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庆龄并列安葬一陵的保姆(一)
2016-09-10庄小燕
庄小燕
序
在上海的万国公墓里,挺拔的龙柏和苍翠的冬青围绕着一块墓地,这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陵园。陵墓中间,是宋庆龄父母宋嘉树、倪桂珍夫妇的合葬墓;墓地东侧,一块平铺着的墓碑上镌刻着:
一八九三年——一九八一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
名 誉 主 席
宋庆龄同志 之墓
一九八一年六月四日立
墓地西侧,有一块同样大小的平铺着墓碑,碑上刻着三行字:
一九八一年二月
李燕娥女士 之墓
宋庆龄 立
两块墓碑的规格式样完全相同,都是长120厘米,宽60厘米。没有任何装饰,它们平行而立,分左右紧傍在宋庆龄父母之墓的两边。墓前,绽放着宋庆龄生前喜爱的香樟树、丁香、紫薇、兰花、杜鹃花和郁金山草。
不知道的人一定会猜测,这位名叫李燕娥的女士何许人也?当他们知道后,就会大吃一惊:这位名叫李燕娥的女士不是别人,竟是宋庆龄身边的一位保姆!
一位保姆的墓地,居然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的墓地并肩而列,而且质地、规格、式样完全一样。这奇怪吗?不!这是按照宋庆龄生前一再表达的意愿安排的。
当人们来到这里凭吊宋庆龄名誉主席的时候,总要怀着深深的敬意瞻仰这两座墓,总要想起宋庆龄同李燕娥的亲密关系——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那段绵远深长的浓情厚谊!
李燕娥(1911年农历十月初十——1981年2月5日),她从16岁来到宋庆龄的身边,陪伴宋庆龄渡过了整整53年。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她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结下了血浓于水、情深如海的姐妹亲情。在李燕娥的心里,她始终敬爱着宋庆龄;宋庆龄则一直爱护着李燕娥,亲切地称这位比她小了19岁的李燕娥为“李姐”。
在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她们朝夕相处,头顶一房瓦,脚踏一块土,共饮一锅水,同住一间房,结下了患难深情,并共同演绎了一段段充满传奇色彩的可歌可泣的人生故事。
在二十一世纪刚开端的几年中,笔者再次采访了宋庆龄身边工作过的保姆中唯一健存的保姆顾金凤,采访了宋庆龄上海和北京两地故居的管理人员周和康与安茂成,他们以大量的第一手材料与真实的细节,以对历史、对后人负责的态度,回忆了宋庆龄与李燕娥之间不少鲜为人知、感天动地的日常生活细节,披露了李燕娥那富有强烈传奇色彩的动人故事。
本文的问世,不但可以使这个曾为党为国家做出特殊贡献的保姆的全貌得以完全展现在世人面前,同时也能让读者通过李燕娥的独特视角,进一步看到这位被周恩来总理称为“国之瑰宝”的伟大女性宋庆龄那血肉丰沛、有情有义的人生侧面,继而感受到她那既平常而又不平凡的人格力量的光辉。
一 少女燕娥
1927年4月12日凌晨1时,蒋介石派军队去对付手无寸铁的工人群众,屠杀了数以千计的上海工人,血洗宝山路。根据他的密令,国民党右派军官指挥的部队和特务,在南京、广州、武汉等地进行了同样的大屠杀。主要牺牲者包括李大钊、赵世炎、陈延年(陈独秀之子)、萧楚女等一批老革命家。宋庆龄也在密令谋杀的黑名单中,只是蒋介石出于自己与宋美龄的姻缘关系而被暂时推迟了下来。
同年4月18日,距“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没几天,蒋介石就在南京建立了他自己的“国民政府”,与武汉国民政府相对抗,使国民党内部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大政治派别,并且第一次出现了两个国民党政府。这场分裂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宋氏家族内部:自从宋嘉树去世后,宋霭龄便以大姐身份执掌门户。但当国民党内部形成了左派与右派的纷争后,宋氏家族内部原来形成的协调、平衡、友爱的局面便被打破,维护宋氏家族团结的基本条件也不复存在。宋庆龄代表国民党左派站在武汉国民政府一边,愤怒地揭露蒋介石的新军阀嘴脸以及屠杀共产党人与革命民众的罪行,旗帜鲜明地继承和维护孙中山的革命思想与革命政策;宋霭龄则倾向国民党右派,明确表示支持南京国民政府,维护蒋介石的反共清共政策与亲帝国主义、亲大买办资产阶级的政治立场。
面对姨妹的“公然背叛”,先由蒋介石向宋庆龄发去了所谓的“劝降信”,后由宋霭龄托宋子文向二姐带去了恐吓口信。无奈,这一切都动摇不了宋庆龄的革命决心,面对汪精卫的投蒋与蒋介石的屠刀,她奋不顾身地在1927年7月14日的《国民论坛》报上发表了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为抗议违反孙中山的革命原则和政策的声明》,对蒋介石之流的背叛者以致命的回击。
蒋介石终于恼羞成怒了,他决定派特务把宋庆龄干掉。在宋氏家人的竭力阻止下,蒋介石才变更方案,改为“严密监视,不许出境”。
宋庆龄处在了白色恐怖下的危险境地。
1927年7月17日,宋庆龄被迫悄然乘船离开了一度作为大革命运动中心的武汉,回到了上海。然而没几天,在莫里爱路29号宋庆龄的寓所附近,昼夜出现了鬼鬼祟祟的人影。
李燕娥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宋庆龄身边的。
李燕娥是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人,1911年农历十月初十出生。她是孙中山的同乡。那天,她是在谭老太的介绍与引领下,走进莫里爱路29号拜见宋庆龄的。谭老太是宋庆龄的好友谭洁怀女士的母亲,曾在宋庆龄家当过保姆。谭洁怀原住在上海市虹口嘉兴路三德坊10号,是专治鹅掌疯(手癣)的医生,在海宁路开了一个诊所。宋庆龄和谭洁怀的关系很是亲密,解放后,周和康来到宋庆龄上海寓所担任管理员工作后,还经常根据宋庆龄的嘱咐,送物到谭家去;宋庆龄在寓所设家宴,放映电影时,亦请谭洁怀前来作客;谭洁怀也经常前来寓所探望,并送上食品等物,例如从南京西路凯司令定做的鲜奶大蛋糕,从吴淞桃园选来的两棵水蜜桃树,宋庆龄把这两棵水蜜桃树就种在寓所后花园西侧中间。所以,当时谭老太是凭着宋庆龄对她的信任,把李燕娥带到宋庆龄的面前的。
平心而论,年仅16岁的李燕娥貌不出众,无有一点少女的妩媚与清秀,浓眉小眼,上唇微突,长得比宋庆龄还高出些许,尤其是那双脚,显然是当年受过“三寸金莲”的缠绕,脚骨因受到硬性的挤压,形成一种脚背弓起,脚趾紧并的奇形怪状。幸好她的脚大,也幸好只缠绕到一半就停止了,所以并不妨碍行走;她上身穿一件碎花蓝底的大襟粗布衫,下身穿一条黑色大脚管长裤,黝黑的面孔与粗糙的皮肤,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来自南国热带地区。
李燕娥局促不安地站在宋庆龄面前,长圆的脸上带着敬仰与腼腆,眉宇间,还夹着几分淡淡的哀怨与惆怅。然而当谭老太太向宋庆龄介绍说她是孙先生的同乡香山人后,宋庆龄就首先对这位带着几分乡野气息的姑娘产生了好感,她抚摸着李燕娥那粗糙的手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方,用夹生的广东普通话问道:“姑娘,为我服务是很辛苦的,你愿意吗?”
