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巧必有所附丽,方成艺术”
2016-09-06施龙
施龙
鲁敏的中篇小说《三人二足》(《收获》2015年第1期)是一篇需要读两遍但又不能读两遍的作品。之所以需要读两遍,是因为小说有两个叙述视角(第三者视角与其中一个主人公的视角并不尽然一致,但可以并为一个),读者初读,会很自然地根据作者的着意引导以空姐的视角推进阅读,和她一起陷入一个谜面之中,而谜底揭晓之后,有必要以毒贩和旁观者的视角复核故事;之所以不能读两遍,是因为读者再读固然有“留一点谜语给你猜”的优越心理,触及细节会有重新发现的愉悦,同时欣然接受作者提供的写作不过如此的便利快感,但也由此可能再进一步,看到作者精心铺设的草蛇灰线变成画蛇添足,看穿花样文字背后的空空荡荡。
我以为,这篇小说二次阅读的“需要”和“不能”之间的悖反来源于文学技巧和文学精神之间的分离。作品因为叙述技巧召唤读者再读,但精神要素的匮乏反而使得读者心生厌弃。《三人二足》及类似的作品凸显了当下小说创作的一种病象,那就是花哨技巧掩盖下精神资源的匮乏。其实,精神资源并没有什么特别,关键在于作者有意无意之间的避而不谈。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问题。
一、作为谜面的空姐
初读小说,就跌入一个愈来愈深的悬念。
空姐章涵出了航空公司在昆明长包的酒店,走进街对面一家“突然冒出来的女鞋店”,试鞋时,脚得到了温文尔雅的男店主邱先生超乎寻常的赞美:“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脚。”于是小说开头一段夸张的文字便在这里寻到了落脚点:
鞋店男人喉咙里“咕咚”一声响,像呛了一口水,随即整个人蹲下,脖子伸长,两只手求援般地伸过来,围合着向前缓慢移动,像趋近一簇摇曳的圣火。在距离章涵左脚脚尖半公分处,男人停住。他脖子见筋,耳朵外廓涨红,连带着花白的发根都发红了,似乎无法承受这样极限的幸福。
于是不再单纯的读者们便和单纯的二十二岁空姐一样恍然大悟:“噗,原来碰到个恋足癖。”不过,小说在开头直接呈现谜面,读者和女主人公居然很快领会到“谜底”,这可能吗?不再单纯的现代张三、李四和王二们会条件反射式地直接否定,同时狡猾地猜到这只是作者的一个小伎俩,作用在于使得读者在心理上靠拢女主人公,从而追随其经历接受故事,不再过多盘点故事本身。
只是话说回来,作者的设置还是有效的,相信多数读者在随后的阅读中会站到章涵那边。于是正常、正确的我们跟正常、正确的章涵一样,对这个白头男人的特殊癖好有那么一些同情,也有那么一點点好奇。我们总是对奇怪的事物有着一探究竟的兴趣,何况还可以赚点外快,不是吗?于是章涵就像我们中的绝大多数所愿意看到的那样,接受了这份兼职:从昆明带样品鞋到哈尔滨,穿上给客户看;每次两千。于是我们就又和章涵一样,遭遇了一个叠加的谜面并自以为是地对先前猜测的“谜底”予以肯定:邱先生对章涵的工作鞋,“如获至宝般地捧在手上,并像个饿坏了的人似的,一下子把整个脸埋上去,拼命地嗅闻,同时发出悠长的哼哼”,不是出于难对人言的癖好还有什么?于是我们和章涵一样“心里有数”:
哈尔滨这一系列所谓送货、看货与订货,只是一种辅助性的假动作,如帷幕层层遮蔽,以便邱先生在昆明那头能够合理、尽情地跟她的脚或鞋子发生关系。
所以我们安于看到章涵“把自己表现成一个跑单帮的财迷空姐”,同时乐于猜想空姐和恋足癖之间那些暧昧的接触。
只是接下来就是一个变奏:“路灯明灭不定,寒风打着卷儿旋转”,一派黑帮电影氛围。在哈尔滨,接待章涵的是一个戴着耳钉、胳膊上有纹身的古惑仔式年轻人,展示新鞋的场所也是靠近太平机场但似乎不太太平的一处偏僻公寓。这个叫华青的年轻人不爱说话,但作为有意向的顾客,居然不看漂亮的模特,而只是倚在窗子旁边、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于是我们便和章涵一样觉得“很没劲”。在年轻的孤男寡女将空洞的屋子填满浓得化不开的诱惑的密闭场合,到底什么最有劲?于是作者想读者之所想,“嘿”地一声使得我们和章涵“忽然明白”:
