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金融为何“全国看台州”

秦虹剑

小微金融是个老话题，也是一个很难令人兴奋的话题，但台州在小微金融方面有诸多创新，以至于引起高层注意，12月2日国务院常务会议提出，在台州设立小微金融服务创新试验区。

小微金融界有个俗语，“全国看浙江，浙江看台州”。一个城市通常只有一家城市商业银行，而台州有三家。很多城市商业银行都是政府控股，干部也是任命的，而台州三家城市商业银行全都是民资控股，即便政府参股，对银行经营决策也绝不干预，不任命干部，也不派干部。

这三家银行也确实是小微企业的银行，截至2014年底，贷款额10万元以下的超过35%，30万元以下的超过67%，100万元以下的更是超过九成。尽管服务小微企业，但几家银行不良贷款率，多年来从未超过1%，为全国最低。银监会相关领导直接跟台州说，支行你们想开多少家就开多少家，没有限制。

《经济日报》评论台州，“高效的小微金融服务体系，使台州的实体经济有了更多韧劲，在经济下滑大背景下，台州的小微企业虽然同样备感压力，但区域内发生资金链、担保链风险、企业跑路等问题的概率相对低得多。”

台州小微金融的成功实践中，银行做对了什么？政府又是如何作为的？

“穿草鞋的”客户

台州小微金融的头号名片是“一城三商行”。台州有浙江泰隆商业银行、台州银行和浙江民泰商业银行三家民营银行，这在全国地级市中独一无二。

用浙江泰隆银行行长王官明的话来说，就是“别人贷款给穿皮鞋的，我们贷给穿草鞋的”。经过多年探索，三家银行逐渐在商业模式上形成了可持续、可复制的小微企业金融服务模式。

一家互联网企业，在网络上经销医疗器械，急着过难关，要贷200万元，跑遍各家银行都搞不定，且不谈抵押品，柜台里一句“拿财务报表来”就卡死了。几个员工的小公司，根本没有规范的报表。而台州银行的业务员上门，先看这家网站的访问数和流量，再看老板的人品，三天内给放了贷。

一家小化工企业，专业做小实验，所需的化工产品种类多、很杂，量却很少，实验室想进材料都得依靠中间商。当时企业还处于亏损状态，想贷款谈何容易。可泰隆银行业务员上门，参考了美国同行业的经营模式，根据上下游的批发量，以及对该行业未来的潜力和价值，三天就放了贷。

当年台州两家银行提出要到上海开分行，心里并没有底，甚至做好了先亏几年的准备，但没想到第一年就盈利，利还不小。原本定位于服务在上海的台州企业，后来在上海的各地企业都找上门来。连续几年，上海政府部门发放“贷款小微企业”的奖励，台州两家银行拿了12%以上。

放贷凭业务员主观判断，三天放贷款，可这几家银行多年来的不良贷款率，从未超过1%。台州的银行有一套工作法，比如要求业务员对贷款户考察，“不看公司治理，看家庭治理”，正闹离婚的不贷。业务员要看对方的电表、水表、海关报表，而且四处打探贷款人的人品和技能，赌博的、吸毒的坚决不贷。还有道义贷款、亲情贷款、纯信用贷款等，都有一整套原则和逻辑。

这些工作法及服务小微企业的金融模式，在台州3家城市商业银行基本是每位业务员必会的本领，也是在台州司空见惯的操作模式，已经探索实施了20多年。台州三家城市商业银行的定位，很好地替代了民间借贷，个体户、小商贩、小企业都能去贷款。

来自人民银行台州市中心支行的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第三季度末，台州市国有、股份制商业银行已设立小微金融服务专营机构223家，其中2015年新增75家，普遍下沉至乡镇、城郊。台州小微企业金融服务贷款占比达48%，具备了全国领先水平。

地方政府的为与不为

台州起步得早，离不开地方政府定位明确，有所为有所不为。台州市政府明确表示，股份制银行应市场化管理，政府部门不任命干部，也不派干部。政府敢于让民资占到95%，便是魄力。也只有台州的城市商业银行，能做到政府占股，而不控股。

目前台州三家城市商业银行，几乎全是民资控股，泰隆银行100%民资，台州银行约95%，民泰银行约92%；即便政府参股，也基本为优化治理架构，对银行经营决策，绝不干预。

台州3家城市商业银行的高管均由银行董事会决定，从市场上挑选。最初政府有名单汇报给当地组织部，但政府主动退出，认为股份制银行就按《公司法》的规定运行。董事会选出的人，一定是适合这家机构文化、并且有能力的人去当高管。通过人事制度安排上的市场化操作，还能改变企业对银行的某些看法，反过来，又能促进企业与银行间的良性互动。