没想到这位广东姑娘听了后,即交叉双手向宋庆龄深深鞠了一躬,口齿伶俐地答道:“我愿服务您一辈子,夫人。”
宋庆龄摇摇头,指了指窗外,紧接着提醒道:“这里还无时不存着危险呢!”
“我不怕。”李燕娥漠然地望了望窗外,她不知道这位大总统夫人说的危险是什么,只是信口答道。
“哦?”宋庆龄的两眼睁大了,“你为什么不怕呢?”
“因为,因为你是、是大总统的夫人……”李燕娥拙嘴笨舌,不知怎么回答。
宋庆龄微微一笑,即转过脸,朝着一边的谭老太点点头,言下之意:我收下她了。
这时,谭老太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个眼色,把宋庆龄招到一边,犹豫地对宋庆龄说道:“夫人,有件事,我想还是事先对你说清楚的好。”
“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
“燕娥她、她有过婚史。不过,她的丈夫因病去世了……婆家说是她克死的,把她赶出了家门。”
宋庆龄望了望一边的李燕娥,惊讶地低声问道:“可是,她今年只有16岁呀。”
“是的夫人,她是一个苦命的人。”谭老太答道。
听了谭老太的介绍,宋庆龄不由同情地端详着面前的李燕娥,轻轻叹息道:“你是多么不幸,多么可怜啊。”
谭老太见宋庆龄对此无有顾忌,不由长长吁了口气。其实,谭老太向宋庆龄隐瞒了李燕娥的一些真实情况:李燕娥出生在一个船工家庭,家境十分贫穷,她从小父母双亡,依靠叔父抚养长大,并长期跟随叔父在船上生活。15岁时,她由叔父作主,许配给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为妻。当时,她的丈夫是给包饭老板专送包饭的“跑腿”,但他平时嗜好赌博,还经常酗酒,喝醉了就动手打骂李燕娥。为此婚后不久,实在忍受不了丈夫虐待的李燕娥愤然出走,千里迢迢前往上海投靠了同乡谭妈。至于谭妈当时为什么要向宋庆龄隐去实情,则是为了让宋庆龄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地收下李燕娥。
接着,宋庆龄又单独问了些李燕娥一些诸如认不认字,都会些什么家务活等问题,就果断做出了把李燕娥留在身边的决定。
其实,宋庆龄物色贴身保姆的念头由来已久。
1915年10月25日,宋庆龄与比她大27岁的孙中山在日本结婚,作为孙中山先生的夫人和秘书,她日夜协助孙中山工作,照料孙中山的工作与生活。
1921年5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并且积极准备北伐。可是,盘踞在广东的军阀陈炯明,是个阳奉阴违的野心家;1922年6月,他趁孙中山正在前线的时机,把自己的部队开进广州,阴谋叛乱。
孙中山得到这一消息后,立即同宋庆龄从前线返回广州,决心制止陈炯明的叛乱。
6月16日凌晨,丧心病狂的陈炯明公开叛变了。一万余名叛军包围了总统府。这时候,孙中山身边只有50多位卫兵。他只好催促宋庆龄同他一起化装撤离总统府,到军舰上指挥镇压叛乱。
形势危急,刻不容缓,叛军正在步步逼近,随时准备炮轰总统府。这时候,宋庆龄却更加镇静自若,她从容而婉转地劝孙中山先走,以避免人多目标大,不便安全撤离。孙中山坚持和她一同走,宋庆龄坚定地对孙中山说道:“你必须先走,保证安全撤离。中国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面对宋庆龄的坚持,为顾全大局,孙中山只好一人先走了。
宋庆龄独自留在了总统府前的官邸里。从官邸到总统府有一条天桥通道,50多名卫兵守卫在官邸四周,做好了应战准备。就在孙中山走后半小时,叛军的枪声响了。他们一边开枪射击,一边狂叫着“打死孙中山”,向总统府涌来。黎明时分,总统府卫队开始还击。这时,叛军的炮声响了,在密集的炮火中,他们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总统府的50多名卫兵死伤过半。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面对炮火与鲜血,宋庆龄毫无惧色,镇定自若。直到她认为守在这里已没有意义后,才在一位姓姚的副官和两名卫兵的护卫下,从天桥通道上撤离。
一路突围中,宋庆龄机智地把手提包里的钱币和金银首饰一路抛撒,趁陈炯明的士兵们饿狗扑食般争抢的时候,为自己争取到了突围的时间与机会。
他们在天桥上伏身前进,叛军向着他们射击,子弹时不时呼啸着从宋庆龄的身边飞过,有几次,子弹就擦着她的耳鬓呼啸而过。这时候,姚副官负伤了,腿上血流如注。宋庆龄命令两个卫兵抬起姚副官,一起在敌人的弹雨中穿行。当宋庆龄他们终于冲过天桥、到达总统府后院后没多久,那座天桥便被敌人炸断了。
这时候已是早晨8点了。叛军的炮火开始猛轰总统府。有一次,宋庆龄刚刚离开一个房间,那里便被炮火炸毁了。宋庆龄置身在敌人的泼泻而来的钢铁与火焰的攻击中,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就这样,她一直坚持着。下午4点,敌兵一窝蜂地涌进总统府。他们把手枪、刺刀对着宋庆龄,恶狠狠地抢走了她手里的包裹。幸而当时她戴着姚副官草帽,披着孙中山的雨衣,才没有被那些乱哄哄的敌人辨认出来。趁着敌人乱抢乱砸的时候,她和两个卫兵在混乱中机警地撤了出来。
冲出大门前的炮火,他们进了曲折的小巷。又一股乱兵冲来了,宋庆龄他们就伏在地上,装作被打死的样子。乱兵冲过去了,他们又曲折前进。
当他们走进了郊区一个农家时,宋庆龄终于力不能支,晕倒了,卫兵用凉水把她浇醒。另一个卫兵出去察看动静,顿时被流弹打死了。宋庆龄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卫兵。
等到枪声渐渐稀少了,宋庆龄才化装成一个农妇,卫兵化装成一个小贩,双双离开了那个农家。
他们冒着危险,费尽周折,才找到一位革命同志家里,在那里过了一夜。尽管那里也不安全,但在深夜,当宋庆龄听见军舰上传来的三声炮响,得知这是孙中山应约向她发来的暗号时,她欣慰地笑了。她知道,此时此刻,孙中山先生已经脱险,正在军舰上指挥镇压叛乱。第二天,宋庆龄仍化装成农妇的模样,由一位工人找到一只小汽船,离开了广州。
经历了千难万险,宋庆龄终于登上了军舰,见到了孙中山。她勇敢地保卫了孙中山,自己的身体却受到严重摧残,不久就流产了。从此,宋庆龄再也没有怀过身孕。
