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光芒

老吴

Katie Ledecky

凯蒂·莱德基

1997-3-17

美国华盛顿

美国天才游泳少女

女子400米、800米、1500米个人自由泳项目世界纪录保持者 你看过海上日出吗？

立在一片极浅极浅的岑寂里，看天水相接的地方浮现出丸鲜润的彤红，一纵一纵地破开云霞，放出让人眼睛发痛的夺目亮光，然后——“阳光透过云缝直射到水面上，很难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只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如果答案是没有，请去看一场海上日出吧，或者，我们来谈谈莱德基。

凯蒂·莱德基，刚刚度过了自己十九岁生日的美国女孩，马里兰石头岭圣心学校毕业生。今年是她入读斯坦福大学前的间隔年，目的地只有一个——八月的里约热内卢。2012年伦敦奥运会，她作为美国队中最年轻的选手获得女子800米自由泳金牌，站在领奖台前像海水里刚洗出的初阳一样甜润而新鲜，开始被世界泳坛瞩目，却依然为许多普通人所陌生。四年的奥运周期如白驹过隙，当整个北半球开始把衬衫卷上小臂，让我们再次向你介绍这个名字，因为炽炎盛夏她必绽放，最好的日子即将到来。

极刻苦，极刻苦

就在几天前，新鲜出街的美国《Vogue》杂志刊登了凯蒂·莱德基的专访，掌镜配图的是世界上报酬最高的摄影师之一安妮·莱博维茨。莱博维茨曾经为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拍摄了他们最著名的拥吻封面，以一天10万美元的薪酬为伊丽莎白女王制作官方肖像，即便如此，凯蒂依然是她“最困难”的访问对象之一，因为跟拍莱德基意味着在凌晨4：25与她在家门口会合，披上派克大衣，在浓重的黑暗里爬上她爸爸的汽车后座，和着老摇滚乐的节拍一路颠簸去乔治城预科学校的游泳馆。

每天早上五点，莱德基准时扎入水中。她所在的国家首都游泳俱乐部里，一次水下训练意味着在两个小时中游7525码——大约四又四分之一英里，换算成公制，就是超过6880米。首先是4000码的长距离训练，在56分钟内完成，接着是若干组200码，然后缩短到150码、100码……每次的距离在缩短，但强度、疲劳和压力渐趋高峰。

第六泳道的安德鲁·格梅尔很快，他是俱乐部主教练布鲁斯的儿子，在公开水域同样成绩优秀；在安德鲁的右后方，马修·希施贝格尔正努力破开被师兄带起的浪花，尽管在15-16岁年龄组，他已经是1000米自由泳全国纪录的保持者了；而不远处的第五泳道，凯蒂安静而紧密地咬住了节奏。

他们虔诚地重复着：触壁，埋头猛喘几口，努力调整鼻息，决绝地拽下泳帽，看一眼配速钟再次出发。这些泳池中的年轻人无不神情坚忍，意态安详，好像一群斯多葛学派的信徒，雅典学园中苦行者芝诺的子弟，而游泳迷们称呼这样的人为“训练家”。

对于这个国家中最出色的游泳女选手来说，无论谁在岸边观摩，又有谁为她换上了昂贵的水下镜头，这都是平常的一天，如同每个五月，如同每个夏天，如同2016年里约巴哈奥林匹克公园里哨响后的每分每秒，又如同那之后必定会降临的更多沉甸甸的岁月。在所有的这些时刻，她都会和身边的师兄弟们一起，旋臂，抱水，让指尖把那条红线推得远一些，更远一些，推往自由泳全新的疆界。

“说真的，如果你只是在岸上随意地张望，你不会意识到她有多出色，她很快，但也只是和其他人差不多快，”教练布鲁斯·格梅尔快活地与雅虎体育的记者说笑，“然后，你突然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接着，你发现她旁边的男孩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第九名；再然后，你发现她另一边的男生也许是当今全美最好的高中生选手，刚刚打破了一项尘封33年的记录。”

这就是莱德基的日常，作为一个刚刚十九岁的女高中毕业生，挣开男子精英们带起的暗流，与他们并肩犁破浪花。这就好像让女篮的佼佼者去与NBA众星单挑，还指望坎迪斯·帕克们不落下风——少女帕克确实赢了全美高中生扣篮大赛，而莱德基在每一天都把安德鲁们咬得那么紧。她甚至常常在国家队的集训时赢。

康纳尔·德怀尔是伦敦奥运4×200米自由泳接力的冠军成员，他回忆：“去年我被她碾压了。”他们一起在科罗纳多州的斯普林斯参加了为期五周的高原集训，期间一直同池训练，“我亲眼见证她碾压过许多小伙子，其中有一些立刻起身离开了游泳馆，因为他们被一个女孩子打败了。这可不常见，我二十七岁了，和很多出色的姑娘们一起训练过，她是最好的。”

“我看到她是如何把自己推向极限的，现在我也开始学着像她一样努力，我想要赢回我的四百米自由泳冠军，成为美国顶尖的男子游泳运动员。”

莱德基听到后先是露出一个微笑，接着大笑起来，她说自己从未注意过被甩在身后人们的性别，但是，“我不惧怕战胜他们。”

谁让他们不是训练家？

没有人，没有人

时间回到2011年的九月，杉山有里教练觉得是时候与他的得意弟子讨论“那个”问题了。他问，你的目标是什么。

十四岁的凯蒂羞涩地看着他：“拜托了，你知道的。”

