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宛在水中央
2016-09-10权蓉
权蓉
木心说他自己不满十岁,已知“寺、庙、院、殿、观、宫、庵”的分别;好嫉妒,我那时就一直纠缠在“涧、溪、江、潭、川、塘、海、洋”里,傻傻分不清楚。走亲戚去到小孩堆里,都气宇轩昂地说:“我家前面有条海!”
谁带我出去谁都脸红,那不过是个储水的堰塘。不过它的确算是大的,因为我围着它只要跑小半圈,追得气喘吁吁的奶奶就再不想打我了。
这句话总在被纠正,但直到被带去嘉陵江边上之前,我都不认为它是错的。
当时江边上一个老爷爷在那里画画,他见我把我妈问得烦得没招了,在一旁挥手叫我过去。他拿出一张纸,给我在上面大圈小圈地画,说江很长,所以都说一条江,海太大了,你用这个词,它听了要生气。他还说你看地图上面那些蓝色的地方,靠着陆地那一大片的,就叫海,再往大片蓝色的中间走,就是洋……
听得懵懵懂懂的,也记得零零碎碎的,但那之后就真改了过来。
有天我趁着家人午睡,偷偷起床跑到水井边,没掌握好平衡,整个人就跌了进去。
大旱缺水,正好一个住得远的叔叔怕晚了抢不过别人,趁着中午最热的时候来背水。他把我捞起来后邀功似的送回家,然后我妈就搬出了家法,让我体现了鸡毛掸子的刑具价值。
经过这次,大人开始实施关于水的安全教育,那时我并不知“死”字的意义,也便不知其可怕程度,于是他们就靠“水鬼”来震慑。
虽然有一点害怕,但好奇心却被逗得更旺,堰塘边有人来钓鱼,就跑去守着,期待谁能钓出来一个水鬼给我看看。自然无缘得见。
山里有处河是平滩,没有桥,常走的那一道放几块石头,雨不大的时候,踩在石头上也就过去了。九月开学不久,下暴雨,冲走了两个放学的孩子,是结伴的姐弟俩。
他俩和当时的我一般大小,隐约还是远亲,奶奶擦擦眼泪,然后摸着我的头,说:“欺山莫欺水。”那一瞬间,突然就开了窍,自此在水边再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
邻家有只猫,每天来找我报到,然后我就领着它去旁边水田里抓鱼。跳进田里一阵乱扑腾,就有三四条鱼到手。猫吃完鱼咂咂嘴走了,我却因为弄倒了水稻,被骂一顿,不过第二天照旧。
十月收了水稻,稻田做了冬水田,没东西遮拦,鱼就在眼皮子底下过,可我完全提不起抓鱼的兴致。猫不知道我忌惮水,跟着几次,一直没见鱼的动静,便自动淡出了我的生活。
第二年的暑假,在家里照看弟弟,别说堰塘边,就是旁边水田的田埂上,我都不会要他去。他想玩水,就把他放在院子边上装了从水井引来水的小石缸里。
只淹到他脚背的水让他踩得哗哗乱响,然后自己就咯咯地笑。
虽然我也还很小,但是感觉童年,就在他踩水的声音里默默散去了。
高胜利摘自《经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