宋庆龄就是在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后才有此物色贴身保姆的念头的,在变幻莫测、随时都可能遇到不测的战乱年代,她知道自己的身边至少需要有一个女性来陪伴。当时,她的大姐宋霭龄与小妹宋美龄都早已有了贴身的保姆。其中,要数小妹美龄身边那个外号叫蔡妈的保姆最为有名,听说连蒋介石也惧怕她三分,要拍拍她的马屁呢。
就从那天起,李燕娥就留在了宋庆龄的身边,而且这一留就是53年,直到1981年2月4日她因患子宫癌医治无效,先宋庆龄而去为止。
二 初历危险
1927年8月23日凌晨3点多钟,大上海还笼罩在夜幕下。法租界上一片寂静,道边林荫像两排阴森的黑魔。就在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宋庆龄与李燕娥装扮成一对贫穷妇女,由红头发的美国人雷那·普罗梅陪同,悄悄地离开了莫里爱路29号寓所的后门。
前天,宋子文冒着风险来到二姐的寓所,觉察到宋庆龄有离开上海的迹象,于是,一向出于亲情、为二姐的人身安全担心的宋子文忍不住悄悄地对宋庆龄说:“二姐,我这次来就不再是动员你了,现在外面风声很紧,你要出去的话,也要以防万一呀。”
毕竟是嫡亲弟弟,子文的话没有半点虚假。这几天来,在寓所的四周,总是游荡着一些形迹可疑的人,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莫里爱路29号,注意着从里面进出的每一个人。就连李燕娥晨起外出买菜时,身后也跟随着“尾巴”。宋庆龄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暗地里早就做出了去莫斯科的决定。那里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中心,也是丈夫生前要去而没去成的地方。为此,她已暗中拜托雷那·普罗梅,悄悄地办理了出国的手续。在等待出国的半个月的时间里,蒋介石等人使出了软硬兼施的手段,并发动宋老夫人与宋美龄、宋霭龄共同对宋庆龄进行说服,蒋介石甚至以高官许之。但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宋庆龄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决心。不但如此,在临行前,她还勇敢地发表了赴苏宣言,公开声明她此行苏联是为了向苏联人民表示感谢,感谢他们给予中国革命的帮助……
宋庆龄一行三人顺利地离开寓所,在离寓所不远的法国公园附近坐上了早就停泊在那里的一艘苏联领事馆的小舢板。摇摇晃晃的舢板从几十个国家的军舰中悄然无声地穿过,顺着江水在嘎嘎作响的大船旁边漂过,经过3小时的紧张航行,才到了吴淞口一艘表面油漆已斑驳脱落的苏联轮船的旁边。
天亮以前,陈友仁和她的两个女儿也匆匆赶到,乘上了这艘轮船。披着微微发白的晨曦,轮船急速地起锚开航,向东北方向的海参崴驶去。李燕娥把一件风衣披上太太的肩头。宋庆龄眼见身后的海岸线渐渐淹没在晨曦中后,这才握住旁边李燕娥的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李燕娥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货船穿过朝鲜海峡,沿着日本海,直向海参崴驶去。
刚才,当夫人命令燕娥也像她那样脱下身上的士林布衣衫,换上那身百补千纳的破衣服、跟她一起离开寓所时,李燕娥的心情即刻紧张了起来,尽管她不理解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明白如此冠冕堂皇、声名显赫的一个大总统夫人,何以要偷偷摸摸如私奔一般漏夜出走的原因,但她那颗心已在即刻间预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与恐怖。对此,她不能问,也不敢问。因为她刚来的时候,夫人就直言相告“这里无时不存在着危险”,并与她约法三章:不该知道的事不要知道,不该问的事情不要过问,家里的事一概不能对任何人讲,就连夫人的姓名,也一律只能以“太太”作为称呼。所以,李燕娥一路上只是紧紧依傍在“太太”的身边,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个红头发外国佬的身后碎步前进,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货船抵达海参崴后,宋庆龄一行旋即登陆,转乘火车横穿西伯利亚,到达莫斯科。
李燕娥心中的沉重直到到了莫斯科后,才总算有了些许舒解。
9月6日,宋庆龄等抵达莫斯科,欢迎的人群早就在月台上等候她们了。他们是工人、集体农庄庄员、中山大学学生以及各校代表、妇女团体和共青团的代表。苏联政府到车站欢迎的有外交部长李维诺夫、教育部长哥伦泰夫人、苏维埃中央政府代表加拉罕、莫斯科苏维埃政府代表波波夫等。他们高举两条大横幅,上面用中文写着“欢迎革命领导宋庆龄”和“打倒革命叛徒蒋介石”这样旗帜鲜明的标语。
列车徐徐进站,当宋庆龄在《国际歌》的乐曲声中,在李燕娥的搀扶下走出车厢时,摄影机转动了,将人们欢迎她的镜头一一摄录了下来,在后来制成新闻片在苏联全国放映。宋庆龄一行在莫斯科受到国宾的礼遇,到处参观访问,受到苏联人民的热烈欢迎。期间,宋庆龄还和邓演达、陈友仁三次到莫斯科中山大学探望中国留学生,作了即席演讲。
直到此时,李燕娥压在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彻底的落了地。起先,她刚伴随夫人离开中国时,总隐隐觉得夫人跟着这个红头发的外国女人一起走不太好,令她担忧。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代表着中国人民的夫人,此时正从事着一桩天大的事情呢。