他吃不消跟她在一间空房子里,到底是个小男孩呢。她想起在邱先生的鞋店里,其实她也不是真正自如的——总有种装满了水、要泼洒却洒不出来的感觉。她总等着邱先生有更多的动作,可又担心着自己不会很得体地应承。
读到这里,我不禁想到钱锺书的小说《纪念》。章涵的担心和曼倩偷情时为几天没有换洗内衣而羞惭真是何其相近,虽然曼倩的羞惭是真正的羞惭,而章涵的担心其实是渴望——被邱先生唤醒的身体对情欲的渴望。然而,章涵对华青的那一次歇斯底里发作换来的却是一次投诉和一次野水塘边莫名其妙的对话,于是我们像章涵一样不明所以:为什么邱先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只是邱先生并不总是这样,他显然有所关切。在章涵偶然地和一个实习空姐穿错鞋而导致哈尔滨的交易取消以后,邱先生一反常态,“像侦探一样”盘问细节,于是我们也无法不像章涵一样,在“内心深处”“感到哪里不大对了”。邱先生“忧心而气愤”,“这是二人认识以来,他表现最为焦躁的一次”:
他也意识到了,突然放慢语速,忧伤地敷衍地解释,“你也知道的,人们不会理解我的。我毕竟还要做生意。”
于是我们像章涵一样清楚,这是到了谜底揭晓的时刻了。于是章涵在华青的引导下打开鞋子,也打开谜底:原来鞋子的夹层装填的是海洛因!章涵的反应倒是贴合遭遇重大变故之人特别是女人的常态:
她突然嘿嘿一笑,忍俊不禁似的,“看来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一直都不是。”她压低声音,“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我的脚吗?”章涵稍稍抬起她的腿,足部优美地翘起,好像还想替自己挣回最后一点筹码。
只是作者还嫌不够,在戳破谜面之前,还安排一场男欢女爱,意图填补读者在真相大白之后的情绪陷落,同时也算照应了弥漫全篇的肉的气息。
应该承认,作者的引导很成功。由于故事的演进是以章涵的经历为线索,读者没有办法不追随,而一系列的耐心铺垫也使得读者对章涵的体验感同身受,于是读者同章涵一样,最后在极端的错愕之中归于平静。只是我们也像章涵一样不甘心,要在文字的蛛丝马迹中挑出邱先生的用心之处,所以就有了二次阅读。
二、作为谜底的毒贩
邱先生完全经不起再读的推敲,原形毕露。
小说在叙述章涵和邱先生初会时,就有前者之“脚”和后者之“脸”在对立的两面镜子中反复成像的描写:
章涵的一只脚和男人的半张脸,便在两面镜子里无限反射着,形成纵深的重叠与无穷尽的反复,像是一齐掉进到这个肥厚时刻的深洞里,而下一步的走向,暂未显现明确的路径。
这无疑是一个暗示,但对再读的读者来说,似乎稍嫌说得多了点;下文述及章涵坐在吧椅上而邱先生坐在折叠椅上,“类似审判者与忏悔者”,是作者一个证明性质的补叙,读来也有多余的感觉。小说在后边还有很多这样的文字,初读是线索,再读则觉得过了点头,冲淡了勘破邱先生布局的愉悦。
当然,“脚”和“脸”的对峙其实也是一种对立的反讽:章涵的脚可以自如地空中飞来飞去,对清明世界而言,仿佛邱先生欺人以方的脸;邱先生的脸像昆明的阳光一样一本正经,其实应如章涵的脚需要鞋子包裹那样,最好少见天日。所以邱先生有必要精心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恋足癖:
他用两只手托着章涵这只白腻粉嫩、被重重捆绑的左脚,像端详一个呱呱坠地的艺术品,眼里渐渐蓄满泪水。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章涵一眼,颤动着的嘴唇失态地凑上来,轻轻地对着她的脚趾吹气,亲吻、吮吸、舔食,从大拇趾一直到最小趾,挨个儿地来,挨个儿地问:“这样呢?这样你舒服一些吗?”
