,各种颜色的钱也越挣越多。当然,魏发也明白,他往上爬、到处请、到处送的经费,把他全部的工资都搭上,也干不成一件事儿。

当魏发当了三年副县长又升任一把手县长时,他抬头看看,当初和他一起到县委接受委任谈话(一个任工商局长,一个任环保局长),曾并排坐在一起的丁铆,而今,在台下正认认真真地听他讲话、做笔记。

不过,自从他当了县长以后,还没两年功夫,丁铆已先后三次写报告提出辞职申请了。

让F县县委书记头痛的是,有一次县委看丁铆升职难成,又看他劳累多年,再看他确有能力,想调整丁铆到土地局、建设局或财政局任一把手,让丁铆三选一,俩局长对调。可书记万万没有想到,他白天找土地局长谈话,晚上省土地局领导就给他打电话,说土地系统垂直管理,近期没有调整干部的计划。垂直系统不成,书记又找建设局长、财政局长谈话,都没人愿意对调。丁铆提不成,环保没人愿去,一拖再拖,丁铆这环保局长,一干就是八九年。

(三)

俗话说,假话、黑话只要能有讲一百遍的机会,很可能就会变成真话、实话、让人发晕的话。

“魏县长,既然大气污染是区域性问题,治好大气,不是你一个县力所能及之事,那么,倒不如趁周边县倾力治霾,经济在关停并转中出现暂时下滑之时,你给他来个‘放霾归山,上企增效’之策,把精力用到抓发展上、抓民生上。到头来,你可以一举多得,既可坐收‘蓝天’渔翁之利,又可保‘GDP’稳入腰包之功,求得发展与保护、治霾与创收互利双赢啊。到时候,上边说不定还会树你一个‘大众创业,万众治霾’的标兵县长啊!”

“人家治霾,咱这看戏,那不是不讲政治了吗?”

“上边不是讲过吗,发展是第一要务,没有发展什么也没有。再说了,这霾不是靠风刮来刮去的吗,到底谁是制霾的、谁是治霾的,很难说清楚。见便宜不占,那才是傻干;见机遇不抓,那才傻瓜;低下头来治霾,那才是瞎来;抓机遇上项目,霾不霾的让老天爷去安排吧。”啵一口这些言行,最终让魏县长接受了。

啵一口的化工企业,是在大气污染防治攻坚战打响的同时,在魏县长的关怀下,仓促上马、仓促建设。魏县长接受了啵一口的歪理邪说,难受的人就必然变成了环保局长丁铆了。说实在的,丁铆在工作中被逼到被迫“抹稀泥”,真的是出于“无奈”、“压力”与“自保”。

在大气污染防治的关键口上,在F县臭氧持续升高的阵痛下,魏县长的工作精力,却稳步转向了抓项目上。啵一口的“三无”化工厂,在魏县长的特殊关怀下,落地造霾。

就在F县2014年空气污染指数不降反升的时刻,邻居E县的空气质量却持续向好。这样,由于一升一降,一好一差,使得E县分管环保的副县长吕正天时常受上级表扬,而F县魏县长却时常挨批,县长挨批,气去哪丧呢?所以,导致丁铆局长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同样是治霾,紧邻F县的E县,在胡县长因环境污染被问责、处分、拿下后,新上任的书记、县长,对以大气污染防治为当前首要任务的支持、关注力度,空前之大。因此,作为分管环保工作的副县长吕正天,开展工作异常顺心、顺利、顺势。E县的大气污染防治工作,不仅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充分肯定,也受到域内外投资商、治理商的广泛支持和支援。

E县空气质量尽管改善幅度尚未达到公众预期,但是“初见成效”的大步向好,成绩确实来之不易。在E县领导层,早有了这样的足够意识:空气质量得不到改善,不仅仅是“面子”问题,很可能也是“帽子”问题。原县委书记被调整岗位,胡县长被降职拿下,就是大气考核不及格导致的结果。

“以周保月,以月保年”的推进机制,书记、县长亲自带队解决一线工作中的重点、难点问题的力度,使E县大气污染治理成为“一把手”工程。

(四)

因为污染指数一直难降的事,啵一口挨了魏县长一顿臭骂。之后不久,F县的空气质量很快有了明显好转,监测数据突然剧烈下降,并持续稳定地退出了全省空气质量排名倒排前三名的黑名单。但与此同时,邻县E县的空气质量监测数据却也同时出现戏剧性变化,重污染数据天数持续增多、升高,且猛上猛下,飘忽不定经常爆表,并由全省排名正排前三名,一落跌谷,变成倒排前三名。两县突然的这种不正常现象,引起了市环保局的高度关注。在C市,排名倒数的将被约谈。

F县与E县相邻,空气污染指数突然出现反差,是否与啵一口有关?