但是,来到莫斯科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夫人的情绪就有了三次大起落。第一次是当夫人得知她的小妹宋美龄与蒋介石结婚的消息后,那天,李燕娥亲眼看见夫人面对着一份刊登有宋美龄与蒋介石结婚照片的报纸,痛哭了好半天;第二次是普罗梅因患脑炎而猝然去世。二个多月前,就是这个红头发美国人陪伴着她们从中国流亡来到苏联的。在向普罗梅的遗体告别的时候,夫人悲痛欲绝,之后,她还病倒了几天;第三次是夫人受到诬蔑,蒋介石居然公然在美国的一家大报上大造夫人与陈友仁准备在莫斯科完婚的谣言,使宋庆龄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害得她蒙头睡了几天,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浑身出疹。大病刚愈,宋庆龄便愤怒地立即拍电报到上海摩西路宋家,要求家里人向刊登这篇谣言的《英国每日邮报》追究谣言的由来;如果对方没有满意的答复,便委托律师控告该报。与此同时,宋子文在东京接待《大阪每日新闻》记者采访时,也进行了辟谣,说已请广东政府向其驻伦敦的代表,在英国法庭起诉报纸造谣,要求赔偿名誉损失。
以此推测,李燕娥终于恍然大悟,明白夫人现在所从事的那件天大的事情,竟与国内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蒋总司令有关。
其实,早在她们刚来苏联的时候,气急败坏的蒋介石便开始向宋庆龄发难了。他一面借口苏联领事馆煽动广州起义,下达与俄国绝交的命令;另一方面他亲自打电报给宋庆龄,说她此次访苏是受别人胁迫的结果,要她回祖国陈述自己的意见。当时,宋庆龄就回电明确告诉蒋介石:“我留在世界革命的心脏莫斯科是自愿的,就如同我的访问是一种对国民党领导人的反革命政策的自愿抗议一样。说我似乎在别人的迫使下行事,这完全是诽谤和对我过去所做的工作的侮辱……我将跋涉着革命者的足迹继续前进,这是缅怀我们领袖的惟一道路,我在这条道路上决不回头。”
正是宋庆龄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的表态,使蒋介石露出了流氓的嘴脸,他见诽谤不成,便施展了造谣的伎俩。
然而,使李燕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夫人可是蒋介石的亲姨妹呀,他与夫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冤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宋庆龄病刚痊愈,便打算离开苏联,赴德国休养。加之当时苏联正在展开反对托洛茨基的斗争,政治形势复杂微妙;而且邓演达那时已离开苏联,先她一步到达了柏林。
1928年春,宋庆龄来到德国,定居在柏林。在柏林,虽然德国政府没有像苏联政府那样以国宾礼遇招待宋庆龄,仅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中国侨民,但宋庆龄的心情很愉快。她拒绝了唾手可得的重金,甘愿为革命信仰在柏林过着清贫孤寂的流亡生活,如同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表现出视富贵为浮云、弃权势若敝屣的高尚情操。
同年夏,三弟宋子安从美国哈佛大学毕业后特地到柏林来探望她;11月,廖承志由中共派到德国国际海员工会工作,也特地来探望她;还有邓演达也经常来到她的寓所与她交换对革命的意见,一起研究中国土地问题,还给她带来了许多革命的书籍。这一切,都给宋庆龄亡命异国的孤独生活带来了无限的安慰。
一直笼罩在李燕娥心头的对蒋介石那种无耻行径的疑问,直到宋子安来到柏林看望姐姐、她在一边亲耳听到了夫人与弟弟的一番长谈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都因为是那个蒋介石背叛了孙中山,夫人在与他闹意见呢!
那天,夫人详细地询问了弟弟宋子安在美国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耐心地告诉他国内的现状,并勉励他今后要努力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做出贡献,同时,夫人在不避讳燕娥的情况下,用家乡话(上海方言)对弟弟说:“如今政治拿我伲兄弟姐妹分开来了,想起来令人心痛。希望小弟不要再介入政治,多学点技术。我看侬当一个工程师蛮不错。”
接着,夫人挽留小弟在柏林住了五天。夫人让燕娥给他做好吃的,自己则陪同他参观了柏林的名胜古迹,还亲自陪他到汉堡和巴黎旅行,然后把他送上赴上海的客轮。在码头上,姐弟俩依恋不舍、洒泪作别的一幕,令一边的李燕娥的眼眶都湿润了。就在送走子安的那天,夫人把她流亡国外与蒋介石斗争的大事向李燕娥做了深入浅出的叙述,彻底解开了缠绕在李燕娥心中的一个个谜团。
同年八月,曾领导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的叶挺和黄平先后到达柏林,他们分别会见了宋庆龄和邓演达,详细汇报了起义的经过情况。宋庆龄从他们的汇报中,获得了大革命失败后国内政治情况的第一手资料,显得非常高兴。于是,她与邓演达等反复研究后一致认为:加速成立“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扩大人员,团结一切愿把孙中山的三大政策贯彻到底的同志。与此同时,她已做好尽快回到祖国怀抱的准备,用新的理论指导革命实践,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
就这时,宋庆龄接到了蒋介石发来的加急电文,特请宋庆龄火速回国参加孙中山的奉安大典,当时,宋庆龄的心情非常复杂:为夫安陵本是亲情之理,但蒋介石打着孙中山的旗号,掩人耳目,行背叛之实。为此,她虽有心回国,又怕落入陷阱。正当宋庆龄处于犹豫之时,二弟宋子良专程代表当局和家人万里而来,劝二姐回国。在宋子良的一再请求下,宋庆龄终于下了回国的决心。
宋庆龄认为:“奉安大典我是应当参加的,这是家事。但我此次回国,决不参加国民政府的任何一个工作,这是原则问题,决不姑息。”
宋子良早就料到二姐会有这个坚决的态度,所以马上搬出了他酝酿已久的计划:“二姐所言有理。我已一路上为二姐做了个设想,家事国事理应分开。为防外人不解不明,二姐你是不是先写个声明,把自己的原则公布于世,以正视听,以避嫌误?”