邱先生固然是夸张地表演以博得同情,又何尝没有鱼终于咬钩了的兴奋之情呢——要知道,这鞋店就是特意为章涵而开。
邱先生故意袒露少年时偷窥的隐秘,故意胡乱猜测章涵的身份,在部分消解章涵的戒心之后,开始向设定的目标逼近,但他知道过于着痕迹会吓走尚未完全解除戒备的章涵,所以漫不经心而又不离其中:“味道是很重要的,各人不同,比如我就比较偏好稍微出过一些汗的脚、以及穿过很久的鞋子。”一个“比如”,显示出邱先生的分寸感,不过话似乎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而读者完全可以明白此时邱先生心焦如焚,因此不能不佩服他特别是作者的举重若轻:
他亦步亦趋地尾随着章涵,急切地想多挽留一会儿。他陪她走过店堂,突然高兴地一咳,“嗳,你愿不愿意,做份兼职?我正好特别需要呢。”
又是一个“突然”,劈空而来但绝不突兀,尤其后面是邱先生“羞涩地补充”一句“……在昆明,也要穿给我看看”,直欲使人为之叫绝。
两人谈妥之后,邱先生难掩喜悦,以更出格的言行冲淡处心积虑的痕迹,而且此后表现得更为妥帖,那就是把章涵的注意力最大程度地引导到她的脚上面。邱先生的确成功,他唤醒了章涵的脚,以及她的身体,后者却是一个变数。不过,邱先生不会没有考虑,所以也为它设置了一个归宿,那就是华青。对华青的“投诉”,邱先生反主为客,并不多言,而是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同时故意往章涵、华青“闹恋爱”的既定路线上引;而对换鞋一事,邱先生又反客为主,煞费苦心地收罗来众多“脚”的照片,“爬楼梯的,正在脱丝袜的,天台上走秀的,游泳池边的,流血的,带污泥的,裹在水草里的,穿着迷彩军用鞋的,光脚衬着深红色天鹅丝绒的,高跟鞋底踩着一只小白兔的,带着毛绒脚镣的……”,对章涵做出难以容忍的气愤状:
邱先生带点冷笑,“我还是看错了。你一直糊弄我、也糊弄你自己。你其实根本不懂得‘脚。你跟大部分人一样,抱着那点儿特别正常的趣味。喜欢大眼睛,喜欢粉红舌頭,正确。喜欢长头发,喜欢白皮肤,正确。喜欢长脖子和大胸脯子,喜欢小细腰和小肚皮,喜欢又小又翘的屁股……也都正确。”
怪只怪邱先生演戏太投入,差点真的吓走章涵,而章涵被低声下气地挽留住以后,又误会邱先生,以为还要来一次虐爱游戏,所以下脚太重,使得邱先生难以忍受。
这两场戏,邱先生剧本写得好、表演很出彩、效果也不能说差,但利益损失终于使其失态,露出破绽。不过对邱先生的致命一击却来自华青——也只能来自华青。华青是邱先生的同谋,对章涵,满可以遵照邱先生的安排,完成“恋爱”的“任务”,享有这份额外的“福利”。可是他对邱先生的逼迫早已心怀不满,所以对并不知情的章涵不忍伤害,并且特别带她到野水塘边,以资劝诫:
关于这场淡而无味的谈话——一直到他们关系的后期,接近终点,接近一切的终点,章涵才明白过来,华青当时其实在跟她说什么,他冒了多大的禁忌。而她的回答,从他的角度听来,也是合拍的、心知肚明似的。人们在谈话时,常会有一个假设的共同前提,有时这前提不言自明,另一些时候却南辕北辙。不巧的是,章涵与华青就是后一种情况。
初读这段话,觉得倒数第二句甚至有警句的味道,可是再读,就成为十足的累赘,似乎去掉语气更顺畅、语意更为蕴藉。
当华青误会章涵也是同谋的时候,他对她就没有怜惜了,虽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也正因为华青始终保有一份善良,所以章涵选择了与邱先生同归于尽,而把未来留给了他。所以归结到一句话来讲,这篇小说就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现代传奇。读者初读时被激起强烈的好奇,再读时除了被若干累赘的提示文字干扰,所得的只是老奸巨猾的邱先生不过如此的廉价快感,以及善恶终有报应的千古垂训,而几乎没有咀嚼的余味,这是为什么?