台州政府一方面对银行经营决策从不干预，与此同时，近年来也着力做了银行一直想做却做不成的事。根据多年来对当地小微金融发展的实践经验，台州总结出小微企业多、信用增信难，经济部门信息多、共享难，小法人银行多、资金来源难等具体问题，被称为“三多三难”。

2014年7月29日，台州建成开通了全市金融服务信用信息共享平台，把分散在人民银行、工商、药监、地税、公安、环保、质监、电力等17个部门，2000多万条信用信息集中起来。把散落在各个部门的信息集中起来，并非易事。可台州下了决心，将其作为台州小微企业金融改革的项目来抓，由市领导牵头，打破部门藩篱，组织了20多个部门一同协调。2014年11月，台州市小微企业信用保证基金正式运行，基金由政府出资4亿元，各银行共同捐资1亿元。

这两件事，都是只有政府来牵头，才有可能做成的事。近年来台州一直把“融资”和“信用”视为敏感问题，重视平时的基础性、制度性建设。

台州小微企业信保基金乃全国地级市首创，采用“政府出资为主、金融机构捐资为辅”的模式，可为市区优质成长型小微企业提供50亿元的增信担保，并明确由银行提供贷款担保对象，一旦发生风险，信保基金承担80%、银行承担20%。台州信用保证基金的建立，是为破解台州小微企业资金链、担保链问题迈出探索的第一步，并降低了银行经营风险和企业融资成本。

此外，为破解持续创新支撑力不足问题，2015年1月，台州还成立了小微金融研究院，主要专注于小微金融运行规律、发展趋势等方向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总结。2015年11月，研究院发布首个“小微金融指数（台州样本）”，指数以34万家小微企业为有效样本，揭示小微企业发展运行趋势，为政府部门和金融机构提供决策参考。

是否具备可复制性

早在2012年，国务院就批准设立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温州和台州，地缘相近，发展模式相似，曾被称为“温台模式”。那么，这两个改革试验区有什么不同？

温州和台州在创建金融试验区时的出发点和视角完全不同。温州的初衷是解决当时民间借贷的问题，更关注民间金融的风险防范；相比之下，台州的初衷是推动台州小微企业的发展，更注重深化金融改革去服务小微企业，让他们发展得更好。现在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解决小微企业贷款难方面，台州的小微金融模式走在了温州前面。温州和台州上世纪80年代都成立过城市信用社，即实际意义上的民营银行。后来，因种种原因，温州的城市信用社或关闭，或被政府整合，但台州的城市信用社却得以保留，并在演变后，成为现今台州当地几个比较大的银行，这为目前的台州模式打下了历史基础。

历史优势之外，还有政策优势。2013年，浙江省政府决定在台州市建设浙江省小微企业金融服务改革创新试验区，完善小微企业金融服务体系，进一步激活了“台州模式”的潜力。

面对“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蓬勃推动的趋势，小微金融的台州模式对很多地方都极具借鉴意义。目前，一些城市已明确提出借鉴“台州模式”。河北唐山市明确表示要“对照台州经济发展经验”，找准、抓住当前防碍唐山发展的突出问题。

文件称，“台州经验对唐山的借鉴意义就是：一是要善抓机遇。尊重和保护群众的首创精神，学习台州民营经济的发展过程中民间与政府互动共进的措施。二是切实转变政府管理经济的观念、方式、方法。致力于打造有限的政府、有效的政府，推进政府科学行政、依法行政、积极行政。”

然而，台州当地银行是在历史因素和政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才形成了目前专门为小微企业服务的氛围，暂时还看不出全国多数城市会有这样的良性互动。大型股份制银行还是会强调风险第一，并会以企业的抵押品、财务报表为基础进行放贷，这就注定其他城市的小微企业较难享受到银行的资金供给。其次，在有所为和有所不为这一点上，尚须部分地方政府斟酌和学习。

长期以来，在风险把控、规模依赖等本能驱动下，银行习惯于围绕大客户开展业务。但随着金融改革的推进，大企业对银行融资的依赖度逐步降低，存贷款定价吸引力减弱，银行依靠服务少数大客户赚取丰厚利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小微企业正呈现蓬勃发展的势头，金融需求增加迅猛，它们对银行依存度相对较高，风险相对分散，对银行业持续稳健发展更为有利。银行业向小微金融转型，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政府监管和三令五申引导，而是逐步成为银行内在的战略诉求。在这种大趋势下，台州模式又具备了复制的可能性。

（作者系台州小微金融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