“二弟果然聪明,这个建议正合我意。我也寻思起个声明什么的呢。”宋庆龄紧皱了多天的眉峰终于松开了,笑着接受了宋子良的建议。
当天,宋庆龄就连夜起草了一份声明,交给秘书章克润色发表。这就是后来收集在《宋庆龄选集》中的那篇脍灸人口的《关于不参加国民党任何工作的声明》。其中说:“在国民党的政策完全符合已故孙逸仙博士的基本原则前,我不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该党的任何工作。”
1929年初夏,宋庆龄循陆路从欧州回国,5月6日过莫斯科,转乘横越西伯利亚的火车,在5月16日抵达中国东北的哈尔滨,次日到沈阳。张学良派夫人于凤至到车站迎接,并在张的私邸会见宋庆龄。18日下午,宋庆龄与李燕娥抵达天津,孙科夫人陈淑英上车给宋庆龄献花,同车一起赴京。到达北京已经天黑了,宋庆龄和陈淑英没有出站,转车直达香山碧云寺。
在陈淑英与李燕娥的左右搀扶下,宋庆龄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缓缓登上金刚座宝塔,在孙中山灵前献花圈,并令卫士揭开覆棺的国旗。这时,宋庆龄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悲痛,一头扑倒在棺木上痛哭了起来。李燕娥在一边一再劝慰也没有用。
5月22日,举行孙中山遗体改殓铜棺仪式。李燕娥见到孙中山的面目如熟睡一样安详。26日凌晨开始,灵柩从碧云寺奉移到特设的灵车上。下午5时,灵车在铁甲车的护卫下驶离北京车站,由津浦铁路南下。28日上午,灵车抵达浦口,南京狮子山炮台鸣礼炮101响,军民在江边奠祭。祭毕,灵柩奉移在“威胜号”军舰上,渡江驶抵下关中山码头,然后由32名护卫将灵柩抬到岸上,安置在灵车上。宋庆龄及其家属登车,紧跟灵车驶往国民党中央党部。沿途数十万民众鹄立路旁,脱帽行礼致敬。
从5月29日起,一连3天在中央党部大礼堂公祭。31日下午,由宋庆龄主持家祭。家祭毕,进行封棺仪式。宋庆龄又是大哭一场。
6月1日是奉安大典。是日,南京全市万人空巷,前往参加大典。清晨5时正,举行移灵礼,灵车在军号声中从中央党部启动。送殡的队伍长达数里,55万民众路旁静默致哀,盛况空前。10时,队伍抵达陵门,宋庆龄扶灵。在李燕娥的搀扶下,她们一步步登上数百级石阶,直到将灵柩送到墓室。公祭后,紫铜棺盖上,由宋庆龄亲手将墓门封闭。
在这场声势浩大、持续将近10天的日子里,李燕娥头一次见到蒋介石,他那光光的秃头,再次给李燕娥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认为“怪不得姓蒋的六亲不认、两面三刀,原来他本是一个光郎头嘛。光郎头,无厘头。”李燕娥用一句她的广东土骂,对蒋介石下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定义。
三 辨识特务
自从被迫无奈参加了蒋介石为捞政治资本而亲自布设的“奉安大典”后,宋庆龄便回到了正在病中的母亲身边,终日照料母亲,以尽孝心。当母亲病情稍有好转,她便与李燕娥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游苏州,逛杭州,让母亲尽享天伦之乐。1929年8月上旬,国际反帝大同盟会议要在柏林召开,并向宋庆龄发出了邀请。作为名誉主席的她,便向会议发去了一份言辞激烈的电报,旗帜鲜明、力度勇猛地抨击了国民党反动派对内屠杀工农、对外亲帝反苏的罪行。尖锐深刻的电文,像柄利剑直刺蒋介石,使蒋介石惧恐交加;之后,宋庆龄又频频出击,舌战戴季陶,义救邓演达,声援牛兰夫妇……连连的重锤使蒋介石对这个一点不讲情面的亲姨妹恨之入骨。
上海莫里爱路29号的宋庆龄寓所,终于成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密切监视下的焦点。当时,蒋介石慑于夫人宋美龄的面子与阻挡,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把杀人的魔掌伸向宋庆龄,只是采取了敲山震虎、迂回出击的战术。
1933年早春的一个早晨,22岁的李燕娥像以往一样挎着菜篮子去附近的菜场买菜。虽说她来到宋庆龄身边已有4个年头了,可是对夫人那一口带着浓重的浦东腔的上海话还是不能完全听懂,学不会,使得夫人每次与她交谈必须使用官话(普通话)。官话与粤语比较接近,李燕娥容易听懂。这在家里是没问题的,但在外面可就为难李燕娥了:走出家门,到处都是沪语的世界,这对操一口诘屈聱牙的广东话的李燕娥来说,几近于洋文,实在是件令她头痛的事。然而,她是夫人身边唯一的心腹保姆,平常那些买菜兑米、寄信传讯等杂七拉八的家务事,她不承担便再也没人能够替代。为此,李燕娥只得硬着头皮汇入这片吴侬软语的海洋中。
或许是世上毕竟好人多,也或许是憨人自有憨福,李燕娥每天早晨去菜场买菜时,结识了一位会讲官话的上海娘姨。菜贩子欺生,好几次,眼看李燕娥因语言不通而受到人家白眼与欺侮的时候,都是这位古道热肠的上海娘姨挺身而出,及时救驾,帮助李燕娥避过了贩夫走卒们的一次次纠缠与刁难。几次下来,李燕娥对这位同样也是保姆的上海娘姨油然产生了好感,同病相怜,两个保姆渐渐地熟络起来。十天半月过去,她俩竟俨然姐妹一般了,如果哪天早晨偶而买菜时不见了对方,李燕娥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发展到后来,为了省事,李燕娥遇有一些跑邮局、走人家的任务,也不惜麻烦那位上海娘姨,请人家在百忙中抽空出来为她引路指点。好在那上海娘姨的东家也住在莫里爱路上,距宋庆龄的寓所不远;更好在那上海娘姨义薄云天,乐于助人,所以只要李燕娥有求,她必有应,哪怕手头的活计再忙,她也甘心情愿地充当燕娥的“腿”与“嘴”。
其实,这个上海娘姨并不是真正的保姆,而是军统法租界奉戴笠之命,蓄意派遣到李燕娥身边来的女特务。时任国民党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的沈醉为了打击所有敢于接近宋庆龄的进步人士,阻止他们与宋庆龄的来往,亲自在幕后担当总导演。
危险正在李燕娥浑然不知的情况下,一步步向宋庆龄逼近。有几次,那女特务已吞吞吐吐地向李燕娥表示,欲跟随李燕娥上她东家去“白相相”。但是,李燕娥再幼稚,夫人事先的叮嘱还是不敢违背的,她不敢贸然带领那萍水相逢的大姐去莫里爱路29号,只是含含糊糊地婉言拒绝对方。
尽管宋庆龄从来不跟着李燕娥外出,也很少向燕娥打听她在外出时所遇到的人与事,但具有高度警惕性的宋庆龄始终敏锐地注意着李燕娥在外面的活动轨迹。终于有一次,让宋庆龄捕捉到了隐藏在里面的蛛丝马迹。
上海八仙桥的青年会,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会经常租用的开会场所。但没多久便被特务们盯上了。不得已,作为会议主持人的宋庆龄不得不把新的会址选在海凌天主教堂。那天凌晨2时,宋庆龄在国民党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杨杏佛及其保镖的护送下去开会。临出门时,破例吩咐李燕娥不要随行,而要她在早晨5点30分左右再动身前往地处法租界亚尔培路的海凌天主教堂接应她。燕娥连连点头应命。
这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会第一次选在海凌天主教堂开会,出席会议的人有鲁迅、蔡元培、林语堂、邹韬奋、杨杏佛等骨干分子。使国民党特务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为确保全体与会者的安全,这次会议时间竟定在了凌晨3点,而且是宋庆龄亲自出席主持。由于没有特务的干扰,这个会议顺顺当当地开了3个小时,在凌晨6点前就把所有议题都进行完毕了。
李燕娥准时于凌晨5时30分的时候来到海凌天主教堂,守候在教堂的大门外。眼见夫人等一行从从容容地步出教堂,李燕娥便步履轻松地出现在了夫人的面前。然而,宋庆龄见到李燕娥时,却有一种意外的感觉,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夫人昨晚说时,我记住了。”
“那又是谁陪你来的?”