F县的两个站点,相距不足三公里,在大风天气状态下,也是一个污染指数明显偏高,一个明显偏低;而E县的两个监测点同样也是这个样子,在同等天气情况下,迎春小区站点的监测数据,往往比县卫生院楼顶上的污染监测数据高三百多。

这天夜里,市环保局监查支队和监测站组成联合检查组,在事先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首先来到F县。在第一个站点上,检查人员未发现异常。但在第二个监测点上,检查人员发现,在监测设备周边五十米左右,围着监测设备,新安装了大约十几台外形酷似空调设备,个头有家用餐桌一样大小的新设备。

检查人员现场认定,这些设备是一种有吸附颗粒物功能的吸尘设施。同等气候条件,同在一片天空,这个站点的污染监测数据,为什么比另一个低那么多呢?大家马上明白了。现场照相、录像并做了笔录后,检查组人员又急奔E县。

E县卫生院楼顶的监测设备运行监测数据平稳,与近期的监测数据基本一致,并略有下降。但距卫生院不足3公里的迎春小区监测点,数据却比这里高出六倍还多。监测人员急奔而去,探求究竟。

迎春小区监测点的设备安装在二号楼楼顶。二号楼共有六层,检查人员要登上楼顶,六楼的楼道通风口是必经之路,而此楼道却加装了防盗门。“新房主用高价一买两户,整个六层两套房是一家买的,加不加门,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了。”楼下的邻居说。

E县环保局长二哈带着E县监测站的人赶来了。二哈一见韩站长就气喘吁吁地说道:“这门不好叫着呢,两套大房子,二百多平米,里边就住着一个老头儿。耳朵还有点聋。前边儿一个多月里,我来过八次,哪次叫门都是在半个小时以上才开的门。”

二哈说:“韩站长,这个监测站点的情况你也知道,大约有一个半月了,天天爆表,忽上忽下,数据十分不稳定。说来还有点神气儿,我带人突击来查过十来次,每次都是这样,人来数降,人走数升,而且高得邪乎。要是光重污染天气爆表还可以理解,有几次,天清气爽,蓝白清晰,卫生院那个点显示优,而这里却爆表。真让人不可理解。是不是设备出了毛病。”

好不容易叫开门,确认检测设备未出故障后,检查组的人并无所获。

接着连续三天,迎春小区二号楼的监测点,竟然一次也没爆过表,甚至,当第三天夜里阴云密布之时,监测设备发回的数据也仅显示出是中度污染。第四天该监测点出现爆表。检测组说“估计有好戏了。”

检测组六人分成两组,二哈带公安人员直扑迎春小区二号楼;韩队长带简易检测设备,紧随其后。大家听李队长指挥,悄悄上楼,来到六楼防盗门口。二哈正要上前敲门,却被李队长一把拉住。借助楼道的亮光,二哈见李队长轻轻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轻轻插入锁眼,轻轻推开门,然后,轻轻上楼。

此时,躲在屋里的老头根本没有发现已经有人进入到了门内,正在高兴地打电话。“刚点上一会儿,三天了,没有人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刚才二哈和李队长见到的这一切,只能算得上是个传说。但现实,却是血淋淋的:在楼顶通风口的下边,一台普通的燃煤小炉,正冒着浓重的黑烟。顺炉而上,一具铁皮烟囱直接插出楼顶。深更半夜,见有多名壮汉悄无声息地破门而入,此时,老郭头早已吓得浑身哆嗦起来。

二哈太佩服李队长啦!他回想着那天夜里李队长下楼后又上去的情景,马上猜想到李队长一定是用什么方法才配了房门钥匙;他回想着李队长说的闻到味道了,一定是闻到了屋里的煤气味儿;二哈还猜想到,李队长这两天一定是查清了房主,并分析透了可疑状况,所以,抓了老头的现形,是有把握的。而这老头就是啵一口认的干爹,请他到E县小区监测点专门烧煤放烟的。

(五)

“举办‘818’国际环保产业洽谈会期间,康求德的朋友庄伏君以治霾专家的身份和一个黑心发财的家伙勾搭到一块儿,三天三夜,就利用吸尘器技术原理,造出了一个所谓的清球牌雾霾净化装置,拿到展会上去推销。他还想拉大旗作虎皮,托人找到马市长,让马市长看产品说明书,还想请马市长拍板使用他的产品。”二哈说。

“得逞了吗?”老黄问。

“屁。马市长能上他这个当吗?”

“刚才他俩不是说魏县长上当了吗?”老黄又问

“魏县长只是听了康求德的一派胡言。再搭上康求德说他自己先期投资,魏县长就草率答应了,在F县城监测点周边试用,说好了,若真管用,政府给钱。”

“没几天,正赶上马市长去F县检查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马市长一见把这东西安在了监测点边上,立马臭训了魏县长一顿儿,还让他写了检查。但魏县长觉着冤枉,对马市长说,我和E县相邻,他们的吕县长不知使了什么招法儿,空气质量比我这强一大截了,我这不也是有病乱投医,试一试,看看到底我县比E县差在哪。”

马市长听后说:“你可以去考察一下,看人家是怎么真防实治的。但我告诉你,最大差距是你县长差在了责任上、差在了德行上、差在了底线上。眼前做检查的事儿,只能是面对了,不好挽救了。”在屡次垫底后县长被约谈,就这样掉了官帽子,降职处理。

不久,康求德因为环保假炉具和E县环境监测点发生煤烟干扰事件与庄伏君一起被告上法庭。康求德是否会因为这场官司踉跄入狱?二哈的故事还未讲完■

(原文缩写自长篇小说《霾之殇》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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