“说出来。”他强硬地要求。

“入选奥运代表团”，轻柔地。

“再说一遍。”

“入选奥运代表团。”

2012年六月，莱德基作为800米自由泳的三号种子来到奥马哈参加奥运预选赛，开始试图触碰那个一年前不敢大声宣告的憧憬或梦想。最终的门票只有两张，而她几乎没有大赛经验。在这样的压力下，她以两秒的优势赢得头名，无名小卒要去伦敦了。

然后是预赛，半决赛，她一路表现优秀，进入决赛时的成绩排名第三，恰巧排在与瑞贝卡·阿德灵相邻的泳道，而后者的头衔是一号种子选手、2008年该项目冠军、世界纪录保持者。东道主的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也来到场边为阿德灵顿加油，盼望见证英联邦短池女皇在本土卫冕成功，却不幸目睹了桂冠的失落。

莱德基一开始就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她游得非常快、比曾经任何一次做到过的都更快，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以一种“哪怕后半程体力不支地崩溃也不要紧”的决心，连体能的断崖也似乎为这种气势所慑，未曾来临。她在前150米就确立了优势，每个来回都把它更扩大一点，最后，当她第一个触壁时，与第二名的差距是令人惊叹的四秒多，只差一点就要创造新的世界纪录。

她的勇猛与明锐让整个英国媒体席震惊：“一颗星星在我们眼前骤然升起，她前途无量。”

对于自己那泼肝沥胆仿若命悬一线的逢魔时刻，莱德基有几分迷茫，有几分敬畏，却并无意外：“如果你在我说想要参加奥运会时告诉我，我能得金牌，我会觉得不可思议。可当我真的成为代表团的一员以后，就不再想除了夺冠以外的任何结局了。”

在教练格梅尔看来，这就是莱德基非凡魔力的来源：“她不惧怕失败，她愿意去承担失败，输从来都不是她的一个选项。在伦敦的那场比赛，她玩了命地游，冒了巨大的风险，但她从来就没想过会输，这种信念支撑她拼到终点。”

她也确实没有再遭遇过其他任何的结局。那个新星闪耀的伦敦之夜以后，莱德基在参加的所有大赛中全部夺冠，连博彩公司都拒绝为有她参加的项目开出赔率。喀山世锦赛，她一人包揽200米、400米、800米和1500米自由泳金牌（从未有人在单届世锦赛中展现出这样的统治力，从2015年起，这种自由泳长短池通吃的大包大揽有了个名字，“莱德基满贯”），在最后一棒力挽狂澜帮助美国队赢得200×4自由泳接力赛，同时打破了三项由她自己保持的世界纪录（当今只有两个人保持着三项游泳世界纪录，莱德基，还有菲尔普斯）。《时代》周刊因此将她纳入了全球最具影响力100人榜，四枚奥运金牌获得者简妮·伊万斯在献词中写道：“游泳是这样一项运动，所有人在八条泳道间奋勇争先，你追我赶，耻负常常只在毫厘之间。但当莱德基身处水中，她就仿佛身边空无一人——这不仅是修辞，很多时候，她真的身边空无一人。”

一切竞争的喧嚣都被远远甩下。无人接近，无从追赶。

请静待，再静待

那么，现在问题只剩下，她会在这个夏天迎来一场多么盛大的绽放呢？作为游泳大国，美国从未出过一位女运动员可以在同一届奥运会获得五块游泳金牌，莱德基会是那个异数吗？她的同胞，另一位泳坛天才少女米西·富兰克林在伦敦获得了四金一铜，这一届，她们会是队友，也会是对手。

“人们总是问我，‘你不会有很大压力吗？我真的没感受到。我只会给自己设定目标。从小时候起，我就会把它们记下来，然后向着目标努力。我可是很努力的。2013年时，我和现在的教练坐下来谈了一谈，定下了到2016年的目标。到现在为止，我又往里面添了些东西。”

童年的莱德基会把自己的计划写在纸上，贴满房间的墙壁，但她现在不再这样做了：“我的目标与名次和奖牌无关。我不再把它们贴在墙上了，我还是会记下来，但不会告诉你记在了哪里。”

她愿意告诉我们的是，她打算在今年考下驾照，在奥运会后进入斯坦福大学，代表校游泳队参加NCAA。

“我们家的传统是，学业是第一位的，”她的哥哥迈克尔补充说。迈克尔自己就读哈佛大学，为校刊撰写体育专栏，每天开车送凯蒂去游泳馆的父亲则是哥哥的校友。“我们希望她生活中除了游泳，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这意味着莱德基从来没有，今后也不会选择远程教学、家庭教师或其他除了坐进课堂里，做一名普通学生以外的教学方式。在劳伦斯奖的候选人访谈里，当被问及“如果不成为游泳运动员，你会选择什么职业”时，她甩着金栗色的发梢回答：“游泳并不是我的职业，我是位业余选手，接受教育、好好学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今年秋天我就会去斯坦福大学继续学业，我想在一年的大学生活以后，我会确定专业，真正找到自己一生的事业。”

正像格梅尔教练说的那样：“她最了不起的不是掌握了某一种或几种动作技巧，而是发自内心的强大向上动力。你们都知道，她作为游泳运动员非常优秀，但我要说，她作为一个人还要更出色。”

为什么要关注凯蒂·莱德基？因为平凡世界里的众生都爱慕光芒。就好像，你可看过一场海上的日出？海水洗出最鲜润的彤红，你看它冲破黎明前的浓黑，透过云，透过水，透过你沉重疲惫的身躯：

“这时候，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光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