李燕娥脱口而出:“是×娘姨。”
“是她吗?”宋庆龄顺手一指,视线直落在教堂拐弯处。墙角边,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那里稍纵即逝,消失在晨曦里。
李燕娥如实点点头。
宋庆龄没再说什么,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了早就停在那边的轿车上。鲁迅、蔡元培、杨杏佛陪同宋庆龄一起回到莫里爱路寓所。这个会议开得很成功,回到寓所后,大家都没有因为通宵未睡而疲惫不堪,反而个个精神振奋,继续谈论了一会儿才兴犹未尽地散去。
送走客人,宋庆龄便向李燕娥招了招手。
刚才在教堂门前夫人虽说只问了李燕娥两句话,但已使燕娥感到夫人心有所思,所以不待夫人问话,她便快人快语地问道:“夫人,您怎么知道今天我是有人陪着来的呀?”
宋庆龄淡淡一笑:“因为你从来没有去过海凌教堂,甚至还不知道教堂是在亚尔培路。”
“哦……”李燕娥恍然大悟。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宋庆龄单刀直入,紧接着追问道。
“大约是一个月左右的时候认识她的,她是一个大老板家的娘姨,每天买菜,我都和她见面。这个×娘姨人不错,待人热情,总是帮助我……”
“她对你有过什么要求吗?”宋庆龄打断了李燕娥的话头。
“有什么……要求?”李燕娥两眼茫然。
“比如说要跟你到我家来坐坐、看看我等。”
“有,有过。不过,夫人早就关照过了,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地领一个陌生人到我们家里来的……”
“那为什么今天我都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却急着走开了,不能上来见见我呢?”宋庆龄意味深长地盯着李燕娥,再次打断了李燕娥的自我赞赏。
“这……”宋庆龄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把李燕娥给问住了,她眨巴眨巴着两只不大的眼睛,想不出个所以然。
宋庆龄也不“解题”,她只是笑着对李燕娥说道:“李妈呀李妈,要是我没看错的话,明天起,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位×娘姨了。”说完,宋庆龄就转身走了。
留下李燕娥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好半天仍没转过弯来。
被宋庆龄不幸而言中,第二天,当李燕娥再上菜场时,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热心的×娘姨了。李燕娥隐隐感到个中有名堂,她在略有所悟之余,不得不佩服夫人料事如神,眼光敏锐。
李燕娥毕竟年轻,她想不出更多的名堂;她只是对夫人更加钦佩了:“到底是大总统夫人,识文断字,那双眼睛,就是与我这种粗人不一般呢!”李燕娥从心底里赞叹道。
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自从那个女特务从李燕娥的生活中消失后,她就在宋庆龄的辅导下,用心学会了几句常用的上海话,以后再出门,居然也能用夹生的上海话与人家交谈几句了。正当李燕娥为此沾沾自喜的时候,岂料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平地里掀起滔天浪,一个长着狮子鼻与厚嘴唇的广东男子,成为了莫里爱路29号的不速之客,这又使刚过上没几天安静日子的李燕娥如坐针毡、魂不守舍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四 智退无赖
那天早晨,李燕娥从菜场回来的途中,忽然被一个从斜刺里窜出来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迎面拦住了去路,同时,一个令她魂飞魄散的熟悉的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娥,你给我站住!”
“是你阿桂?!”李燕娥如雷击顶,浑身一震,愣在原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曾让她求生不成、欲死不能的男人,居然阴魂不散,并自天而降般地又出现在她面前。一时间,她感到自己是在噩梦中,挽在臂中的菜篮滑落在地也浑然不知。
“没想到吧,阿娥,这几年来,你可把我找得好苦呀!”那个叫作阿桂的男子狞笑着,麻利地收拾起散落一地的东西,步步向李燕娥逼近。
李燕娥揉了揉眼睛,又伸手在大腿上狠命掐了一把,当她相信自己绝对没在梦中后,她竟情不自禁地欲转身落荒而逃。但迟了,阿桂那只铁钳似的大手已一把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还想跑?这回你可跑不了啦!”
“你、你要干什么?”李燕娥惊慌失措,吓得浑身哆嗦。
“我要你跟我回家去!”阿桂两个朝天鼻孔呼呼直喷粗气,桔皮样的面皮上一个个针眼大小的毛孔清晰可辨。
“我不!我宁愿死在外边,也不回去!”李燕娥拼命挣扎无济于事,四周却招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我×死你老娘!”阿桂大发雷霆,扔掉菜篮,腾出左手,狠命一把揪住李燕娥的头发,直往地下按。
四下看热闹的人看不过去了,纷纷指责这个粗鲁的男子太不像话,要他住手。众怒难犯,阿桂见状,这才松了手,但一手仍死死抓住李燕娥的胳膊不放:“你们知道个什么?她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几年前,她竟背着我逃了出来,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呀!”
李燕娥无言可对,只是嘤嘤地哭泣着。
围观的众人见阿桂言之有理,不平声渐渐平息。趁此,阿桂冲李燕娥咆哮道:“说,这几年你都躲哪里去了?”
李燕娥哭泣着摇摇头。
“那个野男人是谁?”
“我……没有……”
“妈的,没有野男人,这几年你靠谁吃谁呀?看你穿得光鲜水滑,养得肉肥皮嫩的,你还想骗你老子呀?”说着说着,阿桂又暴怒了起来,张开五指的手掌像把蒲扇。
“阿桂,我、我们到一边说去,好不好?”李燕娥恐惶地环顾着四下,低声对阿桂哀求道。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她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给夫人添什么麻烦。
阿桂见状,便松了手,同意了李燕娥的哀求。
他俩来到无人处。
事到如今,李燕娥也没必要隐瞒,她把自己这近5年来的情况一一向丈夫和盘托出,唯一没向他说透的是她所服侍的人家是谁,只推说是一个大人家。
“你倒好,一个人在这花花世界享清福,把我一个人甩在家中,你知道我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阿桂相信李燕娥的话没假,气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斜乜着两只眼白多眼黑少的老鼠眼,一脸讥嘲。
“谁让你自己……我再跟你过下去,只怕早就连尸骨也没有了呢。”说到伤心处,李燕娥止不住又是双泪长流。
“少罗嗦!现在,你说该怎么了结我和你之间的事。”
“阿桂哥,你就饶了我吧,我好不容易才……”李燕娥不敢正视阿桂那凶神恶煞般的面目,碎步往后躲闪。
“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吗?当年我家可是在你身上没少花银子呀!你一个饶字就这样算了吗?”说到这里,阿桂又一次狞笑起来,拍了拍上衣襟,“你的生辰八字都在我这里藏着呢,你还能往哪跑?”