三、作为作者的读者或作为读者的作者
作者先声夺人,抢先为读者奠定邱先生就是一个恋足癖者的强烈印象,然后以此展开若干悬念场景,逗得读者非看下去不可,这就形成一个富有吸引力的故事的前提;小说的画面感始终很强,不论是整篇的邱先生细密布局、华青对章涵态度的反复和章涵的自以为是,还是局部的邱先生对章涵脚和鞋的打理、华青和章涵的交易形式、两人在野水塘边的几次谈话、章涵和邱先生最后的对质,每一个场景都有很强的即视感;此外,小说的人物也基本依照正邪对立设置,章涵的无辜使人同情,邱先生的冷酷使人害怕,且有一个尚存善恶之心的第三者,而最终结果则如读者所愿意看到的那样,恶得到毁灭、善得以保全。从人物、情节、细节的这些特点来看,作品几乎就是一个电影剧本的小说版。
小说影视化本也没有问题,不过一种方法、手段而已,关键在于“技巧必有所附丽”。沈从文当年评论穆时英的小说,开宗明义申述的就是这一点:
一切作品皆应植根在“人事”上面。一切伟大作品皆必然贴近血肉人生。作品安排重在“与人相近”,运用文字重在“尽其德性”。一个能处置故事于人性协调上且能尽文字德性的作者,作品容易具普遍性与永久性,那是明显的……能尽文字德性的作者,必懂文字,理会文字;因之不过分吝啬文字,也不过分挥霍文字。“用得其当”,实为作者所共守的金言。吾人对于这种知识,别名“技巧”。技巧必有所附丽,方成艺术;偏重技巧,难免空洞。a
而这篇小说让人失望的地方,正在于技巧没有附丽,沦落为一纸空洞的传奇。
《三人二足》作为传奇,配备有种种相关要素,这以邱先生为代表。邱先生在外是一个颇为成功的商人形象,言行温文尔雅,神情和善可亲,和昆明的阳光一样“明亮磊落”。作为一个毒贩,他费时费力网罗来年轻单纯的空姐章涵,使其成为自己的一颗棋子,可谓机关算尽;待章涵知悉一切,他如释重负,觉得“再也不必躲到卫生间去操作了”,“也不要老搞那些脚的名堂”了,而没有对章涵的一丝丝愧疚,更没有良心的不安,可谓心冷如铁。现代的传奇人物大概都来自李汝珍创造的“两面国”,一面是道貌岸然,一面是穷凶极恶,虽然前者只是一个幌子、一种伪装。
其实,章涵的单纯和邱先生的狡猾一样不真实——当然这不是说现实的不可能。特别是在获知真相以后,她下了必死之心,竟然还执著地向邱先生索取最后一个肯定:“我有世上最美的脚。”其实她也清楚,即使得到了,这肯定也像邱先生给她的最初一个赞美一样虚伪,而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像坠楼时的自由落体那般无所依傍。说穿了,作为空姐的章涵,身体有飞机可以承载,而作为工具的章涵,灵魂则因空无一物而无处安放。
作者勾勒这两个人物,采取的不是“参差的对照的写法”,而是“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种古典的写法”b,所以造就了一个传奇。三个人物中最“与人相近”的,是华青。从小说文本看,如果说章涵视角的故事是发掘谜底、邱先生视角的故事是铺设谜面,那么华青就既是谜底也是谜面。华青之于章涵是这样,对读者来说更是如此。所以,相较于读者眼中作为谜面的章涵、作为谜底的邱先生,华青就成为沟通小说文本和文本之外的一座桥梁。正是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一种真正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邱先生对他的威胁,而是他源于内心深处对罪恶的恐惧,表现出来的,就是对无辜者的一种本能的保护意识。从这个意义上讲,华青是真实的,文学的真实。
鲁敏的作品我读得不多,就看过的而言,似乎还是技巧的成分多于精神要素。这里以作者中短篇小说代表作《伴宴》为例稍作说明。小说以第三者视角勾勒一个琵琶手,铺垫淋漓尽致,而对主人公特别是其内心几乎毫不触及,如果说有,也是三言两语看似随便地予以打发,表现出相当的艺术技巧。与技巧相应的,则是“凝聚成为渊潭”的主人公情感含而不露,但我以为,问题恰恰就在這里:结尾是不是收束得太草率了?情感“凝聚成为渊潭”的另一面,应是“平铺成为湖泊”c,小说必有这样的“正面文章精神团结之处”的“大段落”,“断不可含糊了事”(韩邦庆《海上花列传》书后《例言》之五)。从技巧层面看,《伴宴》处理结尾的方式恰到好处,但从艺术的高度看,作者无疑就是虚张声势地打了很多的擦边球,然后实实在在地抱着球跑了。鲁敏的避重就轻,苛刻一点说,还是出于她本人精神世界的不够充盈。
当然,这并不是说读者就比作者高明,因为“阅读与写作的巨大差别就在这里。阅读是一种素质,一种技能,实践愈多,你必然会变得愈专业。而你作为一个作家所积累的东西,则大部分是不明朗和焦虑”d。鲁敏的问题就在于把与读者相关的东西说得太透,把与作者相关的东西一笔带过——前者封闭了私人阅读的期待视野,拒绝了读者“自由地虚拟作者的声音”e的权利,后者则以貌似高深的姿态回避自我内省,放逐了文学的良心。
【注释】
a沈从文:《论穆时英》,《沈从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33页。
b张爱玲:《自己的文章》,《流言》,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88页。
c沈从文:《情绪的体操》,《沈从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16页。
d[美]苏珊·桑塔格:《作为阅读的写作》,《重点所在》,黄灿然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317页。
e于坚:《谈诗的制度》,《扬子江评论》2014年第1期。