一句“生辰八字”,吓得燕娥的脸纸样白,在那个指腹为婚的封建时代,女方一旦向男方交递生辰八字,便好比向对方交递了自己的终生命运。那生辰八字就是一份婚约呀!除非丈夫向妻子发出休书,要不,妻子便是终身捏在丈夫手中的一个玩物,任凭丈夫摆布也不能擅自离去。
“走,我跟你一起上你那个大人家吃香喝辣去,我倒要看看那个大人家怎么个阔气样。”阿桂终于露出了他那无赖腔。
“别,别,阿桂,我求求你,求求你啦。”李燕娥吓得双膝都软了。她倒并不是怕自己当时因向夫人隐瞒了真情而丢了饭碗,而是担心阿桂这么一闹,将使本来生活就不安宁的夫人又平添麻烦。
“那你说这事怎么个了结?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冻死饿死在这上海滩吧?”
阿桂说到这里,李燕娥才发现他的日子确实过得很潦倒,衣衫褴褛,面如菜色,活像一个乞丐。于是,李燕娥蓦地省悟,掏出身上所有的法币,托到阿桂面前:“阿桂,这是东家给我买菜的,我都给你了。”
阿桂的小眼睛里射出了贪婪的光泽:“打发要饭的吗?”
“我只有这些了。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阿桂是看着李燕娥长大的,他熟知燕娥的秉性脾气,知道她确已倾囊而出,所以见好就收,一把掠过法币,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李燕娥丧魂落魄地回到莫里爱路29号。
宋庆龄忙于伏案工作,对李燕娥神态上的细微变化无有觉察。
这两天,满腹心事的李燕娥魂不守舍,不是把饭烧焦了,就是把菜里的盐放多了,为夫人煮咖啡居然溢了壶也不知道。外出上街办事,更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再遇见那个该杀的阿桂。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又一幕地在她脑海中重演。
李燕娥之所以如此忧心忡忡、坐立不安,是因为谭老太当年把她介绍给宋庆龄时,隐瞒了实情:李燕娥的那个二流子丈夫并没有死!那天,小燕娥长跪在姨娘的面前,苦苦哀求姨娘救她一命,带她外出逃生。谭老太抚摸着李燕娥的遍体鳞伤,动了恻隐之心,决意把她救出苦海,所以一咬牙,把她带到了上海,并按图索骥寻到了宋庆龄家中。为了能使宋庆龄收下李燕娥,所以当时谭老太灵机一动,信口编造了小燕娥丈夫亡故、被公婆家赶出来的谎话。熟知宋庆龄用人要求的谭老太心知肚明:如要说了实话,宋庆龄是肯定不敢收留李燕娥的。
然而,无巧不成书,正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碰头的俗语,以为自己总算跳出苦海交好运的李燕娥万万没想到,冤家路窄,今天她在上海滩上又遇上了那个可恶的无赖汉……
现在李燕娥日夜提心吊胆的是只怕那个无赖说不准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从而使得原来她与谭老太合谋在夫人面前所编造的假话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而一旦夫人得知她欺骗了她的话,那么,她就很可能会因此惹得夫人生气,从而不得不离开夫人。
而她是断然再也不肯跟着阿桂重又回到那个虎穴狼窝了!
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水,李燕娥刚心惊肉跳地过了两天,阿桂就又幽灵般地出现在了燕娥的面前,他一脸奸笑地拦住燕娥,又向她伸出了那只肮脏的手。为了息事宁人,李燕娥不得不再次花钱消灾,倾囊而出,打发了这个无赖。
好在宋庆龄并不过问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讲究餐桌上的饭菜好坏,所以没有觉察到李燕娥钱袋中钞票明显减少的现象。
让李燕娥忍无可忍的是,无赖阿桂抓住了她的软弱处,把她当作了摇钱树。仅过了一天,他又嬉皮笑脸地拦住了燕娥。终于,李燕娥怒不可遏,再也不能容忍阿桂的敲诈了。那天,当阿桂再次把他那贪婪的目光射向李燕娥腰间的荷包时,她揭竿而起,不再理会。阿桂自是不甘就此偃旗息鼓,从进菜场开始一直纠缠到出菜场,就是不让李燕娥脱身。
这回,阿桂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今天,在他眼里的李燕娥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个童养媳,而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壮女子,所以当阿桂再次向李燕娥扑来时,李燕娥力从恨上起,竟奋起反击,当场甩掉了阿桂的纠缠,而且用力一把,居然把阿桂推了个趔趄。当下,引得四下围观的人们哄堂大笑。
李燕娥这算是捅下马蜂窝了,无赖阿桂岂肯善罢干休?可恨阿桂明着不行就暗中来,便一路偷偷尾随着李燕娥,来到了莫里爱路29号前,然后就在宋氏寓所的铸铁栅栏前拍手跳脚,破口大骂了起来。阿桂知道,大户人家爱虚荣,要面子,只要自己这么一闹,肯定会激怒东家,出面干涉,至少也会使李燕娥手中这只饭碗砸碎。
阿桂的咆哮谩骂声,终于惊动了里面的宋庆龄,她隔窗望着外面那个粗野的广东汉子,粗略听懂了阿桂那拗口的广东香山话:“李妈,这是怎么回事呀?那男子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李燕娥再也无法隐瞒,只得含着眼泪把丈夫非但没有“病死”,而且已追踪到了上海,缠上了自己的实情向夫人和盘托出。
隐情都说出来了,李燕娥总以为自己的好日子过完了,宋庆龄一气之下,要请她离开这里了,没想到宋庆龄只是皱着眉头略一思忖,吩咐道:“去,把他叫进来,让我跟他谈谈。”
“夫人,我不能连累你,我走……”李燕娥用粗大的手背抹着眼泪,哽咽道。
“别说这话,”宋庆龄善良地抚摸着李燕娥那抽搐的肩膀,用手帕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跟你的丈夫回广东吗?”
“夫人……”李燕娥泪如雨下,一个劲地直摇头,“打死我我也不愿再跟他回去了。”
正当宋庆龄和李燕娥说话的时候,秘书黎沛华走了进来。黎沛华本是何香凝的秘书,只因宋庆龄回到上海后,一时身边没有秘书,何香凝就把自己的中文秘书介绍给了宋庆龄(英文信件都是宋庆龄自己处理的)。
“夫人,要不要通知巡捕房?”黎沛华见大门口有人大声吵闹,连忙向宋庆龄请示道。
宋庆龄摇摇头,只是伸手示意黎沛华坐在一边。
“既然这样,那么,你叫他进来吧。”宋庆龄对李燕娥说道。
李燕娥犹犹豫豫地应命而去。
落拓不堪的阿桂不知这里住着的是何许大户人家,他昂首挺胸长驱直入,来到客厅,见到雍容典雅端坐在那里的宋庆龄,竟大模大样地一屁股坐在夫人对面的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还顺手在茶几上的烟筒里拔了支香烟点上。
“你狗胆包天!”李燕娥目眦欲裂,一声大吼,吓得阿桂一个激灵。连一边的宋庆龄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宋庆龄向李燕娥摆摆手,不让李燕娥发作。她打量着这个年龄至少大了李燕娥十岁的男子不动声色地问道:“听说你是李燕娥的丈夫?”夫人平静地向阿桂开了口。
“这不是听说的,而是货真价实的!你可以问她嘛。”阿桂不知天高地厚,架起二郎腿在那里吞云吐雾。
“你有什么凭证吗?”
“当然有。”
“能拿出来看看吗?”
“这就是。”阿桂从怀里掏出一份揉得稀皱的红纸片,理直气壮地向宋庆龄扬了扬。
这是一张旧时的婚契,因开头第一句就是“偕老星期”四字,故又通称“偕老星期”。最早还有一种俗称“龙凤帖”的婚契,是由一张鸾书和一张凤书所组成。但不管是“偕老星期”还是“龙凤帖”,都是那个时代毫无法律保障的所谓的婚契(又称婚书、婚约)。它们一般由男女双方家长自行请人书写。阿桂提供的“偕老星期”是男方致女方的婚期帖,上面除写明了男女双方的姓名、出生年月外,还把男方何时送礼、何时安床、何时起轿也一并写在上面。
宋庆龄把“偕老星期”一目十行地看了遍,就向一边的黎沛华看了眼,自己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黎沛华心领神会,紧跟着也上了楼:“夫人,您看怎么处理?”
宋庆龄果断地答道:“想办法写个凭据,把李妈救出来吧。”
黎沛华点点头:“那瘪三肯定要狮子大开口的。”
宋庆龄信任地一笑:“最多给他五十元银洋!这事就全权交给你了。总之,不能留下后遗症。”
黎沛华用力点点头,说声“夫人放心,我会想办法做凭据的”,就转身下楼了。黎沛华本是个沉稳内向的人,平时话不多,但做任何事情却细心周到,这也是何香凝和宋庆龄格外青睐她与信任她的原因。
黎沛华下楼回到小客厅,平静地指着桌上那张婚契,对阿桂来了个开门见山:“实话实说,你想用多少钱了断此事?”
阿桂没想到这位阔小姐模样的女人会直截了当地问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怔了一下,然后才狮子大开口地嚷道:“至少得两百块大洋!”
“放你的屁!”李燕娥在一边先忍不住了,“敲竹杠,我这就跟你走!”
“开价太高了,依我看,五十块也已只多不少了呢。”黎沛华居然与对方讨价还价了起来,“当年你娶她时,恐怕也没用掉多少银元吧?”
“什么?”阿桂跳了起来,他不能白白放掉这块肥肉,“你当我是要饭的吗?两百块,少一块,你们就别想能留住她!”
“那——”黎沛华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两手一摊,“我只好让她跟你走了。”说到这里,她转向一边的李燕娥说道,“去吧,把你的行李拿着,离开这里吧。”
李燕娥信以为真,“呜”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此给这条恶棍给搅了!于是,她无奈地含泪点点头,掩面退下。
这边的阿桂两眼睁大了,一时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李燕娥手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黎沛华面前,向黎沛华深深鞠了一躬:“黎秘书,我走了,请您向夫人说一声,就说我连累她了……”
“这是两块银元,算是结给你的工钱。你拿着,走吧。”黎沛华从壁炉橱上的抽屉里取出两块银洋,放到李燕娥面前。
阿桂见状,再也按捺不住,跳了起来:“一百块,再也不能少了!”
黎沛华看也不看面前的无赖汉,冷笑道:“现在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留下那张纸头,拿了五十块银元走人;另一种是带着李妈走。当然,你要闹事,也不怕,我会请巡捕房来人的。”说着,黎沛华夸张地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墙上的那架壁挂式磁石电话机。
阿桂顺着黎沛华的目光扫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电话机上方,挂着一张令国人熟悉的一男一女站在兵舰上的合影照片。而照片上的那个女的,与刚才上楼去的那个阔太太又是那么的相像……
顿时,阿桂的两手一阵痉挛,双眼恐惧地睁大了,他依稀感到,眼前这个阔小姐决非是一般人物,更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让他在这里撒泼耍野的。识时务为俊杰,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见好就收吧。
阿桂心跳如鼓,面色都变了。
“怎么样?你选择哪种?”黎沛华乘胜追击。
阿桂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色厉内荏地颤着声音答道:“五十块就五十块吧,就算我买只乌龟放生了……”
“我们签份凭据吧。”黎沛华平静地打断阿桂的啰嗦,一边向楼下的秘书室走去,一边对阿桂和李燕娥点点头,“你们跟我来。”
须臾间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使李燕娥既惊又喜,恍若梦中。
于是,黎沛华根据宋庆龄的示意,把李燕娥与阿桂叫到秘书室,摊开笔墨,亲自为他俩一式两份写下了解除婚约的文书,指导他俩分别在两份契约上按了手印,然后收回了阿桂随身带来的那份婚契,这才开出一张五十元银元的银票……
在黎沛华的帮助下,李燕娥终于与阿桂办理了“离婚”手续,彻底摆脱了那个长久缠绕着她的恶梦。
“黎秘书、夫人……”,犹如绝处逢生的李燕娥感激涕零,扑到刚闻声走下楼来的宋庆龄的面前,本来就不善言辞的她,此时更是不知该对夫人说什么。
由于是黎沛华亲自帮助李燕娥解除了这桩恶梦般的婚姻,所以从此李燕娥对黎沛华特别亲切,尊称为黎先生,以表示敬意,每天都要不时地到秘书室去探望问好称安,并带上热水瓶,给黎沛华沏茶续水。这是余话,不多展开。
在沈醉后来的回忆录中,曾引用了当年特务监视宋宅时的一段记录:
今上午8时许,有一相貌猥琐、衣着破烂的男子在宋的女仆的引导下,进入宋宅客厅,半小时后才离开……
读者明鉴:这个“相貌猥琐、衣着破烂”的男子不是别人,就是当年那个曾敲诈上门的李燕娥的丈夫阿桂了。
如果说阿桂是当时偶然闯入宋氏寓所的话,那么,在宋氏寓所受到国民党军统特务日夜监视期间发生在李燕娥身上的那起“车祸事件”,则是在军统总务处少将处长沈醉一手导演下上演的又一个必然产生的阴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